“薩爾維的景色還是那么的美……”
    當(dāng)片頭的出品公司logo消失，影片正式開始以后，阿蘭.莫里森愜意地往后靠了靠，推了一下3d眼鏡，“就是為了票房，強行要做成3d，這點確實有些好笑，明明是藝術(shù)片，做成3d有什么意義嗎？如果搞成《九》那樣定位不分明的電影，在宣發(fā)后也就是拿一波票房吧，觀眾是很有可能反彈的……”
    把眼鏡往上拿起了一會，確認景色的確有朦朧，說明z軸的確做了出來，阿蘭這才釋懷地重新投入到了電影里：“看來是和宣傳的一樣，是真3d拍攝，而不是后期轉(zhuǎn)制，也許之后會有一些非3d不可的畫面吧，不過，如果視效不是亮點或重點的話，強行上馬3d始終是本片的一個瑕疵――看看薩爾維會怎么表現(xiàn)。”
    作為當(dāng)年《夢露》的粉絲之一，阿蘭對于三年后薩爾維的又一部作品自然是相當(dāng)?shù)钠诖贿^越是這樣，他對影片可能存在的一些隱患也就越敏感――從之前的預(yù)告片來看，這部電影還是有一些格斗內(nèi)容的，有赤手空拳的希斯和怪物對戰(zhàn)的情節(jié)，而珍妮弗飾演的女主角也有多個年齡段的扮相，這讓人很容易就想到《本杰明.巴頓奇事》和《時間旅行者的妻子》，這會不會是一部蹩腳的三流奇幻電影？和《諸神之戰(zhàn)》一樣，完全是一團空洞？不論是打戲、戰(zhàn)斗戲碼都讓人感到乏味？薩爾維第一次接觸3d和打斗戲碼，他能拍好嗎？很多優(yōu)秀的類型片導(dǎo)演跨界嘗試往往是以失敗告終的，比如說肯尼斯.布拉納，他在莎翁劇里的成就無人能夠否認，但對商業(yè)奇幻片顯然就不是那么的拿手，《雷神》就是個很好的例子，而且，雖然一再讓自己不要迷信，但珍妮弗在這部劇里可沒有投資，也不是制作人，這在近年真的是很罕見的現(xiàn)象……
    還好，就目前來看，薩爾維起碼在開頭并沒有失手，片頭這一片曠野的鏡頭還是很有感覺的，他天賦的靈性并沒有失去――從紀(jì)錄片到《夢露》，薩爾維對美的感觸是極為驚人的，即使是同一片曠野，在他的鏡頭下就是會特別美一些，構(gòu)圖、色彩……這種靈性是學(xué)不來、控制不了的，甚至連薩爾維本人也無法左右這種才華的存在與失去，而正是因為知道這點，在看到片頭的時候，阿蘭才是真正地放下心來――預(yù)告片是可以‘作假’的，但正片的氣質(zhì)很玄，感覺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而現(xiàn)在看來，薩爾維還沒失去他的才華。
    “你怎么看待旅行？”在一片暮色之中，色彩豐富的草原鏡頭過后，遠遠地出現(xiàn)了一條公路與公路上隱約可見的堵塞車流，而旁白聲也于此時響了起來，希斯.萊杰的聲音問道，“你怎么看待旅行？”
    然后是珍妮弗的聲音，平靜地說道，“每年有六個月我都在出差，我要從紐約去到華盛頓，從孟買去新加坡，從里約熱內(nèi)盧去雷克雅未克――說到這次旅行，那真的很有意思，有一年我在雷克雅未克看完了極光，然后坐上飛機，我飛了40多個小時，轉(zhuǎn)機三次，每一次我都脫一件衣服，等我站在加里昂機場的時候，我還是熱得冒汗，我就那樣放下行李箱，把最后一件襯衫脫掉，在機場商店里買了一件花襯衫，一雙人字拖，我把皮鞋系起來掛在脖子上，就這樣登上了去酒店的出租車，當(dāng)我到達時，希爾頓的門童嚇得不輕，他說，先生，就差那么一點點我就要招呼保安了――”
    在她抑揚頓挫，仿佛是自我回憶的朗讀中，鏡頭慢慢地推近了車輛，希斯.萊杰飾演的男主角出現(xiàn)在了鏡頭中，他坐在車里，穿著一身有些發(fā)皺的西服，從車子的牌子，車內(nèi)的細節(jié)裝飾都能看得出來，男主角現(xiàn)在正在又一次出差旅行中，而顯然，他被堵在了這條鄉(xiāng)間公路上，有可能快要趕不上下一班火車或是飛機了。
    “這應(yīng)該是希斯的自白吧？為什么發(fā)問和回答的雙方顛倒了？這是在暗示男女主角的關(guān)系嗎，還是表示一種主客體的荒謬感，營造迷幻的感覺？”阿蘭拿起可樂吸了一口：這個試映會的規(guī)模并不是很大，他已經(jīng)是到場資格最老的影評人了，其余很多都是普通觀眾，而阿蘭有種為電影的前途擔(dān)心的感覺，從氛圍來看，它好像不是一般人能輕易看懂的那種電影……幾乎是一開場，它就給了觀眾們一個下馬威，起碼是把那種頭腦簡單到無法理解珍妮弗現(xiàn)在在讀希斯的臺詞的觀眾給擋在了外面。
    “每一年我都用累計的里程來兌換兩張從紐約到洛杉磯的頭等艙機票，換棕櫚泉希爾頓酒店的兩晚住宿，我和我的妻子把孩子送到弟弟家，登上飛機去過我們的兩人世界，我們管那叫做‘婚姻spa’……”
    在珍妮弗的敘述中，阿蘭對于希斯的印象已經(jīng)漸漸地清晰了起來――三十歲后半段，有孩子，和妻子的關(guān)系有些緊繃，總之就是個深陷中年危機的角色，而希斯的表演也恰到好處地佐證了他的這個印象，他緊鎖的眉宇，那種被生活折磨得快要無可奈何的表情――不斷地看表，接打電話，或是懇求或是威脅地和電話那頭交流著什么，時不時地下車查看一下前方的車流，在這條狹窄的鄉(xiāng)間小路上來回徘徊，大聲咒罵，無可奈何地走到路邊撒尿……在珍妮弗故作歡喜的敘述中，希斯的表現(xiàn)顯得格外的絕望，為他的生活做出了最好的注腳。
    ――電影的開始十分鐘就是這樣，在一片陰霾的荒野中，一條狹窄的鄉(xiāng)間公路，喜氣洋洋的聊天式敘述，和希斯那無聲的表演，也許對一般觀眾來說，這個開頭足夠莫名其妙――阿蘭在百忙中曾這么想過，但他并不是十分在意，因為這十分鐘對他來說完全就是一場盛宴，讓他看得目不轉(zhuǎn)睛，在心中暗暗咋舌，甚至在期待值已經(jīng)這么高的情況下，還有驚喜的感覺：這感覺并非是珍妮弗或薩爾維帶給他的，而是希斯帶來的，這也是阿蘭所沒有想到。“希斯的演技真的又做出了突破……在《斷背山》之后，他就是這個年齡段最值得注意的男演員了，《蝙蝠俠：暗夜騎士》里，他的表演就讓人耳目一新，但誰能想到僅僅是幾年內(nèi)，他的進步就這么大？就光說這十幾分鐘的表演，就足夠奧斯卡的提名了，和他同時代，應(yīng)該是男演員們的噩夢，在美國的這一代里，還真沒有誰能和他抗衡……”
    除了剛剛步入星途時拍攝的一些商業(yè)電影看不出多少演技，在正經(jīng)的文藝電影里，希斯一直是以細膩自然、融入角色的演技出名的，但在這里，他的表演功力顯然是更上了一層樓――尤其是對于阿蘭這樣的中年人來說，他實在是把一個平庸、無奈、瑣碎又不甘于瑣碎的男性塑造得太好了，這里甚至都沒了演技的痕跡，如果不是阿蘭熟知希斯的生平的話，他簡直要以為希斯就是本色出演――這種返璞歸真的表演方式，完全是希斯在這一部電影里突如其來的進步，而這一點也讓阿蘭暗暗心驚：沒有發(fā)展脈絡(luò)，突如其來的變化，這是希斯在這部電影里的新嘗試？突破？他和薩爾維的化學(xué)反應(yīng)有這么強？
    而珍妮弗的配音和希斯的表演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興高采烈的程度就像是希斯有多么的不凡，同時也在不斷地給畫面施加著壓力――可以清楚地看到，在不順利的一天，嘮叨的妻子――或者是老板的逼迫，與現(xiàn)實的煩擾下，希斯的脾氣越來越走向了失控的邊緣，幾乎只差那么一點點，他就要爆發(fā)了。天知道他會做出什么事來，把自己的生活毀得一干二凈，而后又不能承擔(dān)這樣的后果，在生活的深淵里越陷越深。雖然迄今為止，還只有聲音出鏡，但珍妮弗的表現(xiàn)還是讓阿蘭滿意地點了點頭，但他的贊許是很輕微的，因為“珍妮弗總是不會讓人失望。”
    而就在這時，珍妮弗的語氣也有了變化，她的聲音忽然間變得很詭秘，就像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夢境，“當(dāng)我看到它的時候，我正在南安普頓，我以為這是我的幻覺――一頭印度白駝牛，出現(xiàn)在南安普頓郊外。”
    就在這時，荒野的音效漸漸地浮現(xiàn)在了觀眾耳畔，剛才仿佛一直是人為被隔絕的聲音洪水一樣地沖刷了過來，鳥雀的鳴叫，風(fēng)吹動樹葉的聲音――這么多聲音極有層次，從遠到近逐一出現(xiàn)，這種和現(xiàn)實相反的處理方式讓整個電影的氛圍更加魔幻，而百無聊賴地靠在路邊圍欄上抽煙的希斯也露出了詫異的表情，望向了遠處的荒野。隨著他的目光，一頭高大又神氣的印度白駝牛漸漸地從遠處走了過來，在四周濃黑的天色里，這頭牛就像是荒野中的精靈，充滿了神秘色彩，它又大又亮的雙眼中仿佛隱藏著什么奧秘，而希斯的表情也漸漸地發(fā)生了變化，仿佛著了魔似的和他對視著，他世俗的一面漸漸褪去，這個惡俗的男人臉上展現(xiàn)出了天真的好奇，他左右張望了一下，但沒有發(fā)現(xiàn)別的司機有留意到牛的出現(xiàn)，他們還是靠在圍欄或自己的車上，大聲地談著天，咒罵著該死的天氣。
    “我以為我昨晚喝得太多了，但它就是出現(xiàn)了，它站在那兒，像是一個老朋友一樣望著我，在去往球場的車流里，這頭牛只看到了我，也只有我看到了這頭牛。”
    珍妮弗的聲音漸漸地弱了下來，就像是夢中含糊的囈語，而希斯左右張望了一會，他的表情清晰地展現(xiàn)出了他的心理活動：好奇、掙扎、探索和做些瘋狂的事的沖動……是啊，對于希斯來說，這是無聊生活中的一個大變數(shù)，而他一向是如此的附庸風(fēng)雅――他是如此的渴望不凡――
    最終，他按著圍欄，笨拙地翻了過去，差點摔了一跤，西服一角還掛在了釘子上，讓衣服撕破了一條大口子，在身后司機們詫異的呼叫聲中，希斯氣喘吁吁地跑向了白牛的方向，表情亢奮得甚至有些扭曲，在有些激動人心的音樂伴奏下，這仿佛成了他私人的盛大出走，而白牛也轉(zhuǎn)過身子，悠然地甩著尾巴，領(lǐng)著希斯走進了荒野之中……
    “真美……”瓊恩也喃喃地說了一句――雖然電影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十五分鐘了，而珍妮依然沒有出現(xiàn)，但她并沒有絲毫的不耐煩――這部電影雖然也是藝術(shù)片，但要比《九》更投合她的胃口，起碼她是看懂了的，對于導(dǎo)演的意圖，以及希斯在表演的情緒，瓊恩都能解出答案，雖然她對希斯的演技是否進步?jīng)]有太大的感覺，但還是能感受到電影本身的吸引力――現(xiàn)在鏡頭移向荒野，她就更能享受了，“薩爾維的電影真的就是……即使只看景色，你都不會覺得這一次來電影院不值得。”
    “是的……真美……”哈利也喃喃地說道，“在他的鏡頭里，你可以分享到他的世界、心靈和情緒……”
    是的，雖然美景人人會拍，但對于這種景致的處理完全體現(xiàn)出了功力，在神秘的、帶著異域風(fēng)情的伴奏音樂之下，白牛在前緩步引路，而希斯從一開始試圖奮起直追白牛，和它交流，到最后屢次嘗試失敗后，開始欣賞著荒野夜色，而一開始被掠過的四周景色，在一個初始亮相之后，也隨著希斯的眼神逐一地有了展現(xiàn)的空間――林間那皎潔的月色與星光，風(fēng)吹過樹葉時，草叢和樹海搖曳的姿態(tài)……這大片大片純凈的美景，看起來有微妙的不現(xiàn)實感，但這種過度相當(dāng)?shù)钠交D―一開始還只是平常的林間景色，但伴隨著鏡頭的前進，不論是樹木、草地還是星空、溪流，都顯示出了一種奇幻世界的感覺，樹更大、更高了，樹葉也更綠了，林間的蛙鳴逐漸變成了低語、輕笑聲和介于人聲和鳥叫聲之中的咯咯聲，在希斯視野的邊界，發(fā)亮的晶塵在緩緩灑落，好像有魔法在背著他施展，而觀眾們也都在這樣純粹的感官享受跟前沉默了下來，不管他們有沒有看懂，眼下的美景顯然都是導(dǎo)演對觀眾們的一種款待。
    “這是夢嗎？還是什么魔法幻境？這不會是和《綠野仙蹤》一樣，說的是正常人誤入童話世界的故事吧？”阿蘭的好奇心已經(jīng)被點燃了，他在之前的預(yù)告片里并不能了解到故事的詳細。“這條河看起來也有點奇怪，河水太亮了……嗯？白牛去哪里了？”
    是的，在連番的美景之后，觀眾們也注意到，不知何時，白牛已經(jīng)失去了蹤跡，而希斯在荒野中左顧右盼，顯然是迷失了方向，他臉上如夢似幻的表情也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置信的惱怒，那個世俗的希斯又回來了，現(xiàn)在他開始擔(dān)心自己今晚的落腳處。
    不過，沒等希斯發(fā)火，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遠處的隱約燈火――迅速的，他淌過了這條小河，向著燈火跑了過去，闖過了一片密林之后，在烏鴉的叫聲中，他踏入了一座小鎮(zhèn)。
    在昏暗的電燈光芒中，觀眾只能隱約看到小鎮(zhèn)的建筑似乎都比較老舊，頗有中世紀(jì)的感覺，而希斯喘著氣在街上停了下來，摸了摸自己的錢包，開始尋找旅館――在左顧右盼間，他的視線落到了正和同伴們談笑著走過十字路口的少女身上，雖然燈火暗淡，但觀眾們還是清晰地辨認出了她――
    “珍妮弗！”
    “是珍妮弗嗎？――她怎么做到的――”
    “天啊！她看起來是如此――如此――”
    在觀眾們輕微的騷動中，阿蘭低沉的聲音說出了所有人心里的想法，“天啊，她看起來是這么青澀――她是怎么做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