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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十年一夢

    宋清時穿著t恤和牛仔褲, 踏在漫無邊際的云海上, 四處張望, 他知道自己在尋找著什么, 可是他想不起那樣東西的模樣, 只記得一縷天地間最耀眼的霞光。
    他不停地向前走,不停地尋找,縱使這條云路沒有盡頭, 縱使精疲力盡地摔倒無數(shù)次, 身體累得幾乎無法動彈,只能靠爬著前進,他也不愿停下尋找的腳步……
    云海路上, 出現(xiàn)了另一個自己,他穿著重重疊疊的雪色法衣,細軟的長發(fā)垂落到地上, 同樣的臉, 同樣的冷情,他的眼里能明白任何深奧的書籍, 卻看不懂世間任何感情。
    因為他的心臟處空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
    宋清時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慢慢上前, 掏出了自己的心, 緩緩放進去。
    心和身體交融的瞬間,兩個靈魂化作無數(shù)光點碎開,重新交織,修補彼此的殘缺, 從此心找到了安置的落處,身體找到了缺失的情感,分離的拼圖重新組合,變成空白的畫卷,等待添加重重色彩。
    云海深處冒出了一句奇怪的話,反反復復,如擂鼓般敲在靈魂深處:
    “一千三百四十九……”
    “一千三百四十九……”
    “……”
    宋清時猛地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水中,想爬起來,左邊身體不聽使喚,掙扎中不小心嗆了口水。旁邊有人迅速起身,伸出手將他的腰背穩(wěn)穩(wěn)托住,從水中抱出,濕漉漉地攬入懷里。
    那雙手的溫度比常人高,帶著點繭子的粗糲,磨在細嫩的皮膚上,帶來陣陣酥意。
    那個人的呼吸聲有些重,仿佛暴風雨即將來臨的大海,海鳥扇動翅膀,帶來壓抑的氣息。
    黑暗中的那雙眼睛,盯著久別重逢的獵物,帶著貪婪的欲望,越來越危險。
    宋清時卻昏昏沉沉地埋在危險的懷里,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身處何方,過了好久,他才緩過神來,意識到有些不對勁。
    緊接著,危險的感覺瞬間消失,夜光珠被依次打開,沖破黑暗,照出了越無歡漂亮的臉,暗金的鳳眸在珠光落處已化成了晦暗不明的黑色,左眼下那顆勾人的艷色淚痣依舊,明明還是一樣溫柔的眉眼,卻有些說不出來的細微的改變,讓他的容貌更盛了。
    光線的問題嗎?怎么覺得無歡好像變了個人?
    宋清時意識到自己沒穿衣服,身上的水花弄濕了越無歡,他不好意思地抬起頭想去更衣,卻發(fā)現(xiàn)了更可怕的事情,沙啞道:“無,無歡,我,我怎么變矮了?!”
    他本來就很在意自己的少年體型,所以平時都穿寬大衣袍遮掩,依靠身高才勉勉強強不丟人。他記得自己被天劫雷劈前和越無歡的身高差不多,如今一覺醒來,越無歡竟比他高了小半個頭……難,難道度天劫失敗還有讓身高縮水的副作用嗎?
    宋清時心都碎了,他覺得沒臉見人了。
    越無歡見他如喪考妣的表情,想笑,可是又笑不出,最終扯了扯嘴角,無奈道:“尊主,你已睡了十年……”
    宋清時嚇壞了,磕磕絆絆問:“十年?那,我,我的……”
    越無歡肯定道:“你的小白鼠沒事,養(yǎng)得很好,繁育了很多。”
    宋清時終于從茫然慌亂中回過神來,他重新審視周圍,發(fā)現(xiàn)這里并不陌生,而是自己寢宮地下的密室。只是被重新布置了,放了幾口衣箱,還有簡單的案幾,案上是沒寫完的筆墨,旁邊整整齊齊地堆著七八座書山。
    他稍微挪動了一下身子,腳趾碰觸到被打濕的竹枕,似乎是越無歡這些年睡覺的地方。
    這種地方怎適合做臥室?怎適合讀書?
    宋清時忍不住問:“你這些年有好好休息嗎?”
    越無歡笑道:“別擔心,其實我在這里睡的不多。”
    因為他這些年幾乎沒有睡覺,休息都是暈過去的。
    宋清時看了半天也沒在他臉上看出撒謊的痕跡,旁邊的被褥什么似乎也沒動過的痕跡,心里總覺得哪里可疑,卻想不出來,只好暫時作罷。
    他迅速檢查了一下身體,發(fā)現(xiàn)左邊被燒毀的身體早已恢復如昔,只是昏迷時他調動了所有靈力封鎖體內(nèi)幽火,所以新長出來的經(jīng)脈還沒被使用過,生澀干涸,有些痛,手指麻木,需要些時間做復健,喉嚨太久沒說話也有些僵硬,但總體來說沒什么大礙了。
    宋清時回想天劫時的情景,不敢置信地得出結論:“你把我治好了?”
    天劫之傷極重,傷勢復雜,能活下來已是萬幸,這絕不是一個剛剛學醫(yī)的人能處理的復雜傷勢,他只希望傷勢沒想象中嚴重,越無歡能靠著寶庫里的藥物藏品,把他的命給搶回來,等蘇醒后慢慢處理,卻沒想到越無歡能治得那么好……
    “我失敗了很多次,”越無歡一邊解釋一邊在身后的地上伸出幾根火紅的藤蔓,靈巧地打開衣箱,取出一套嶄新的里衣,送了過來,輕巧道,“我讀完了書庫里的藏書,試了很多種治療方式,終于在兩年前煉出了生肌再造丸,化成靈液,配合血花散,重新修補好肉身。可是尊主你一直沒有醒來……我研究了很久,最近發(fā)現(xiàn)尊主你的神魂有些不融合之處,所以用了融魂丹配合金針引渡,將分散的魂魄融合,你終于醒了……”
    “謝謝,”宋清時煉慣了藥,知道這些看似簡單的藥名需要多少努力才能做到,他正搜腸刮肚地想找詞夸夸自家小天使的聰慧,忽然發(fā)現(xiàn)旁邊那幾根藤蔓,不敢置信地眨眨眼,“血王藤?”
    血王藤長在極炎之地,是罕見的火屬性植物,擁有部分靈智,長成后可占據(jù)整座山頭,吞噬上面所有生靈,吸血焚燒噬魂,直至滅絕方圓百里生命后慢慢枯萎死去。
    因為生存方式太過霸道,上古便已絕跡,市面上偶爾可見血王藤煉的法器售賣,但也是死物,功效不強。
    “它不會傷害尊主,”越無歡操控血王藤把單衣給宋清時披上,然后彎下腰,替他系好腰帶,解釋道,“這是我在秘境中意外所得,這顆血王藤是幼苗,萬年前失去了身體,以魂魄狀態(tài)被封印在結界里,它對我親近之意,我便嘗試將它煉化進了自己的神魂中,變成身體的一部分,沒想到成功了。”
    古書里記載過這樣煉化血王藤的方式,嘗試者很多,但成功案例只有一個,是不知名的上古神君。越無歡并不是莽撞的人,雖然被越級的天雷煉體,他的體質比尋常筑基修士強許多,但此事風險極大,連元嬰修士都不敢嘗試,除非……當時已別無選擇。
    宋清時覺得自己有滿肚子的話想問,可是不知如何說出口,也知道得不到真實的答案。
    十年的時光,發(fā)生了太多事。
    他決定出去后慢慢地調查。
    宋清時剛邁出腳,身體就失去了平衡,左半邊身體軟綿綿的無法用力,整個人往前倒去,被越無歡再次穩(wěn)穩(wěn)地接在懷里。
    雖然知道這種情況是暫時的,卻給他帶來了重重的心理陰影,仿佛回到了漸漸失去身體的日子里,他不害怕任何□□的疼痛,卻極害怕這種肢體的麻木。
    他恐懼極了,卻不敢說出來,越無歡已經(jīng)為他做了那么多事,不能再為這點心理小問題給他添麻煩,也不想再讓他擔心,可抓著衣襟的手卻怎么也放不開,身體越是緊張就越是僵硬,越是僵硬就越是害怕,數(shù)年沒有靈力滋養(yǎng)的肌肉漸漸陷入了痙攣。
    越無歡發(fā)現(xiàn)了他的不對勁,立刻一把抱起,快步走出密室。
    寢宮的布置和當年一模一樣,床上鋪著的被褥也有定時換洗,熏染上熟悉的草藥香氣。
    越無歡將他小心翼翼地放下,讓藤蔓在鏡臺前取來一根玉簪,仔細替他按摩腳背上的經(jīng)脈穴位,安慰道:“沒事的,深呼吸,放輕松……你太久沒動了,這個情況很正常,很快就會好起來的,我會每天給你按摩幾次手腳,最多半個月,你就活動自如了。”
    “嗯。”宋清時感覺好丟臉,耳朵都紅了,想學鴕鳥埋進被子里。
    越無歡笑道:“醫(yī)者不自醫(yī),尊主不用……擔心。”
    他想說的是害羞吧?宋清時的耳朵更紅了,他磕磕絆絆地強辯,“我受傷都是自己醫(yī)的。”這個世界的他幾乎沒有朋友,就算受傷也只能靠自己,習慣什么都要自己處理了,“真的,我在秘境里還被打斷過手,回來自己用針線接了回去,一點也不怕痛!”
    這種情況只是意外,他平時很能打,很有男子漢氣概的!雖然太痛的時候會忍不住掉眼淚,但肯定會堅強地處理好所有事才哭的……
    越無歡的按摩停了片刻,他抬起眼,認真地說:“有我在,以后你不要自己處理了。”
    宋清時想了很久,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好。”
    越無歡再也沒有說話,專心替他放松肌肉,窗外吹過微涼的輕風,送來淡淡的花香,天地間仿佛失去了聲音,安靜得只剩下兩人呼吸聲,宋清時看著眼前的人,忽然明白有什么感覺不一樣了,是氣質變了。
    原來的越無歡就像一朵奢靡艷麗的花,只是帶了些扎手的刺,現(xiàn)在的越無歡卻變成了一把開了刃的利劍,眉眼里都是劈波斬浪的銳氣……
    緊張的情緒放松后,痙攣漸漸消失,宋清時動了動手指,確定還能活動后,盡量讓自己不去想它,留待晚點練習。
    他看著越無歡越發(fā)美貌的臉,忽然想起很重要的事情:“這些年,你怎么在外面行走的?易容嗎?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仙界壞人很多,我也因為看起來很好欺負的樣子,差點被不長眼的拐賣過……”
    這種事情發(fā)生過很多次,每次出門,總有人想對他下迷藥,或者騙去拐賣。
    他用兇殘的手法收拾了這些混蛋,把惡名傳出后,情況才好轉的。
    “尊主是水系單靈根,所以才會遭遇這些事。”越無歡在診治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宋清時雖然體內(nèi)藏著兩種火,但靈根卻是相反的水系,借著寒力壓制火焰,再配合毒功,變成了獨有的功體。
    然而在尋常修仙者的眼里,水系單靈根屬于戰(zhàn)斗能力很差的類型,極少出強者,最大的功用就是雙修,或者被煉為最極品的爐鼎。
    若非宋清時足夠強大,功體特殊,不會受制于人,等待他的就是和自己一般生不如死的地獄。
    越無歡只要想想那些邪修把骯臟的念頭打到宋清時身上,就惡心得想殺人,他叮囑,“尊主以后萬萬不能讓別人知道你的靈根,也不要相信別人的甜言蜜語,更不要輕易答應和人結道侶,或者雙修……”
    宋清時認真應下,卻不明白靈根和道侶有什么關系,但他活了一千多年都沒遇過追求者,應該問題不大。
    讀書時,師兄們都笑話他這種只會看書刷題做實驗的醫(yī)學狗是絕對找不到女朋友的,就算不生病也找不到。
    他當時有點沮喪,如……如果讓他找到喜歡的人,他肯定跪舔得比師兄好!打熱水買早飯交工資卡不在話下!
    越無歡知道他很少出門,不懂這些惡意,也不想污了他的心,留待以后慢慢教。他開始回答前面的問題:“我練了尊主給我的寒玉功和控毒法,用靈力將毒素封鎖在體內(nèi)。”
    他運轉體內(nèi)毒素,無數(shù)斑斕恐怖的花紋浮現(xiàn)在上半張臉上,亂七八糟地布滿整個額頭,眼睛周圍,鼻梁,臉頰,也遮住了那顆奪目的淚痣,摧毀了所有美貌,下半張臉卻保留了原來的顏色,讓對比看起來更加慘烈,丑陋……
    宋清時驚道:“鬼臉蛇毒?”
    “嗯,這是在尊主壓制火焰里找到的靈感,”越無歡開心地笑了笑,“我把鬼臉蛇毒提煉出來,加了些別的藥物,呈現(xiàn)在臉上。這樣出門處理事情,雖然有些嚇人,但可以打消所有麻煩,待無歡公子毀容的名聲傳出去,我就變得更安全了。”
    宋清時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皮膚還是很光滑,觸感和原來沒什么區(qū)別。
    越無歡讓毒素繼續(xù)蔓延,笑道:“如果有人懷疑,想對我打主意,只要放開毒素上的靈力禁錮,鬼臉蛇毒會遍布全身,讓他再無興趣。”
    宋清時看著他身上的花紋,有點心痛,卻不得不承認這是比易容更好的法子。
    這身毒素,可以杜絕所有的邪念。而且曾經(jīng)美好的東西被徹底毀去,多少會激發(fā)別人的憐憫,至少不會再有興趣在他面前想起不堪的畫面,用以前的事情羞辱了。可是,這樣的臉需要面對恐懼、惡心和鄙夷的目光,這不是普通人可以承受的惡意……
    “我不在意這張臉,沒有這張臉,反而能讓人看見我別的長處。沒有徹底毀掉,是怕尊主會難過,”越無歡明白他的心意,撤去毒素,重新露出漂亮的臉,鳳眸里全是寵溺的溫柔,“如果尊主喜歡我這張臉,以后只給你一個人看,好嗎?”
    紅色的藤蔓纏住了宋清時的腳,撒嬌似地輕輕地搖啊搖。
    “好,”宋清時會意,立刻夸贊,“無歡最好看!”
    越無歡笑得快樂極了。
    他起身,脫了被水珠弄濕的衣服,換上身紅色修身錦衣,細細的金色腰帶勒出腰線,常年練劍,身姿挺拔如白楊,再也不復以往的柔弱之態(tài)。
    藤蔓取來一個錦盒,錦盒里放著張黃金面具,面具做工精致,如兩邊展開的不對稱羽翼,左側吊下一根編織的紅色絲帶,絲帶上系著三顆流光溢彩的小寶石。
    他將長發(fā)隨意攏在腦后,只留下幾根微卷的額發(fā),然后帶上面具,遮蔽了所有被鬼臉毒素蔓延的地方,配著艷色的唇和淡蜜色的下巴,竟呈現(xiàn)出張揚跋扈的美,帶著侵略性的漂亮讓人挪不開眼。
    宋清時再次真心夸贊:“這個面具真好看。”
    越無歡的嘴角微微上揚,愉快極了:“尊主已經(jīng)醒了,我出門不能丟了你的臉。”
    他特意將毒素控制在半張臉,也是考慮了宋清時醒后怎么處理的事情,就像雄鳥都要展開漂亮羽翼,博取心上鳥的歡心,他也不愿讓喜歡的人看到自己丑陋的模樣,只想讓他看到自己好看的一面。
    宋清時見他方方面面考慮周全,徹底放下心來,轉向其他關心的問題:“藥王谷沒什么事吧?”
    “別的事倒沒有,就是這個比較麻煩,”越無歡揮揮手,紅色的藤蔓再次取來了一疊厚厚的信件,遞到宋清時面前,“安龍寫來的,你看看吧。”
    宋清時翻閱信件,最開始安龍的信件大概兩三個月一封,都是普通的問候信,送各種禮物,夾帶著一些他身邊的趣事,待五年后,就換成了對不回信的疑問,信件的數(shù)量也增加了,他似乎猜出宋清時出了事,嚴厲地質問越無歡,最后半年的信件內(nèi)容已經(jīng)變成了對越無歡的人身威脅,說要宰了他。
    越無歡無奈道:“最開始他以為你在生氣或閉關煉藥,沒有起疑,后來我收集藥品,重整藥王谷的動作比較大,他起了疑心,不停向我質問,我被迫回信,拖延搪塞。最后……他從采買的藥物種類里查到線索,探聽出藥王谷的雷劫,知道藥王谷已被我掌控,認為你重傷或身隕導致被奪權……這事已經(jīng)拖不下去了,幸好尊主醒了,可親自回信解釋。”
    宋清時越看越無語:“這貨還想強闖不成?”
    越無歡道:“他闖了兩回,西邊的毒陣和迷陣已毀了大半,縱使我有修補加強陣法,但蠱王修為高強,手段詭異,再來一次,陣法怕是撐不住了……”
    陣法設置要好多靈石,全被阿拉斯加拆了……
    宋清時心痛得嘴角直抽,然而他受傷之事必須隱瞞,怪不了越無歡堅決不說真相。因為真相被隱瞞,安龍以為他遭到不測,才做這種拆家蠢事,所以也怪不了安龍……怪誰呢?只能怪自己昏得太麻溜,什么都來不及交代。
    幸好右手能動,趕緊寫信解釋吧……
    藥王谷家底薄,不能再被拆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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