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沒有一點(diǎn)脾氣都沒有的人，再好的脾氣也有發(fā)火的時候。
    更何況葉晟從來也不是什么好脾氣。
    他能在京城里被變相的關(guān)了四十多年，心里豈能不生氣？
    只不過因?yàn)闀r勢所迫，他沒法反抗而已，畢竟從北邊回到京城里的他，早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初那個從寧陵出來孑然一身的窮小子，他有兒子，有家人，還有一大幫子舊部。
    要知道，四十年前的葉帥舊部，可不是現(xiàn)在的十七個人，那時如果算上民夫之類的輔戰(zhàn)之人，便是十七萬人也是有的。
    那時候，葉晟不能腦子一熱，就跟姬家拍桌子，因?yàn)闀B累無數(shù)的人跟著死去。
    但是現(xiàn)在不一樣了。
    四十年時間過去，曾經(jīng)的那些北征軍早已經(jīng)死的死，老的老，就連葉晟本人也命不久矣，此時這個老頭子，心里早已經(jīng)全無畏懼。
    什么姬家，什么天子。
    都抵不過他面前的這一碗酒。
    他年輕的時候，本就是一個脾氣暴烈而且張狂的人，最近幾十年來，他不得不把自己偽裝成一個養(yǎng)花種草的小老頭，但是這會兒當(dāng)著這些老兄弟，他便什么也不管不顧了。
    如這個老頭自己所說的那樣。
    去你娘的。
    他語出驚人，一旁的李信則是瞠目結(jié)舌，他深呼吸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一個很勉強(qiáng)的笑容：“葉師……您喝多了。”
    “老子沒有喝多。”
    葉老頭有點(diǎn)不耐煩，他放下手里的酒碗，怒視了李信一眼。
    “老子要是喝多了，這會兒便不是在這里罵他，非出去揍他一頓不可！”
    說到這里，臉色通紅的葉晟，罵罵咧咧的說道：“今天便不打他了，等老子去了地底下，定然要把他家那兩個人，好好的揍上一頓！”
    很明顯，這老頭嘴里說的那兩個人，一個是姬家的武皇帝姬穆，另一個則是先皇帝承德天子姬滿。
    李信被這一番話嚇得不輕，他連忙拉著葉晟的袖子，低聲道：“葉師，莫要說了！”
    “您無所懼，但葉家還有后人！”
    葉老頭這才住了嘴，揮了揮手說道：“罷了，老子今天高興，便不跟他計較了，你小子出去告訴他，就說老子喝多了，沒辦法見人。”
    李信無奈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從葉晟旁邊站了起來，彎著身子低聲道：“葉師，您注意一些身子，莫要喝多了。”
    這老頭兒咧嘴一笑。
    “今天要是能喝死在這里，便是葉晟幾十年來，最高興的事了。”
    看到自己老師一副不怕死的樣子，李信沒了辦法，只能走到葉晟旁邊的王鐘身邊，俯下身子，低聲道：“師父，您看著一些葉師，也勸一勸，他……禁不起這么折騰了。”
    王鐘是內(nèi)家拳的宗師，多少清楚一點(diǎn)葉晟現(xiàn)在是個什么狀態(tài)，他仰頭喝了一碗酒，壓低了聲音說道：“我……盡量罷。”
    李信嘆了口氣，起身看了一眼這十八個老頭，搖頭走了出去。
    他心里很明白，今天能跟這些老兄弟一起聚一聚，是葉晟最高興的事情，但是如果能再重來一次，李信便不會讓這些人再來見葉晟了。
    老人家，撐不了太久了……
    想到這里，李信再次走回葉晟旁邊，低頭道：“葉師，弟子出去了。”
    葉晟本來坐在平地上喝酒，聞言放下了手里的酒碗，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這個認(rèn)識了近十年的弟子。
    老頭子灑然一笑。
    “莫要一副婆媽的婦人模樣，老子這輩子過的又不差，就是這會兒咽氣了，也不算白來一回。”
    “你去罷。”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什么了。
    等到他轉(zhuǎn)身走出十幾步的時候，還能聽到背后葉老頭洪亮的聲音。
    “老兄弟們，這輩子是你們成就了葉晟，要是有下輩子，葉晟與諸位牽馬墜蹬！”
    李信回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葉老頭不知道什么時候站了起來，正給十七個老卒敬酒。
    靖安侯爺見到這種情況，知道自己勸不動老人家了，只能無奈的嘆了口氣，邁步朝著院子門口走去。
    走到院門口，就要推開院門的時候，他才想起來外面還有一個皇帝在等著。
    靖安侯爺狠了狠心，提起了自己的拳頭，照著自己的左眼狠狠來了一下。
    李信練拳十年，雙手上的力氣非常之大，這一下下去，左眼頓時青紫起來，整個人都覺得昏昏沉沉。
    他坐在地上，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然后用手揉了揉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氣，推開院門走了出去。
    院門外，太康天子正在門口等著，葉家的四爺葉璘，恭敬的侍立在他身后。
    李信一只手捂著眼睛，邁步走了過去，對著皇帝苦笑道。
    “陛下，您今天恐怕是進(jìn)不去了，老人家喝多了，根本不給人說話的機(jī)會，臣剛靠近幾步，正想說話，葉師便說臣擾了他喝酒，上來便是一下。”
    其實(shí)李信本來是沒必要這么做的，畢竟葉晟的威望在這里，他就是光明正大的說出來不見皇帝，天子一時半會也沒法發(fā)火，只能故作大方的轉(zhuǎn)身回宮，但是得罪皇帝畢竟不是什么開玩笑的事情，李信既然做了葉老頭的徒弟，這種時候能給葉晟遮擋，自然是要遮擋的。
    說完，李信松開自己的手，露出了青紫的左眼。
    “陛下您看。”
    他苦著臉說道：“您還是改天再來探望葉師吧，今日實(shí)在是沒有辦法，葉師有個老毛病，喝多了便喜歡打人，這一點(diǎn)葉家上下無人不知。”
    這個倒是真的，只不過平日里挨打的，一般都是葉老頭的兒孫而已。
    天子見到李信這個狼狽的模樣，頓時哈哈大笑，他上前查看了一番李信的傷勢，努力繃住表情：“老國公怎么如此不講道理，竟然把朕的兵部尚書打成了這個樣子。”
    說到這里，天子咳嗽了一聲，開口道：“只可惜他老人家是長安你的師父，師父打徒弟乃是家務(wù)事，朕不好插手，不然朕非得替你做主不可。”
    天子身后的葉璘，也上前看了一下李信的傷勢，不住的給李信賠不是。
    “父親他喝了酒便是這樣，實(shí)在是對不住……”
    李信捂著眼睛，苦笑道：“不礙事，老人家年紀(jì)大了，下手不重，回去敷幾天也就好了。”
    天子拍了拍李信的肩膀，笑著說道：“長安你傷勢不輕，便不要在這里忙活的，先回家好好休息休息，等你把這傷養(yǎng)好了，朕還有事情讓你做。”
    這會兒靖安侯爺成了獨(dú)眼龍，捂著眼睛說道：“陛下還要進(jìn)去么？”
    “不進(jìn)去了，不進(jìn)去了。”
    太康天子忍著笑，一本正經(jīng)的開口。
    “后天是月底大朝會的日子，朕可不想變你這個樣子去上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