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轉向小六:“小六,你有什么收獲嗎?”
小六比初九還要緊張,又擔心自己打聽來的消息對案件根本沒用,說話就更不利索了:“我,我其實也沒打聽到什么,許家和宋家的人嘴巴都挺緊的——”
南風看出了小六的緊張,安撫道:“小六,沒事,你慢慢說,這消息哪能一次就打聽出來的,你先混個臉熟,多去幾次,自然就能打聽出有價值的消息了。”
南風的聲音柔和,小六覺得自己突然就沉靜了下來,腦子也清明了,說話也利索起來:“我裝作去廚房討水喝,碰巧聽到兩個小丫頭在聊天,一個小丫頭很擔心她的干娘曹媽媽,說是得罪了二小姐,被免了廚房的差事,現在被貶到花園種花去了,聽著小丫頭的口氣,這曹媽媽對許二小姐有些怨氣,我想也許可以從她那里打聽到一些別人那里沒有的消息。”
“小六可以出師了。”南風豎起了大拇指,鼓勵小六:“你做得很好,有想法,有行動,以后大有前途。”
小六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有些靦腆地繼續往下說:“我在花園里找到了曹媽媽,看起來蠻富態的老嬤嬤,在花園里搬花盆,看起來之前應該從來沒有做過,笨手笨腳的,還差點砸了花盆,我便上去幫了一把,然后就和她聊了幾句,我并未隱瞞我大理寺的身份,只說是大理寺丞的小廝,她倒并沒有因為我的身份而避忌,反而有意和我攀談起來,她說許家二小姐和大小姐近三個月的關系好了很多,旁人以為是二小姐總算明白了大小姐的苦心,其實根本不是,曹媽媽說,三個月前,二小姐和大小姐在園子里大吵了一架,因為是避著外人的,所以幾乎沒有人知道,而她,因那天大小姐說想吃槐花糕,一早便去園子里采槐花,兩位小姐吵架的時候并未看到她,她想出去已經來不及了,只能躲在樹后面,倒不是有意偷聽,不過兩個人吵架的聲音太大,想不聽都不行。”
“曹媽媽有沒有說他們吵什么?”南風隱隱地覺得,吵架的原因可能很重要。
“曹媽媽說,她因為緊張,加之有點距離,聽得不是很清楚,不過應該涉及二小姐的婚事,好像是大小姐給二小姐相中了一門親事,二小姐很不滿意,二小姐當時表現得快要瘋了,說了很多過分的話,說大小姐不懷好意,要把她往火坑里推,自己找不到如意的郎君,就見不得她好,最后還說,什么姐妹情深,不是一個母親生的,算哪門子姐妹!”
南風怔了怔:“許家大小姐和二小姐是同父異母?但之前都說兩人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啊?”
小六很肯定地點點頭:“曹媽媽說,二小姐的母親其實是許老爺的一個妾室,和許太太幾乎同時生產,結果許太太的孩子沒保住,妾室的孩子倒是保住了,但妾室卻是血崩去了,這妾室本是許太太的大丫鬟,許太太主動將她給了老爺,兩人關系一直很好。許太太就將二小姐當做了自己的女兒,養在自己名下。這件事,許家知道的人很少,也就老爺和太太身邊的幾個貼心人,至于許二小姐是如何知道的,曹媽媽也不清楚,不過曹媽媽說二小姐剛剛接手許家事務,就開始清理許家的老人,其中就包括她,她懷疑二小姐想將知道當年事情的人都清理掉。
曹媽媽還懷疑大小姐的死或許也和二小姐有關,因為照常理,兩人大吵后關系應該疏遠,但兩人后來關系卻越來越親近,聽說是二小姐主動和好,這不符合常理,也不符合二小姐的性子,二小姐外人看來樣樣都好,但他們這些貼身的下人卻再清楚不過了,二小姐其實很難伺候,下人們做錯了事,并不當面處罰,但背地里處罰的那些手段,讓下人們都心寒。”
南風想了想才道:“這曹媽媽被許二小姐處罰,說出來的話并不能全信,不過她提到的兩人吵架的事,應該是有的,謝樾——”南風招呼謝樾:“你明天去查一查,許大小姐給許二小姐找的是哪戶人家,許二小姐居然連裝都不肯裝了?”
南風等了很久也沒有等到謝樾的回應,再去看他,發現他臉色很難看,不由問:“謝樾,你怎么了?聽到我話沒有?”
謝樾這才反應了過來,聲音有氣沒力地:“不用查了,我知道許大小姐給二小姐找的是哪戶人家——”
南風很是吃驚,指著謝樾:“不會是你吧?”也難怪許二小姐要暴跳如雷了。許二小姐志向高遠,肯定不甘做一個紈绔商戶的妻子啊。
謝樾也是大吃一驚:“你,你怎么知道是我?”
“將你下午在許家的表現和現在的表情就知道了。”南風白了謝樾一眼:“你也別難過,許二小姐倒未必看不上你的人,她看不上的是你的家世,你不必妄自菲薄。”
“你這是安慰我?”謝樾并不領情:“你這安慰還不如不安慰呢。”
“我覺得許家二小姐不行。”小六壯著膽子說道:“你沒看丫鬟看見她都戰戰兢兢的,可見不是個厚道的東家。”
“還是小六有眼光。”南風笑,又白了謝樾一眼:“你還不如一個小孩子有見識呢。”
謝樾瞪了小六一眼,又轉向南風正色道:“許家大小姐是向父親提起過兩家的親事,最近羅家的嫡長女嫁給了平安候做妾,有了平安候的支持,羅家最近聲勢很猛,搶了我們兩家不少生意,許大小姐就想兩家聯手對抗羅家,還有什么比聯姻更能鞏固兩家關系的呢?”
“正中你下懷,趁了你心愿吧?”南風斜睨了謝樾一眼:“你爹應該也不反對吧?”
謝樾搖頭:“我爹沒同意,他說兒女婚事,和生意攪和在一起,總是搞不好的。”
“你爹倒是個開明的。”南風沒想到謝老爺居然是這個性子,倒是很有意思啊。
我們倒是沒有聽說許家兩位小姐為了婚事吵架的事,當時許大小姐還想說服我父親,不過后來便未再提及婚事,想來曹媽媽說的事有可能是真的。
“你也覺得許二小姐有嫌疑?”南風有些意外。
“我只是說兩姐妹吵架的事只怕是真的。”謝樾立刻否認:“許二小姐是兇手,我是不信的,許大小姐再也不提兩家的婚事,可見是放棄這門親事了,許二小姐有什么必要殺大小姐?再說,為了這點小事,就殺人,不可能!”
“這可不是小事”南風表情很嚴肅:“對于一個女人來說,親事,可能就是她的一生,為了自己的一生,殺個人算什么?”
“你別忘了,許二小姐有不在場證明,你不能因為不喜歡她,就冤枉她。”謝樾急了。
南風淡淡地掃了他一眼:“不在場證明可以偽造,就算真的,也可以□□,再說我可沒說許芳菲是兇手,只是分析可能性,還有,我的確不怎么喜歡許芳菲,但我絕不會因為不喜歡一個人,就冤枉她。”
“你根本就是嫉妒。”謝樾有些口不擇言。
南風被氣笑了:“嫉妒?我嫉妒她什么?有什么是她有而我沒有的?”
謝樾覺得南風真是臉皮夠厚,他承認一個能做到大理寺丞的女子,肯定是特別的,但這種特別是基于與尋常女子的不同,若拿她和許芳菲比,差距還是很明顯的:“夏大人,你怎么就沒有一點自知之明呢,你看看你渾身上下,哪里像個女人?許二小姐,無論是容貌、才情、禮儀都比你好百倍。”
南風怒極反笑,呵呵兩聲:“我若是著女裝,這容貌、才情、禮儀便是京都明珠也比得。”
南風說完就覺得氣氛不對,院子里幾人的表情都僵硬起來,眼風都不自覺地朝裴述瞥,南風有些莫名,但看氣氛也知道不對,加之初九拼命朝她使眼色,她連忙揮了揮手:“謝樾你這小子,差點就被你帶偏了,現在說的是許二小姐有嫌疑,至少從目前來看,她是有動機的,你既然有心,那就替她洗清嫌疑。”
謝樾這次也很配合,順勢點頭說道:“我一定會好好調查,還許姑娘一個清白。”
話題很自然地轉回了案子上,南風繼續問小六:“小六,在宋家你打聽到什么嗎?”
“宋家倒是沒什么特別的。”小六有些不好意思:“宋家的下人明顯分成了兩派,宋家和許家的,我有意找了許家的下人打聽,都說許大小姐和姑爺一個月前,不知因為什么,大吵了一架,這之后,許大小姐對姑爺態度就變了,不再像之前一樣百依百順,態度清冷了很多,而宋姑爺也不在意,完全沒有和許大小姐和好的意思,不過兩人在外人面前還是保持著和睦夫妻的樣子,但實際上關系已經很糟糕了。”
這倒是個新情況,南風看著小六,滿意地點了點頭:“小六,干得漂亮,這個案子要是破了,我給你記一大功。”
小六咧著嘴笑了,臉上仿佛有道光,整個人都亮了起來。南風看向幾人,思索了一下才道:“現在看來,宋知恩和許芳菲都有殺害許芳華的動機,那么,他們的不在場證明就很關鍵,到底是真的不在場,還是有人做了偽證,都需要我們去做進一步核實,撇開那些下人不說,證人中的兩個外人是關鍵,如果兩人中真的有兇手,那么,我們今天的拜訪就是打草驚蛇了。”
“那怎么辦?”小六急了:“我今天是不是做錯了,不該問這許多?”
“我要的就是打草驚蛇。”南風笑:“明天,我們就把那兩個證人請到大理寺,越是鎮定的那個,嫌疑越大。”
幾人,包括裴述,都細細品味著南風話里的意思,打草驚蛇,會有效果嗎?唯有小六懵里懵懂的,不過他也沒問,反正夏大人說什么就是什么。
“不好——”南風搖了搖頭,突然道:“先放兩天,他們原本估摸著咱們會找他們,我偏不,讓他們先擔心兩天再找他們,說不定效果反而更好。”
望著南風臉上狡黠的笑容,裴述真的有些困惑了,這個下屬,真是讓他越來越看不懂了。毫無疑問,她在斷案上有過人之處,在揣摩人心方面更是高手。其他不說,她的四個下屬,初九在他手下多年,他再清楚不過他的個性,看似平和,實則冷淡,想要收服他,并不容易;徐長厚是個老實人,可這個老實人固執起來讓人頭疼;謝樾就更不用說了,整個大理寺最難搞的刺頭就是他;還有小六,真是給了自己一個大大的驚喜,原本端茶送水伺候人的小六,居然能夠像模像樣地打探消息,還能舉一反三,在自己面前居然也不怯場,真是成長得讓人驚艷。
南風并不知道裴述在審視自己,她正忙著分配任務:“長厚,你明天把兩人的不在場證明再梳理一遍,所有人口供的時間點都理出來,看看之前有沒有疏漏,特別是那兩個證人的所有證言,還有,他們的身家資料也都找出來,問詢的時候用得上,小六,你有空就去許家、宋家晃晃,看看有沒有新的線索,謝樾你——”
“我知道。”謝樾搶著說道:“我去找證明許二小姐清白的線索。”
“錯!”南風打斷了謝樾的自說自話:“你明天去找許大小姐從前的丫鬟,聽雨,盡快找到她,把她帶回來,還有,把她這些年的行蹤都搞清楚,如果我想得沒有錯,她應該就在京城。”
“聽雨?”謝樾莫名:“她不是一年前就離開了嗎?找她有什么用?”
“你不覺得一個丫鬟,干涉主母的婚事,很不正常嗎?而且,居然因此辭工離開,不合常理,這中間一定有事情,所以,盡快找到她,說不定會有意外收獲。”
“可是,你明明答應讓我幫助許二小姐洗脫嫌疑的。”謝樾不樂意了。
“如果這個人是兇手呢,或者與兇手有關呢,這不就是幫許二小姐洗脫了嫌疑?”南風很篤定。
“你是說——”謝樾瞪大了眼睛:“不會吧?”
“會不會要查了才知道”南風看著謝樾,循循善誘:“這至少是個方向,說不定有意外收獲呢。”
雖然南風并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但謝樾仔細想了想,覺得南風說得很有道理,立時又來勁了:“那行,我明天就去查查這個聽雨。”
南風并不擔心謝樾怎么去查這個聽雨,有了正確的引導,她相信謝樾很快會查出結果。謝家能夠成為南越首富,肯定擁有強大的情報網,再加上銀子鋪路,如果連謝樾都查不出什么,那其他人就更不可能了。
謝樾摩拳擦掌,準備明天大干一場,于是主動提出酒足飯飽,不如大家早點回家休息?平日里都是謝樾鬧場不肯散,見他主動提出,南風順勢說好,大家喝干了杯中的殘酒,便都散了。
因為就住在隔壁,裴述反而是走得最晚的一個,忍了忍,到底沒忍住:“你為什么覺得聽雨有問題?”一個早就離開的丫鬟,裴述實在想不明白南風為什么會懷疑她?
“其實也沒有什么特別的理由,直覺吧。”南風嘿嘿地笑:“女人的直覺,有時候很準的。”
裴述并不信:“總有些理由吧?”
“其實也簡單。”南風不再賣關子:“聽雨是許芳華從前的大丫鬟,而且是領頭的那個,從許大小姐的大丫鬟的口中可以得出結論,聽雨應該是個做事穩妥,心思細密的人,一個做事穩妥的人,居然會干涉主母的婚事,甚至不惜離開,如果沒有特別的原因,我是不相信的。就算這樁婚事有諸多的不妥,但已經板上釘釘,不可能再更改了,作為許芳華的大丫鬟,她是再清楚不過了,可她還是幾次三番阻擾婚事,未果后甚至離開,如果她真的認定宋知恩不是良配,這時候不是更應該待在許芳華守護她嗎?”
“只是因為這個原因?”裴述皺了皺眉:“這理由可不怎么站得住腳,根本經不起挑戰。”
“所以我說是直覺,先查查看吧,說不定有意外收獲呢。”南風突然笑了起來:“其實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謝樾一心要為許二姑娘洗脫罪名,他摻和其中,只會添亂,倒不如給他找點正經事干干。”
裴述看著南風,見她眉眼彎彎,笑得像只老狐貍,不明白,她小小年紀,怎么就這么多心眼,不過也是,如果沒有這么多心眼,怎么能短短月余,便將手下人都收服了呢。
裴述解了自己的疑惑,自然要走,裴述指了指站在遠處的丫鬟婆子,大家吃烤肉的時候,因為要討論案情,自然將他們遠遠打發了,飯吃完了,丫鬟婆子自然也要走。南風正想厚著臉皮再讓這些丫鬟婆子幫忙收拾一下,卻不想裴述主動道:“讓她們收拾完再回來。”
南風大喜,沒想到少卿大人如此善解人意啊。南風殷勤地送裴述出門,覺得自己像個狗腿子,不過如果主人像裴述這樣氣質卓然,狗腿就狗腿吧。
到了門口,裴述卻突然站定,問:“你對這個案件有把握嗎?”
南風一怔,不過并不覺得意外,這個案子能落到自己手上,本身就說明事情不簡單,不過這種人際關系的事情,再復雜,對南風來說,都很簡單,她只負責斷案,其他的,一概不管。至于斷案,嘿嘿——沒有人比她更自信啦。
南風笑,并未正面回答:“兇手左右不過這幾人,慢慢查,總能查出來的。”
慢慢查?慢到什么程度?這事情可等不了許久,不過裴述不愿給南風太大的壓力,點點頭:“好,你慢慢查,一定把真兇找出來。”
“裴大人,你相信我嗎?”南風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裴述,眼睛亮閃閃的,仿佛是暗夜里的星星。
“我自然相信你。”裴述并未細想,很自然地便脫口而出,等話一出口,心里微微有些吃驚,但心里確是這么想的,這么說也沒什么問題。
南風咧著嘴笑了,眼睛更亮了,聲音也極其響亮:“裴大人,你放心,我一定盡快找到兇手,給死者一個交代。”
對南風來說,紛繁復雜的關系,對她來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找到兇手,給死者一個交代。
南風將裴述送到門口,這次換她沒忍住:“裴大人,剛才我提到京都明珠的時候,為什么大家表情好奇怪?難道這京都明珠和裴大人有什么特殊的關系——”
南風感到一陣冷意刮過全身,來自裴述冰冷的眼神,看得南風忍不住一陣哆嗦,說話都結巴了:“如果裴大人不愿說,我也不勉強——”
“既然夏大人這么好奇——”裴述冷冷地打斷了南風:“那就自己去查。”說完看也不看南風,拂袖而去,走到一半,又轉過臉來,看著南風冷笑:“我看你閑得很,自然不需要我的丫鬟小廝幫忙,你自己慢慢收拾,省得閑出病來。”
“喂,裴大人,你不能這樣——”南風大嚷,但裴述聽而不聞,很悠閑地走回自己家,關門,把南風的叫嚷也關在了門外。
這男人,也太小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