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理了理思路。
正要細想,初九走了進來,沖南風拱手:“夏大人,少卿大人請您過去。”說完又補充了一句:“田大人也在。”
南風還沒什么反應,一旁的徐長厚立刻緊張起來:“夏大人,一定是因為我的事,我和你一起過去,本來就是我自作主張,我去和少卿大人說清楚。”
“你少給我自作主張,少卿大人叫的是我,沒你的事。”南風瞪了徐長厚一眼,他這個下屬,原本以為木訥少言,是個沉得住氣的,現在看來,根本不靠譜。
南風在前,初九跟著,南風想了想,問:“少卿大人臉色怎么樣?”
“不好,非常不好。”初九覺得將事情說得嚴重點好,他這個未來的上司,看起來就是個拎不清的,沒事跟田錄那個老滑頭對著干,能落好嗎?自己是不是應該再考慮一下,到底要不要調去她手下?看起來前途一片黯淡啊。
南風進了房間,果然見端坐著的裴述臉色不好,站在下面的田錄態度倒是不錯,主動沖南風打招呼,笑容可掬,南風暗罵一句老狐貍,臉上的笑容卻比田錄還要熱情,上前深施一禮:“田大人——”然后再轉向裴述,再次施禮后問:“不知裴大人召下官過來有什么事?”
裴述看著裝模作樣的南風,心道裝吧,我看你怎么一直裝下去。他沉著臉問:“夏大人,田大人說你屬下徐長厚私看卷宗,你還替他開脫,有沒有這事?”
看來田錄沒想一下子撕破臉,所以告狀的說辭也比較婉轉,不過對于主動挑釁的人,南風向來是寧愿撕破臉的,免得以后還要裝模作樣難受。
南風有些吃驚地看著田錄:“田大人,我剛才已經很跟王大人說清楚了,確實是我讓徐大人替我去調閱卷宗的,至于原因么,我也跟王大人解釋清楚了,是我的一點私心,我也已經跟他道過歉了,他也接受了,他居然沒跟你說?”南風搖了搖頭,有些同情地看著田錄:“田大人,我看這個王大人很有問題,這么簡單的事情居然都說不清楚,要么是他腦子不清楚,要么就是有意作妖,不管是什么情況,這種人待在田大人您身邊,不是件好事,田大人,要當心啊。”
南風語氣極是誠懇,表情中還透著一點憂心,看得一旁的初九都忍不住要伸大拇指點贊,卻氣得田錄七竅生煙,心道原本還想給你留點面子,卻不想這個夏南風,是個沒腦子的,油鹽不進,好,你撕破臉是吧,那就撕破臉。
田錄沖南風陰惻惻地一笑:“夏大人,這是田某的案子,夏大人這么關心,甚至要私下里調閱卷宗,這是對田某的能力不放心,還是有其他不可告人的小心思啊?”
田錄這話,明著諷刺暗戳戳的威脅,南風坦然一笑:“夏某還真有點小心思,大理寺的每個案件均要由五位大理寺丞一同署名,既然我已經入了大理寺,按理這案子我也要署名的,原本呢,我覺得署名沒什么要緊,不就是畫個押蓋個章嗎,不過徐大人和我詳細講解了署名的重要性及要承擔的責任,真是把我嚇了一跳啊,你可能不知道,我這人特別膽小,這膽小的人就特別怕出事,為了不出事,我只能調取卷宗,了解這個案件,只有這樣署名的時候才能不手抖,就算是少卿大人主審的案件,但凡要我署名,我也是要這么做的,所以這跟信不信任田大人的能力沒什么關系,這是我的個性和習慣,像田大人這種膽大不羈的人,是很難理解我這種生性怯懦的人的想法的,我不求田大人理解,只望田大人寬容。”
田錄大概低估了南風的戰斗力,南風的語速很快,他年紀大了,反應慢,南風說完很久才明白南風的意思,氣得連胡子都在顫抖,卻偏偏一時找不出話來反駁,倉促間只吐出幾個字:“夏大人是一定要跟我作對?”
“田大人何出此言?”南風一臉吃驚:“我怎么是跟你作對呢?如果我認真斷案,是跟你作對,那我真的無話可說了。”
“你故意曲解我的意思!”田錄簡直出離憤怒了,這個夏南風,怎么就這么難纏,難得反應奇快,反擊得讓人措手不及。
不過田錄到底是老江湖,很快反應了過來,壓了壓起來的情緒,放緩了語氣:“夏大人,我絕無阻擾你認真判定案件的意思,只是這案子特殊,你也知南安王難纏,朝廷必須要盡快給他一個交代,所以這案子,越快解決越好,所以,夏大人還是不要介入太深才好。”
“田大人——”南風舉手發誓:“你放心,我絕對不會介入太深,我要做的不過是對得起我簽下的名字。”
田錄冷哼了一聲,知道自己今天的目的不可能達成了,也沒有必要留下來虛偽以蛇了,原本要留下幾句狠話,可看夏南風,是個臉皮厚的,狠話對她沒什么用,無需浪費口舌,倒不如說些實際的:“那好,夏大人也知道這個案件緊急,后天就是署名的最后期限,希望夏大人準備好,不要拖延案件的進程。”
“田大人放心,我絕對不會拖延一點時間。”南風臉上雖然笑如春風,心中卻是暗暗著急,如意案如此復雜,原本還想多爭取幾天時間,現在看來是不行了,不過好消息是自己可以名正言順介入了,總算可以大展身手了。
田錄拂袖而去,甚至都沒有跟裴述打招呼,不過裴述心里卻是暗爽,這個老匹夫,借著資歷老,對自己多有不敬,難得今天能看到他吃癟的樣子,還是很爽的。裴述看向南風的目光也溫和起來:“如意案,田大人認為是蕭肅是主謀,你怎么看?”
“我剛剛才看了卷宗,對案情還不是完全了解——”見裴述不悅,南風連忙轉了話鋒:“其實個人認為,雖然看起來蕭肅是最有嫌疑的,但也因為嫌疑太明確,我反而覺得他不太可能是兇手,一來蕭肅在羽林衛,雖然暫時有了點挫折,但以他的年紀,升到今天的職位,說明他本身是有能力的,遭遇一些挫折未必是壞事,一個大有前途的年輕軍官,居然去偷朝廷送給南安王的如意,他不會不知道一旦如意被偷,他是第一嫌疑人,如果他找了方法洗脫自己的嫌疑,我反倒要懷疑他了,但他現在被確認為罪犯,我反倒覺得可以暫且將他從疑犯的名單總中刪除了。”
南風說得有些拗口,不過裴述立刻就明白了,雖然覺得南風說得頗有道理,但還是反駁道:“也許他知道斷案的人會這么想,反其道而行之呢,你看,你不就因此將他從嫌疑人的名單中排除了嗎?”
“但如意被竊的時候,他并不知道有我這么個人會進入大理寺啊,作為羽林衛,他對大理寺應該很了解,以這個案件的嚴重程度,他肯定知道這個案件多半會交給田大人,田大人的風格他應該了解,多半會判定他有罪,哪怕沒有確鑿的證據,為了給南安王一個交代,也會判定他有罪,以田大人的資歷,其余寺丞應該也不會反對,雖然我可能是個變數,但他策劃時根本不知道,所以——”
這話聽著極不舒服,就好像說大理寺都是田錄一般剛愎自用的糊涂蛋,包括他這個少卿大人。裴述的臉立刻垮了下來,南風也知道自己這話有點過了,真話總是讓人不痛快啊。
南風連忙轉移話題:“我想問一下,如意找到沒有?”
裴述搖頭:“沒有找到,蕭肅并不承認自己偷了如意,搜了所有的地方,包括搜身,卻還是沒有找到。”
南風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這就是我認為蕭肅可能不是罪犯的第二個原因,如意并沒有找到,那么到哪里去了?按照邏輯推斷,蕭肅根本沒有時間處理贓物,沒找到如意,是不是可以間接證明蕭肅不是兇手?”
裴述不得不承認,南風的推斷有些道理,這也是他之前一直沒有同意田錄盡早結案的原因,但現在,時間不容許在拖下去了,必須要早點下決定。
南風看出了裴述的糾結,想了想說道:“我知道大家都忌諱南安王,但大人有沒有想過,如果這件事是南安王干的呢?如果我們提供了一個兇手,但南安王卻知道不是,等我們把兇手定罪甚至處決后,他再把真兇擺出來,打的是誰的臉?到了那時候,大理寺可就危險了。”
裴述一驚,不由深思起來,他之前從未考慮過這種可能,但細想起來,以南安王的做派,并非完全不可能,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大理寺危亦,他裴述危亦。
裴述第一次很認真地看著眼前的夏南風,這是兩人第二次正式見面,中間其實見過一次,南風偷溜出大理寺的時候,其實裴述是看見的,心中難免失望,卻沒想到,隔日夏南風便給了自己一個驚喜。
南風細心地觀察著裴述的表情,打蛇隨棍上,立刻道:“裴大人,既然你也認為有這種可能,是否可以將案件再延后幾日,后日時間實在是太緊了,能否再延幾日?”
裴述仔細考慮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雖然你說的很有道理,但如果一直不確定罪犯,南安王一樣可以以此發難,相較而言,這種風險更大——”裴述深深地看著南風:“我最多將會商的時間從早上延至午后,如果你想給蕭肅翻案,就抓住這段時間,我提醒你,你不要以為這個案子給了你一戰成名的機會,就算失敗也沒有可失去的,田錄一定會大肆宣揚,這是你的機會,同樣也是你的危機,得失你考慮清楚,現在退出還來得及,畢竟是你來之前發生的案子,你不參與,也情有可原。”
“我剛才都和田老頭杠上了,現在退出,我的臉往哪擱?”南風覺得裴述的建議簡直是侮辱自己。
“那好”裴述也是干脆:“那你早點回去研究卷宗吧,時間緊迫,我祝你旗開得勝。”
“您就看好吧。”南風咧著嘴笑,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裴大人,這個案子這么緊急,我人手不夠,能不能撥個人給我?”
初九以為南風要的是自己,美滋滋地正要表態自己立馬報到,卻聽南風繼續說道:“我看小六人不錯,小孩子機靈又仗義,能不能讓他隨了我?”
已邁步上前的初九又灰溜溜地退回了一步,裴述白了他一眼,對于南風的提議,他有些無法理解,作為大理寺的實際掌門人,小六下午的所作所為他是一清二楚的,正因為清楚,他才不明白南風要這個小廝作甚,難道這個小廝有自己不了解的才能?
裴述感興趣地問:“你要小六作甚,他有什么才干讓你看中了?”
“其實不是”南風很是坦白:“他下午吼了一嗓子,算是把田大人王大人得罪了,以后日子只怕不好過,但他也算是解了我的圍,所以我想把他調來我這里,多少我能護著他一些,王大人他們也有些忌諱。”
裴述倒沒想到是這個理由,雖然從情感上來說,他是贊賞這種行為的,但理智上并不,他忍不住提醒道:“小六這個人,我多少有些了解,做事油滑,今天會替徐長厚出頭,倒是出乎我意料,他和徐長厚其實沒有太深的交情,這個人沒多大本事,現如今又加了多嘴多舌的毛病,如果我是你,就不用這沒把握的人。”
“謝大人提醒。”南風深深鞠了一躬,裴述好心提醒自己,這個情自己一定是領的,她還真沒想到他會這么直白地提醒自己,能這么快讓頂頭上司改變觀感,南風很是高興,說話便益發地直白:“不管怎樣,他今天幫了我,我也幫他一回,如果他真的有異心,在身邊看著也比在放任在外面好,不過我寧愿相信,小六只是單純地仗義執言,想幫一位同僚。”
裴述看著南風,無法判斷她這話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到底忍不住,說道:“給你個忠告,在大理寺,心太慈,會吃虧的。”
南風笑:“我倒是覺得正好相反,正因為要面對太多的惡,所以心要慈,否則很容易蒙蔽雙眼,不能公正地看待人和事,我是這么想的。”
看著巧笑倩兮的夏南風,裴述有些恍惚,這些年,自己的心是越來越冷了,總是習慣性地思考問題,或許真如夏南風所述,現在已經不能公正地看待人和事?
裴述不愿深想,也不愿意繼續面對夏南風,于是點點頭:“你想清楚就好,我會安排讓小六跟你,你去吧,希望能有個好結果。”
“謝大人”南風響亮地應了聲,慢慢退了出去,退到門口,見初九沒有跟來,不由奇怪:“初九,你怎么不來?沒聽我說缺人手嗎?快點,別磨蹭了。”
之前還叫我九爺呢,現在就叫初九了,哼,不過不知為什么,初九心中慢慢升騰起一種莫名其妙的小雀躍,等不自覺地隨著南風跨出了門檻,才想起自己居然還沒有得到裴述的應允,下意識地回頭,果然裴述一臉黑線,見他望過來,狠狠瞪了他一眼,頗有些無奈地揮了揮手。
變了心的下屬,走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