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了不起的蓋茨比》，珍妮并沒有直接和薩爾維溝通，而是由李奧對華納表達了意愿，這樣華納和薩爾維談價的時候雙方都會更加自如，她也有居中調(diào)解的空間，尤其是在見識過了薩爾維現(xiàn)在這樣的拍片模式以后，珍妮更是留了個小心眼，《蓋茨比》她也許會介入創(chuàng)作，但絕對不要做管事的那個制片人。因此，李奧的來訪看似是華納牽線薩爾維，但實際上四方都充滿默契――這不但是他本人的一次嘗試，事實上也可以說是薩爾維對李奧的試鏡，如果李奧不能達到他的標(biāo)準(zhǔn)，按珍妮對他的了解，恐怕他寧可退出項目，也不愿意接受李奧主演蓋茨比。而，讓人尷尬的是，李奧這一周的表現(xiàn)確實無論如何也說不上太好……
    倒不是說他真的沒有觸動，這一周劇組已經(jīng)開始正式拍攝，而薩爾維別開生面的導(dǎo)演手法、出色的表演效果，都讓李奧在片場全神貫注，并沒有無聊走神，這一點還是要予以肯定的，他有足夠的天賦去理解薩爾維做的這一切到底有何意義，這是合作開始的基礎(chǔ)，也是提升演技的前提。但，李奧最大的問題就是――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休息期間燈紅酒綠的生活了，也許在自己的劇組里，他能做到不開派對，只是在下戲以后小酌一番，但在休息期間還讓他過著這種和現(xiàn)代社會幾乎脫節(jié)的生活，每天吃完飯就回到木屋里，除了看點閑書，聊聊天以外幾乎沒有任何娛樂，這顯然超出了他的忍受限度。
    不是沒努力過，前幾天晚上李奧也一直在跟著珍妮和希斯的節(jié)奏，但看得出來，這樣的夜生活讓他發(fā)自內(nèi)心地非常痛苦，這之后，他倒也沒任性到拉著他們玩撲克游戲的程度，而是借故在晚飯后流連不歸，在幾天內(nèi)就迅速發(fā)展到了參與進劇組玩咖的夜間派對里，不到深夜不會回屋。這也讓珍妮心里是暗嘆不已：星路太順，其實對于有演技追求的人來說未必是好事。
    表演，畢竟是非常要求演員底蘊的行業(yè)，天賦只能讓你走到某個特定的高度，在那之后，就得靠自己的修行。倒不是她對自己的努力有什么優(yōu)越感，但事實是，如果連幾個晚上的枯寂都定不下心，無法享受這種孤獨，這樣的內(nèi)心是不可能支持李奧轉(zhuǎn)型和提高演技的。天賦只能讓李奧帶出兩到三個類型相似，讓人印象深刻的角色，只有像是希斯這樣，能收能放，能夜夜笙歌，也能雪夜清談、幽谷健行的演員，才能在恩尼斯之后再帶來小丑――如果小丑不是超級英雄片反派，血統(tǒng)上受到奧斯卡歧視的話，即使沒有大新聞加成，其實也是有實力去角逐奧斯卡最佳男配角的，更早的恩尼斯亦是受限于希斯的外籍身份，以及資歷太淺的毛病，如果他是猶太人，影帝說不定就已經(jīng)是他的了。
    像是希斯這樣的澳大利亞幫演員，一直以來欠缺的都是好的機會，現(xiàn)在還在蟄伏期的馬修也是如此，沉沉浮浮的個人事業(yè)，以及跌宕起伏的個人生活（起碼對希斯來說是如此），這都有助于雕塑演技，而對李奧來說，從《泰坦尼克號》到現(xiàn)在，除了奧斯卡以外，還有什么是他想要而拿不到的？一個人如果沒有淡忘了痛苦，就很容易失去前進的動力，而珍妮自忖自己已經(jīng)仁至義盡，她已經(jīng)對黛西這個角色發(fā)生了濃厚的興趣，如果薩爾維最終對李奧搖頭，她也會聯(lián)手薩爾維一起，讓李奧出局――大不了拉克里斯來演，如果這個角色或者薩爾維能讓他發(fā)生興趣的話，她倒是對他的敬業(yè)精神有信心。
    以兩人的交情來說，這些話珍妮是說不出口的，她看了希斯一眼，傳遞了自己的歉意：他幾乎是被迫見證了這尷尬的一幕，“李奧，對于奧斯卡評委們來說，你的上一個真正得到注意，讓他們在無公關(guān)的情況下給你提名的亮點角色，是17年前的《不一樣的天空》，接下來不論你怎么公關(guān)，你都拿不到提名，一直到5年前的《飛行者》，如果你比較兩個角色的話，你會發(fā)現(xiàn)這兩個角色和你都有很大的共同點――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是單親家庭，而《天空》里的阿爾尼也是單親底層家庭的孩子，你的《飛行者》呢？霍華德.休斯是個被名氣、浮華和權(quán)勢所困擾的角色――”
    她沒管李奧臉上的醉意，以及他對希斯使得‘為什么這么認(rèn)真’的眼色，繼續(xù)地說道，“毫無疑問，對于演員來說，有親身體驗的角色他們塑造起來更得心應(yīng)手，所以羅伯特會去開出租車，但有些角色是無法這么去體驗的，就像是曼托斯和可樂，他們的土壤在當(dāng)今社會已經(jīng)不存――也包括蓋茨比，也許對你來說，開出租車是你可以接受的體驗方式，但這種枯燥的閱讀和幽居則毫無意義，但這正是我們接近角色和接觸角色的途徑，有用嗎？我們也不知道，但薩爾維覺得有用，所以我們就得用120%的努力去做，除非你有不同的意見，認(rèn)為你有更好的辦法――否則即使徒勞無功，你也只能這么去做。”
    對常年在醇酒派對打滾的李奧來說，幾罐啤酒肯定是醉不了人的。他不可能理解不了珍妮的話，而那笑嘻嘻的表情也漸漸地收了回去，看得出來，他有些尷尬了。
    “當(dāng)然，這不簡單。”希斯出面幫著打起了圓場，“最重要的是，你必須學(xué)會享受這一切，不能只是單純地去完成任務(wù)，否則你就只是在浪費時間。這種追尋靈感的過程有時候真的非常的痛苦。”
    “對我們每個人都是。”珍妮說，她懇切地望著李奧，“但那是奧斯卡，李奧，沒有人能夠隨隨便便地得到它。你想要這么大的榮耀，就得登上這么高的高度，你想要這么高的高度，就得付出這么大的代價，你想要付出這么大的代價，就得有這樣瘋狂的精神。”
    她瞇了瞇眼，決定再加一把火。“就像是克里斯，他的影帝是有點勉強，但如果沒有那么瘋狂的精神，他一開始也不可能會接那個角色，更不可能演好，思維方式?jīng)Q定了一切，李奧，也許這就是你和克里斯的差別。”
    提到克里斯，李奧的表情果然有所變化，當(dāng)年的雙子星之間，克里斯比他先走一步這一點，看起來確實是他的心結(jié)。
    “但，就只是――”也許是酒精的催化作用，他沒有多少抵抗，就露出了苦惱的表情，“這一切確實真的很難，你知道――擺脫你習(xí)慣的一切――那種好像是……我不知道，戒斷煙癮的感覺？這讓人渾身難受，那種寂靜感――”
    他抓了抓頭發(fā)，“最重要的是，你們是如此的……”
    看起來，后進生有點自暴自棄了……
    “我不知道希斯怎么樣，”珍妮聳了聳肩，率先自曝其短，“對我來說，一切并沒有那么簡單――起碼最開始我也和你一樣抓狂，但當(dāng)我明白薩爾維的意圖之后――不知道該怎么說，也許你應(yīng)該和他多溝通一些，如果他有多余的時間的話。有沒有導(dǎo)演引導(dǎo)，也許也有很大的差別。”
    “但……”李奧舔了舔唇，他看起來還是有些不確定。
    以薩爾維和他的咖位差別，以及這種拍攝方式，包括這個故事在評獎上的劣勢，他會放不下身段，也在情理之中――和珍妮不同，李奧是很看重合作導(dǎo)演的咖位的，他一直以來都采取只和頂級導(dǎo)演合作的策略，因為他近年來已經(jīng)放棄出演純粹的商業(yè)大片，只能靠這種策略來維持自己的格調(diào)。如果李奧如此主動地去追求薩爾維，最后薩爾維導(dǎo)演的《人生旅途》卻滑鐵盧的話，他的努力則會成為笑柄――尤其是在馬丁幫里，他肯定會承受到一定的壓力，他也有他的人脈壓力。
    對這些顧慮，珍妮已經(jīng)不愿去評論什么了，她搖了搖頭，也放棄了繼續(xù)勸說，“沒什么，這也只是一個提議而已――即使你無法適應(yīng)這種體驗?zāi)Ｊ剑_爾維也未必會放棄你，你依然有機會。”
    話說得這么明白，她已經(jīng)把自己的態(tài)度擺到了臺面上，李奧的酒看來也完全的醒了――他的臉色甚至有些蒼白，也許是沒想到珍妮真的說翻臉就翻臉，一放棄他，就立刻完全站到了薩爾維這邊，隱隱要踢他出局。
    “還是多住幾天吧，”室內(nèi)的氣氛似乎有些尷尬，希斯左右看了一下，主動地出言緩頰，“也許住上幾天以后，你就能找到感覺了，珍妮弗說得對，這并不是能夠著急的事――當(dāng)我從紐約到新西蘭，和薩爾維去做健行的時候，一開始也幾乎被逼瘋，離開那種繁華的環(huán)境――說真的，和一個一整天也未必說一句話，更不希望你去打擾他的旅伴在一起――”
    “――但最后這一切是有報償?shù)摹！崩願W說，他的臉色顯得變幻莫測。
    “起碼對我來說，它是有報償?shù)摹！毕Ｋ孤柫寺柤纾安辉谟陔娪暗男Ч谟诒硌荼旧悫D―完成這個角色，用這種方式來塑造一個意想不到的角色，這本身就是足夠的報償。”
    李奧的表情發(fā)生著劇烈的變化，他看了看黑洞洞的窗戶，又看了看珍妮和希斯――看得出來，在一開始的動心，以及認(rèn)清事實，開始嘗試后的挫折之后，他是真的開始考慮這么做是否值得了。也許在來到這里之前，他都從未發(fā)現(xiàn)自己是這么地依賴呼朋喚友、醇酒美人的生活，即使明知道這對演技的提高不是那么的有利，但要戒除它的巨大痛苦，依然讓他的決心發(fā)生了動搖。
    就是不改路線又如何呢？繼續(xù)這么演下去，馬丁的人脈和他的資歷，總有一天――不，也許他也能在馬丁那里找到突破――
    就算是真的拿不到奧斯卡又如何呢？他已經(jīng)是全世界最紅，最有知名度的明星了，拿不到獎也不妨礙他成為一線大咖，常年成為權(quán)勢榜前幾名的常客――
    不論是珍妮還是希斯都沒有說話，珍妮注視著那張熟悉的俊臉，靜靜地等待著李奧的決定――這就是通往卓越的道路，你有太多的理由掉隊――不是借口，是充足的理由，想要在李奧的高度再前進一步，如果沒有那么一絲瘋狂的精神，那么也許他根本連勇氣都不會有，每一次嘗試都有風(fēng)險，如果你舍不得冒風(fēng)險，那你就和峰頂無緣。
    這個道理又何止適用于李奧？
    又何止適用于事業(yè)？
    在這個隱隱透著緊張的時刻，忽然想到了這一點，珍妮有種古怪的感覺，好像她隱隱觸及了自己不愿面對的軟肋，她搖了搖頭，甩掉了這無謂的思緒，等待著李奧的答案。
    馬丁那邊的想法，薩爾維的風(fēng)險性，這種新演法本身的痛苦……這一切理由讓李奧的表情有些扭曲，他的面容陰晴不定，忽然間，他轉(zhuǎn)向了希斯，語速飛快地問道，“用這種新方法表演的感覺怎么樣？”
    希斯楞了一下，但還是聳了聳肩，“挺棒的，你知道，知道自己還能這么演戲――這感覺真的挺好。”
    “那就行了。”似乎是害怕自己后悔，李奧狠狠地拍了地板一下，喊了起來，“干了――我明天就去找薩爾維！”
    他的豪情只持續(xù)了一瞬間，下一秒，他看了看簡陋的客廳，又忍不住扮了個鬼臉，露出了有些滑稽的畏懼表情，而希斯笑著為他鼓起了掌，以資鼓勵。
    李奧居然真的做了這個決定……真的賭了……
    說實話，珍妮并沒想到他真的能放下包袱，在詫異和欣慰之外――她也有一絲淡淡的羨慕，這讓她停頓了一下，才露出笑容，應(yīng)和地拍起雙手，“太棒了――如果明天你又反悔的話，那就弱了哦，李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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