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薛子川是崩潰的。
    他本來以為，今天就是他成名的時候，他可以擺脫身上這個三甲身份的束縛，從此魚躍龍門，前程似錦。
    可是，這個不顯山不露水的少年人，居然在關(guān)鍵時候反水了！
    雖然薛子川跟李信之間，沒有任何書面上甚至是口頭上的約定，但是此時在這位薛御史看來，李信分明就是反水了！
    而且是致命的反水！
    要知道，他們告是不是別人，是當朝的柱國大將軍，是兩代執(zhí)掌了三十多年兵權(quán)的平南侯府！
    誣告這種級別的大將，本來罪名就不小，更何況還是一個執(zhí)掌了兵權(quán)的大將。
    本來聽到薛子川說話的時候，三省里面的宰輔各個都有些緊張，但是此時，李信這個少年人說出這番話的時候，這些宰輔們都松了一口氣。
    朝廷并不想跟南疆打仗，最起碼暫時是不想的。
    如果任由薛子川胡說，那么朝廷就會陷入一個尷尬的處境，不打吧下不來臺，打了又損失太重。
    還好，這個年輕的校尉很懂事。
    面對薛子川的嘶吼，李信面色平靜，對承德天子彎身道：“陛下，此行南疆，內(nèi)衛(wèi)的幾個兄弟沿途跟著微臣，幾乎寸步未離，陛下大可以詢問他們，就知道微臣有沒有被平南侯府收買了。”
    薛子川臉色幾乎漲成了豬肝色，他激憤的從地上站了起來，伸手指著李信，渾身顫抖。
    “禍國奸賊！”
    龍椅上的承德天子不悅的皺了皺眉頭：“咆哮金殿，像什么樣子？”
    薛子川渾身一軟，再次跪了下來。
    “陛下，臣……臣……”
    他此時心情激憤，整個人的心思全都亂了，磕巴了好幾句，竟然硬是說不出話來。
    就在這個時候，一旁已經(jīng)花甲之年的門下侍中桓楚，突然咳嗽了一聲，出班彎身道：“陛下，老臣有話要說。”
    承德天子不敢怠慢，微笑道：“桓相直說就是。”
    大晉也是群相制度，門下省侍中，尚書省的左右仆射，中書省的中書令，五個人統(tǒng)統(tǒng)都是宰輔，這門下侍中雖然只是正三品，但是卻是不折不扣的宰相。
    這位桓相，是門下省兩位侍中之中年紀比較大的一位，從先帝朝開始就是朝堂重臣，在京城里頗有些影響力。
    跪在地上的薛子川眼睛一亮。
    他是文官，這位桓相也是文官，想來是桓相看不下去這些武官胡作非為，顛倒是非，要替自己說話了？
    桓楚低頭抱拳道：“陛下，現(xiàn)在南疆匪逆猖獗，南蜀余孽一而再再而三的掀起叛亂，復(fù)國野心不死，幸賴南疆有李大將軍鎮(zhèn)守，才保證了這么多年不失，如今南蜀余孽再生是非，平南軍旬月之間便把他們鎮(zhèn)壓了下去，可朝廷里卻有人胡亂言事，老臣懷疑……”
    說到這里，桓楚淡淡的看了薛子川一眼。
    “老臣懷疑，有些人去了一趟南蜀，就被旁人收買了，妄圖憑借口舌之利，顛倒是非，要我朝廷自毀西南柱石。”
    本來薛子川是監(jiān)察御史，有風(fēng)聞言事的權(quán)力，也就是說他可以沒有證據(jù)就瞎說，所以就算他告狀不成，自己也不該有什么罪過，可是這位桓相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把薛子川打到了萬劫不復(fù)的地步。
    朝廷暫時并不想打仗，這是幾位宰輔還有承德天子的共識，在這個時候，他們不允許薛子川這么個攪屎棍出來擾亂局勢。
    承德天子看了桓楚一眼，呵呵一笑：“桓相也認為，李慎是我大晉的西南柱石？”
    桓楚微微低頭，聲音平靜：“最少現(xiàn)在是。”
    承德天子看了一眼頭發(fā)花白的桓楚，心中有些感慨。
    不管是他，還是這位白發(fā)蒼蒼的桓相，還是承德天子本人，心里都很清楚，將來總有一天，朝廷是要跟西南翻臉的，到了那個時候，此時的薛子川就會成為英雄，而替李慎說話的人，都會背負罵名。
    文人都是愛好清名的，所以一眾文臣當中，沒有人出來補這一刀，只有這位桓相，不顧自己的名聲，站出來毅然決然的向薛子川捅出了這一刀。
    因為他希望這件事盡快解決，不能再擴大下去了。
    承德天子明白了桓楚的意思，他懶洋洋的揮了揮手，淡然道：“桓相說得對，有些人去了一趟南疆，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左右，把薛子川拿進大理寺，擇日開審。”
    薛子川心里恐懼到了極點，想要開口說話，但是顫顫巍巍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就被左右的近衛(wèi)營架了出去。
    這就是朝堂的黑暗之處了，在整個長樂宮里，包括承德天子在內(nèi)，有許多人心里都很清楚，薛子川說的是真的不能再真的事實，也清楚這位監(jiān)察御史是被冤枉的，但是沒有一個人會站出來替他說話。
    御史臺的御史大夫手捧朝笏，出班低頭道：“陛下，御史臺出了這種勾結(jié)南蜀余孽的叛逆，是臣等的失職，請陛下責(zé)罰。”
    承德天子瞇了瞇眼睛，呵呵一笑：“西南叛亂平定，是一樁喜事，朕心情不錯，就不計較這么多了，御史臺上下，罰俸三個月罷。”
    御史大夫恭敬彎身：“多謝陛下仁慈。”
    承德天子環(huán)視左右，起身伸了個懶腰。
    “諸卿還有別的事要奏么？”
    天子都這個姿態(tài)了，自然沒有人敢說話，于是承德天子打了個哈欠，懶洋洋的說道：“既然這樣，那就散了吧。”
    說罷，承德天子看了一眼李信，呵呵笑道：“李校尉莫要走了，朕還有許多關(guān)于南疆的事要問一問你。”
    這是李信預(yù)料之中的事情，他對著承德天子彎了彎腰，躬身道：“微臣遵命。”
    大太監(jiān)陳矩上前走了兩步，高聲唱道：“散朝……”
    百官魚貫走出大殿，站在最前面的幾個宰輔自然走在最后頭，頭發(fā)花白的門下侍中，緩緩的踱步到李信面前，面帶微笑的看著這個少年人，然后他伸手拍了拍李信的肩膀，聲音有些老邁。
    “李校尉年紀輕輕，看事情就能夠看的這么通透，不像那個御史，被眼前的事情蒙蔽了眼睛，真是難得。”
    李信對著這個老頭拱了拱手。
    “桓相誤會了，下官只是看到什么就說什么，并沒有桓相說的這么復(fù)雜。”
    老頭子呵呵一笑，搖頭道：“你與薛子川同行，按理說他看到了什么，你就應(yīng)該看到了什么，但是你們二人的口徑卻截然不同，說明你想的比他想的多。”
    李信搖頭道：“誰對誰錯，現(xiàn)在還說不清楚。”
    桓楚瞇了瞇眼睛：“沒有什么說不清楚的，你活著，他死了，便是你對他錯。”
    老桓相負手在后，緩緩朝著大殿門口走去。
    “好了，陛下還在等你，快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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