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丹朱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拿起酒壺,抬手給姜仁扈斟了一杯酒。
“太傅,這些日子以來,都是我將話說與你聽,不如你也與我聊聊你的事。”
姜仁扈端起酒杯,聞了聞酒香,“你想聽什么?”
“不瞞太傅,我一直有一事不解,想請?zhí)禐槲医饣蟆!?br/>
姜仁扈仰頭將酒喝下去,“說。”
“這數(shù)年來,您雖在朝中,卻身處朝堂紛亂之外,您不貪戀權(quán)勢,也不喜好銀錢,唯獨(dú)喜歡喝幾杯清酒,過的日子算得上是清心寡欲。”
祁丹朱看著他,話鋒一轉(zhuǎn),“丹朱想不通,您如果只想過閑云野鶴的日子,為何不辭去官職,找草屋兩間,伴青云流水,閑詩作賦,逍遙自在,何必留在盛京,做這俗世里的朝臣?”
姜仁扈動作頓了一下,眼角的細(xì)紋聚在一起又松開。
他抬頭將酒飲進(jìn),若無其事的放下酒樽,“殿下想問什么?”
祁丹朱單手撐著下巴,烏眸明亮的看著他,“太傅,您留在朝中,究竟是因?yàn)橛胁簧幔€是因?yàn)橛蟹挪幌拢俊?br/>
姜仁扈抬頭,與祁丹朱對視須臾,搖了搖頭道:“你這丫頭,想太多了。”
祁丹朱來了興致,“那您說說,您是為何留下?”
姜仁扈露出高深莫測的神情,淡淡吐出一個(gè)字來,“懶。”
“哦?”祁丹朱撐著下巴,興致更濃。
姜仁扈老神在在道:“等你到了老夫這個(gè)歲數(shù)就明白了,人年紀(jì)大了,很多時(shí)候懶得變動。”
他拿著酒樽晃了晃,挑眉笑道:“世外桃源固然好,可世外桃源去哪里買美酒?”
祁丹朱笑了起來,抬起酒樽跟姜仁扈碰了碰,“太傅說得好,唯有美酒不可辜負(fù)!”
姜仁扈爽利地笑兩聲,兩人仰頭將酒飲盡。
祁丹朱抬手擦了擦唇上的水漬,放下酒樽,吃了一粒花生米道:“其實(shí)我也不知道太子哥哥在夢中跟皇后娘娘說了什么,太傅,您覺得太子哥哥會說什么?”
姜仁扈眼中閃過復(fù)雜神色,搖了搖頭道:“老夫跟那無緣的徒兒只見過幾面,他……去的太早,當(dāng)時(shí)還是個(gè)奶娃娃,老夫猜不出他若能長大會是何模樣,更猜不到他會對皇后娘娘說什么。”
祁丹朱打了個(gè)酒嗝,拍了拍胸脯道:“我能猜到。”
姜仁扈一愣,抬頭看她。
祁丹朱眉眼彎彎道:“太子哥哥必然是希望皇后娘娘能放下過去,多往前看,不要總惦記以前的事。”
“殿下說的對。”姜仁扈仰頭又喝了一杯酒,搖頭晃腦,一副醉夢人間的模樣。
祁丹朱雙眸無波無瀾,語氣平靜地接道:“可惜往往事與愿違,人就是這樣,難以放下、難以拿起、難以離去、難以爭取,躊躇不前,最后什么也沒做成。”
姜仁扈微怔。
祁丹朱飲了一口酒,被辣得瞇起眼睛,“一個(gè)個(gè)嘴里說著放下,卻什么也放不下,放不下仇恨、放不下牽掛、放不下年少時(shí)的癡心妄想……”
姜仁扈倏然一僵,保持著手持酒樽的姿勢,抬頭看向祁丹朱。
祁丹朱拿起酒壺,將姜仁扈杯中的酒蓄滿,溫良無害地笑了笑道:“更放不下這杯中美酒。”
姜仁扈低頭,看著杯中清酒,沉默片刻,放下酒樽,正色問:“殿下,你究竟想做什么?”
“想讓你收君行之為徒,好好教導(dǎo)他。”
“我打聽過,他只是一個(gè)普普通通的書生,你為何要幫他?”
“他可不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窮書生。”祁丹朱神色鄭重地看向姜仁扈。
姜仁扈目露探究,難道君行之還有其他身份?
兩人對視片刻,祁丹朱莞爾一笑,對姜仁扈眨了下眼睛,故作高深道:“他是一名相貌出眾、人品端方、才學(xué)不凡的書生。”
“……”姜仁扈古井無波的面容終于繃不下去,有些想打人。
他抬了抬眼,忍無可忍道:“殿下,盛京里名師何其多,殿下何必非要挑在下這個(gè)閑云野鶴之人?”
祁丹朱手臂一揮,耍無賴道:“本公主就相中太傅了,非您不可。”
九公主恣意橫行,根本無需講道理。
姜仁扈愁眉不展起來,想起連日來震耳欲聾的折磨,著實(shí)為自己的未來擔(dān)憂。
他試探問:“老夫若一直不答應(yīng),殿下打算如何?”
祁丹朱天真爛漫道:“那我便日日前來叨擾太傅,反正我平日無事,來跟太傅聊天反而甚是有趣。”
簡而言之,本公主閑人一個(gè),有的是時(shí)間跟你耗。
姜仁扈愁眉不展。
“太傅別太擔(dān)心,說不定將來哪日我倦了,便不來了,轉(zhuǎn)而去叨擾其他人,只是其他人可能比太傅還不愿見到我,著實(shí)有些麻煩。”祁丹朱手指把玩著酒樽,語氣輕快,狀似無意道:“本公主雖然人見人愛,花見花采,但總有一兩個(gè)不懂欣賞的,說實(shí)話,本公主還是更喜歡來太傅這里,不愿去別處招人煩,也不想擾了別人的清靜。”Xιèωèи.CoM
姜仁扈手指輕動。
她無辜地笑了笑,“不如太傅委屈一下,答應(yīng)收君行之為徒,如此一來您輕松,我輕松,其他人也輕松,可免去諸多麻煩。”
姜仁扈沉眉看向她,沉默不語。
她依舊笑意盈盈,面若芙蓉,雙眸漆黑明亮,嬌唇似彎未彎,眸底蕩漾著冰色瑩光,讓人辨別不清里面的情緒。
香爐絲絲縷縷的飄著幽香,聞起來應(yīng)是檀香,清雅淳厚,耐人細(xì)品。
姜仁扈沉默了一會兒,嘆息道:“殿下既然主意已定,老夫也只得遵從了。”
這就是妥協(xié)了。
祁丹朱不管他答應(yīng)的情不情愿,當(dāng)即一喜,拍拍屁股站起來,正式對姜仁扈行了一個(gè)拱手禮,“多謝太傅。”
姜仁扈撫額,疲憊地?cái)[了擺手,莫名覺得自己又老了幾歲。
祁丹朱看他那副愁眉苦臉的模樣,微微一笑道:“太傅,您今日答應(yīng)本公主收君行之為徒,本公主日后便幫您完成一個(gè)愿望。”
姜仁扈沒好氣地輕哼一聲,“老夫生平只有一個(gè)愿望,那就是做明淵太子之師,你能幫老夫完成愿望?”
祁丹朱輕挑眉梢,似笑非笑道:“說不定能呢?”
姜仁扈氣得用鼻孔出氣,明淵太子早就不知道投生轉(zhuǎn)世到哪里了,祁丹朱明知這是不可能實(shí)現(xiàn)的事,分明是在故意氣他玩。
祁丹朱看著姜仁扈的怒容,無聲笑了笑,終于還他清靜,大踏步走了出去。
現(xiàn)在既然搞定了姜仁扈,是時(shí)候該去找瓊山書院那群混人算賬了。
姜仁扈看著她的背影,仰頭喝了一杯酒,又是一聲嘆息。
……
瓊山書院建在高山上,峰巒雄偉,層云高聳,讀書聲朗朗,肅穆莊嚴(yán)。
祁丹朱踏進(jìn)學(xué)堂,眾學(xué)子們瞬間收了聲,看著她如花似玉的臉懵了懵,他們心里詫異不已,不知為何學(xué)堂之上忽然有如此貌美的女子闖入,一時(shí)未反應(yīng)過來她的身份。
孫文顯剛想開口罵人,看到來人是祁丹朱,神色不由慌亂了一瞬,他放下手里的書,趕緊上前行禮。
“參見公主殿下。”
祁丹朱面沉如水地看著他,一言不發(fā)地走到上首的位置坐下。
眾人反應(yīng)過來,慌忙跟著跪拜,定了定神,才敢微微抬眸望去。
祁丹朱坐在高位之上,臻首娥眉,姝色逼人,眉眼猶如凝了寒霜冰雪,不怒而威,她隨手撩了一下耳畔烏發(fā),膚白若雪,即使?jié)M面怒容,依舊令人心顫不已。
孫文顯心下一沉,驚疑不定地摸了摸胡子,硬著頭皮上前一步,賠笑道:“不知公主殿下突然前來,所為何事?”
“君行之呢?”祁丹朱神色平淡,聲音卻風(fēng)雨欲來。
孫文顯遲疑了一下道:“回稟公主,君行之恃才傲物,自覺有八斗之才,不屑于讓我等凡人教導(dǎo),已經(jīng)很多天沒有前來上課了。”
祁丹朱聽他顛倒是非,倒打一耙,沒有絲毫悔改的意思,不由眉宇間全是徹骨的寒意,一張臉沉得能滴出水來。
她冷冽地看著孫文顯,怒指著堂上牌匾,厲聲道:“如此滿口胡言之輩,配不上這塊牌匾,給本公主將牌匾摘下來!”
孫文顯面色巨變,一下子慌了起來,連忙阻止道:“殿下!萬萬使不得!使不得呀!”
祁丹朱神色冰冷,不為所動。
孫文顯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急忙搬出錦帝,語氣強(qiáng)硬道:“這是陛下當(dāng)年親賜的牌匾!即便殿下是公主,也大不過皇上去,不能說摘就摘!”
祁丹朱眸色冷厲,橫目掃過,“摘!”
孫文顯錯(cuò)愕地睜大眼睛,只覺寒氣從腳底下冒出來。
這牌匾就像他的命根子一樣,他哪里舍得讓人輕易將它摘下去!
他見無法讓祁丹朱改變主意,顫顫巍巍地想上前阻止,習(xí)綠抬起手里佩劍,冷眼攔住他的去路,他看著寒光凌厲的劍,嚇得不敢亂動。
護(hù)衛(wèi)們動作利落,得了祁丹朱的吩咐之后,就毫不猶豫地上去將牌匾摘下。
轟的一聲,孫文顯眼睜睜看著牌匾落地,他腳下一軟,直接跪到地上。
這塊代表著瓊山書院榮光的牌匾,就這樣毀在了他的手里。m.w.com,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