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時站在酒肆前, 聽老板瘋狂推銷。
    “哪有人來花祭不喝花酒？客官別誤會, 我說的不是那些亂七八糟的花酒, ”老板自以為開了個男人都懂的玩笑, 然后發(fā)現(xiàn)對方表情認(rèn)真, 完全沒笑，似乎聽不太懂，便改了口吻, “我們南海城盛產(chǎn)鮮花, 這是用八種花釀出來的美酒，叫美人醉，味道甘甜, 極有風(fēng)味，只有花祭期間才會出售，數(shù)量有限, 賣完便沒有了。”
    這酒是甜的？還是限量版？
    男人對限量版的抵抗力容易下降。
    宋清時立刻掏出靈石, 買了一壇。
    他出門是找那無恥畫師做正事的，如今正事做完, 想快點回客棧找越無歡，可是南海城建筑都很像, 到處都是花, 他走路的時候又在想東西，轉(zhuǎn)彎弄錯了一個路口，不小心就走到了夜市。
    花祭的夜市非常繁榮，左邊是唱戲, 右邊是猴戲，還有好多沒見過的東西。
    原來南海城的晚上是這樣的嗎？
    宋清時克制不住好奇心，他想著這次回藥王谷后，可能再看不到這樣的景色，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結(jié)果慘遭各種推銷，買了好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有漂亮的寶石，好看的紅色布料，墨淵劍尊的傳說話本，還讓捏面人的老板捏了個漂亮的小鳳凰。
    夜市的游人，不知為何大部分都雙雙對對，牽著手，笑著鬧著，非常親密。
    宋清時買完酒，忍不住問老板。
    老板被他逗樂了：“你不知道南海城的花祭夜晚有個別稱，叫做情人祭嗎？”
    宋清時搖搖頭，這個資料點在他整理的導(dǎo)游資料上沒有。
    夜雨閣做事不負(fù)責(zé)了，回去他要好好譴責(zé)葉霖仙君的專業(yè)態(tài)度。
    “這是花祭的老傳統(tǒng)了，白天的祭典是所有人的狂歡，晚上的夜市則是屬于情人的浪漫，咱們這里可是不夜城，如果你沒有伴，可以去找一個，你長得不錯，定是很容易的，要不要我給你介紹？”老板熱情地建議，“找個美人，共飲美人醉，更加甜到骨子里。”
    宋清時聽見美人，不知為何就想起越無歡的臉。
    他有點慌，趕緊拒絕：“不了，我有伴，很美的，不……不是你說的那種伴。”
    他只要心亂，說話就亂七八糟。
    老板越聽越糊涂，忍不住湊近想聽仔細(xì)：“哪種伴？男伴？女伴？”
    話音未落，屋頂有數(shù)根血紅色藤蔓落下，抽裂地面，狠狠隔開兩人距離。
    越無歡站在屋頂高處，墨色長發(fā)被夜風(fēng)吹得凌亂，腰帶沒有系好，里衣的領(lǐng)口也翻了出來，紅色的錦衣衣擺也有數(shù)道皺褶，打碎了他平時謹(jǐn)言慎行的模樣。金色羽翼面具下的鳳眸里帶著絲絲壓抑不住的瘋狂，艷色的唇緊緊地抿著，微微向上扯動，似乎想勾出平時的溫柔笑容，卻又怎么也勾不出。
    血王藤在地上爬動，每根又分出無數(shù)條細(xì)枝，枝葉越來越多，越來越茂密，南海城的人都在城墻上見過這可怕的東西，心有余悸。
    酒肆老板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連滾帶爬，想爬離此地。
    客人們也意識到不妙，紛紛逃走。
    宋清時抱著酒壇，努力安慰大家：“沒事的。”
    他的安慰沒有任何作用，轉(zhuǎn)瞬間，所有人都跑光了。
    血王藤從地上升起，迅速爬上了他的四肢和身體，縱橫交錯地纏繞，重重疊疊地禁錮，就像無數(shù)根憤怒的蛛絲抓住了落入網(wǎng)里的獵物，纏了一圈又一圈，唯恐逃脫。
    宋清時下意識想升起丹火燒斷束縛，忽而又想起血王藤和神魂相連，斷了會痛，會受傷。他趕緊把火收了回去，仍憑血王藤把自己拉到半空中，像祭品般拖到了越無歡面前，送進(jìn)了他的懷里。
    “尊主，”越無歡低下頭，用唇嘗了嘗頸間的氣息，然后緩緩爬上，用舌尖輕輕舔了舔他敏感的耳垂，似乎在快樂地品嘗滋味，聲音卻委屈極了，“我醒來看不到你，很擔(dān)心。”
    宋清時認(rèn)真解釋：“我只是出來辦點事，順便買點東西。”
    身上的血王藤越纏越緊，越纏越多，仿佛想隔離外界的氣息。
    越無歡的聲音卻更委屈了：“尊主，這里的夜晚到處都很臟，你不要亂跑，不要離開我身邊，好不好？”
    這些年，他越在外面行走，越覺得整個世界都骯臟，如果不是忌憚安龍，必須處理掉這件破事，他一步都不會讓尊主離開藥王谷，免得出現(xiàn)什么意外，被那些無恥的壞人傷害，或者掉進(jìn)污泥里。
    宋清時想拍拍他肩膀安慰，卻動不了，只能微微點頭道：“好。”
    夜風(fēng)吹過，越無歡漸漸平靜了下來，調(diào)整好呼吸，他意識到自己犯了什么錯。
    血王藤一根根松開，把人放了出來……
    越無歡的臉色有些蒼白，身體微微顫抖起來，小聲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青鸞曾經(jīng)勸告過，他的喜歡太過瘋狂，感情太過極端，已遠(yuǎn)超正常人范圍，會引起不安，建議他收斂，不要傷人傷己。
    他答應(yīng)了青鸞，然后學(xué)會偽裝，以免被尊主嫌惡。
    現(xiàn)在，他的感情露出了破綻……
    越無歡恐懼極了。
    “沒關(guān)系，”宋清時把手里的酒壇遞進(jìn)他懷里，輕松道，“是我不好，我沒有和你說一聲就跑了，你醒來找不到我，擔(dān)心是正常的……你別難過，這事是我不好，我的錯。”
    他醒來時，發(fā)現(xiàn)越無歡沒有了自戕傾向，言行舉止如常人，溫柔貼心更勝當(dāng)年，便以為他解開合歡印，踏上仙途后，淬煉身心，病情好轉(zhuǎn)。當(dāng)時他身體出現(xiàn)意料之外的偏癱，他內(nèi)心恐慌，也沒有去思考別的東西。
    然后，越無歡給了他一重又一重的喜悅，他沉浸在快樂中，再次被麻痹了判斷力。緊接著安龍的到來，兩人的爭斗和傷勢讓他陷入緊張，他下意識地認(rèn)為暴躁的安龍是危險因素，而越無歡則表現(xiàn)得乖巧安靜，反差之下，讓人安心，讓他徹底忽視了這也不是正常人的反應(yīng)，越無歡只是在用婉轉(zhuǎn)的方式達(dá)成自己的目的。
    他心里的病從未痊愈，失去治療后，再度瘋狂生長，化作龐大的巨獸，最后生出尖牙利爪，攻擊整個世界。
    這頭巨獸有多大？
    宋清時忽然想起曾經(jīng)在雪山遇到的千珠雪蓮，巨大恐怖的根系盤根錯綜，布滿整座山脈，有千里之遠(yuǎn)。可是映入他眼里的，只有晶瑩白雪上綻開的那朵楚楚可憐的美麗小花。
    錯了……
    全部都錯了……
    錯了就總結(jié)，錯了就重來……
    “別害怕，我在這里，”宋清時把顫抖的越無歡拉進(jìn)懷里，輕輕地揉著他的長發(fā)，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他答案，“別害怕，我永遠(yuǎn)不會放棄……”
    別害怕……
    不管是果子的味道，行動的安排，還是囚禁在身邊，全部都按你希望的做。
    蝴蝶看見了那張蛛網(wǎng)，它會心甘情愿地飛進(jìn)去。
    ……
    宋清時安慰了許久，總算平復(fù)了越無歡的呼吸，讓他恢復(fù)了平靜。
    他陪著越無歡躲在屋頂暗處，坐著發(fā)呆，酒肆老板以為惡徒走了，悄悄回來收拾殘局，重新招呼客人，或許是情侶都喜歡在這種日子里喝上兩杯，沒多久，酒肆又充滿了打情罵俏的聲音。
    情人祭真是烏煙瘴氣，會污了尊主的眼睛。
    越無歡有點后悔當(dāng)時裝乖過頭，沒有勸宋清時換個旅游目標(biāo)地，也沒有想到平時晚上都乖乖蹲房間陪他看書的宋清時會偷溜出去，現(xiàn)在想瞞著情人祭的事情，也已經(jīng)晚了，要找個借口……
    他想了想，露出了輕松的表情，然后指著僻靜處的九重寶塔，期待地問：“尊主，我覺得坐在高處，月色下看這人間燈火，定會很美。”
    “好，”宋清時看著他，笑意盈盈，“我也覺得這里太吵了。”
    他拉著越無歡，越過繁華，往九重塔去，九重塔是南海城的盛景之一，傳說里面供奉了神君畫像，但因為塔門永遠(yuǎn)鎖閉，誰也不知道是什么模樣。九重塔附近周圍有竹海包圍，景色優(yōu)美，但花祭期間卻無法和百花爭艷，冷冷清清。
    竹林密處，有小情侶躲在里面卿卿我我，吻得難舍難分，一個說對方嘴唇甜，一個說對方嘴唇軟，喘息中的甜言蜜語幾乎可以膩死人。
    宋清時忍不住偷偷看了兩眼。
    越無歡把他的腦袋掰了回來，血王藤悄悄地潛了過去，帶著駭人的氣息，直接驚走這對野鴛鴦。然后御起寶劍，將宋清時帶到了九重塔頂，打掃數(shù)次，放出神念，確認(rèn)周圍清靜，終于放下心來。
    今夜的月色果然很美，籠罩在九重塔上，不需燭火，也可把周圍看得清清楚楚。坐在塔頂，就好像坐在超脫紅塵之處，看著俗世繁華，夜市匯成蜿蜿蜒蜒的燈光長河，旁邊星星點點散開的光，全是一間間屋子，裝著糊涂或清醒的人。
    宋清時并不想清醒，可是不能不清醒……
    他從芥子袋里把買的東西一樣樣掏出來，全部遞給越無歡，雖然在巧舌如簧的攤主們的蠱惑下，他發(fā)現(xiàn)自己很多東西都買得挺傻，但是沒關(guān)系，心意不傻就可以了。
    越無歡看到了木做的玩具鳥笛，忍俊不禁，放唇邊吹了幾下。
    小小的鳥笛竟發(fā)出了宛轉(zhuǎn)悠揚(yáng)，百鳥齊鳴的聲音。
    宋清時的心微微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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