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說明:本章節應為第十三章“受沖擊卞寧含冤屈”的第一部分,因操作笨拙沒發上,特補發。
在煤油燈下,卞寧拿著日丹諾夫送給她的唱片久久地端詳著,她對著唱片自言道:“謝廖沙,你怎么樣?好嗎?想你的時候我會拿著你送的這張唱片看啊看啊,就像見到你一樣。雖然,我沒有留聲機來再次地播放它,但那上面的歌聲已刻留在我的心里了。盡管我倆遙隔千山萬水,我也收不到你的來信,但有這張唱片在屬于我倆的思念空間里無聲地陪伴著我,這就足夠了。”
路志遠又來到菇蔦屯,他憂心仲仲地與卞寧說到一些城里發生的事。
卞寧緊跟在肩上挑著水桶的路志遠身后好奇地問道:“遠志,你說學校里都是鋪天蓋地的貼滿了大字報,都是真的?都寫了些啥?”
“是真的,什么都有。”
“學校還上課嗎?我呆在菇蔦屯一點都想象不出貼滿大字報的學校是啥樣的。”
“嗨,寫的都是些亂糟糟的東西,學校的教學次序已被打亂了,誰還有坐下來靜心教書、學習呀。”
“那你說收音機里廣播,這是一場什么……疾風驟雨似的群眾運動,是什么意思呢?”
路遠志不說話。
卞寧問他:“問你哪,怎么不說話了?”
路遠志放緩腳步低聲地對卞寧說:“我很為你擔心,就怕有一天,這菇蔦屯也會像城里那樣天翻地覆的鬧起來。”
“不會吧,我們這里你又不是不知道,城里再怎么變都好像跟這菇蔦屯沒關系似的,像世外桃源一樣。”
“現在哪里還有啥世外桃源?看這運動的陣勢,可能會遠遠超出我們的想象。”
“你說的似乎有些可怕,會嗎?”
“難說啊。不過我要提醒你,從現在開始即便是你在菇蔦屯也千萬別再唱什么蘇聯歌、說蘇聯的事了。按現在的說法,那都是屬于封資修的“大毒草”,是運動的對象。你呢,在鄉村呆的時間長了,又生活在一個比較單純的環境中,我最擔心的是你在不經意間會引火燒身。所以,我這次來菇蔦屯就是要告訴你從現在起哪里也不要去,就呆在菇蔦屯教你的學生,若需要什么東西,就告訴我,我給你帶過來。”
“哎,你說我不呆在菇蔦屯又能去哪?這些年你也知道,我除了回北濱看看父母外基本就是大門不邁二門的,難道外面有什么運動還會牽涉到我?”
路志遠沉默了,他不知怎樣才能給卞寧解釋清楚菇蔦屯外面發生的事。
卞寧見路志遠沒說話,便說:“好吧,我聽老同學的。”
路遠志挑著水走了一段路后,把水挑從肩上放下來,望著連綿不斷的群山感慨地說:“菇蔦屯真像是一副重墨濃彩的山水畫。你是不知道,每當我來這里時心里都有種朝圣般的心境,浮躁的情緒都能在此間歸于平靜。可當我離開這里回到北濱后,特別是回學校看到那些亂鬧騰的人和看到那些大字報時,我就想立馬逃離那種狂熱的喧鬧來菇蔦屯和你一樣踏踏實實地當個鄉村教師。”
“外面的情況可能就是暫時的,但你絕不能由此而產生來這兒的想法啊,你的責任和前途是在大學里當好一名老師。”
“現在到處都在鼓吹“讀書無用”,我們都被看作是“臭老九”,是不受歡迎的人。”
““讀書無用”?讀書怎么會沒用呢?你看現在咱菇蔦屯的孩子們有多大的變化,有幾個孩子已經考上了縣中學了,將來他們會因為學到了知識而走得更遠。”
“菇蔦屯是塊凈地,我是真想來這里教孩子們讀書,雖然這里條件差些,但心里會很踏實。”
卞寧:“你放棄大學的工作到菇蔦屯來別人會怎么看你?你家里父母能接受嗎?所以啊,別頭腦發熱把自己的鐵飯碗給砸了。”
“那你呢?不也一人孤零零地在這里呆了好些年,至少,我來了”
“別說了,我在這里與你沒什么關系。”卞寧打斷了路志遠要往下說的話。
路遠志幫著卞寧清理需要處理的書籍。
“這本法捷耶夫的《青年近衛軍》寫的可是蘇聯二戰時期共青團員們自發地組織起來保家衛國的英雄事跡啊,這樣有較高藝術感染力的蘇聯經典文學作品難道也是“封資修”的東西嗎?我實在是不理解啊。”
“現在不管是什么內容的蘇聯書籍都是“封資修”,都是屬于要批判的范疇,就連高爾基的《童年》這類作品也不能留。”
“唉,這些可都是曾經給了我們精神啟迪和人生導航的書籍啊,燒了是在太可惜了,我是下不了手。”
“那就我由來當劊子手吧,處在這個非常時期也就只能忍痛割愛了。”
路遠志把清理出來的書籍打成捆放在一旁,他見卞寧正把一個放在箱子里的布包拿出來重新包裹了一陣后又放了回去,便好奇地問她:“這是包的什么好東西呀?”
卞寧一下把箱子關上:“沒什么。”
“不會吧,看你這緊張勁兒,千萬別留“炸彈”來炸自己啊。”
卞寧:“看你說得,那有什么炸彈,就一張唱片而已。”
“是什么“而已”的唱片?我看看呢。”
路遠志剛想伸手去打開箱子,卞寧攔著說:“遠志,我這里的什么東西你都可以隨便處理,但這個,你不能!”
路志遠站在卞寧面前向她伸出手:“那給我看看,總可以吧?”
卞寧轉念一想,人家路志遠大老遠的從省城趕來幫自己,不給他看也不合適,于是,把箱子打開取出布包遞了給他。
路志遠打開布包一看,有些驚訝:“蘇聯紅軍歌舞團的唱片!”
“嗯,你沒見過吧?正宗的蘇聯唱片。”卞寧有些驕傲地對路志遠說。
“這可不能留下來,必須得處理。”
“誰也不能動這張唱片,誰也沒權利動,這是我私人的物品,一定得留著。”
路遠志不解地看著卞寧說:“那么些世界名著都要全焚燒了,還留著一張唱片干嘛?你還真給自己留炸彈不是!”
在夜色籠罩的昏暗小屋里煤油燈忽閃忽閃的亮著。
卞寧懷抱著唱片對路志遠說:“這下,你總該明白我為什么要留著這張唱片的緣故了吧。”說罷,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日丹諾夫”
“嗯,你還記得他嗎?”
“有些記得,我給他的獨唱伴奏過,是個可愛的小伙子。”
卞寧眼里閃著淚光地說:“是的,我無法忘了他。雖然,也許這輩子可能再難見面了,但在我心里,他始終都我的身邊。”
“卞寧,我理解你和他的感情,也理解你心里的這些傷痛,但卻不贊同你對待自己的方式。生活里有的東西如果已無法把握的話,就要學會放棄。其實,學會忘記和學會放棄是一種膽量和勇氣。我想,如果你學著有勇氣去抹掉那段“友好”時期給你留下的記憶傷痕,也許,你的生活會輕松一些。這就像我們去閱讀一本書,有些章節已經翻了篇,就要去閱讀后面未讀過的新篇章,只有這樣,才能真正的明白和知曉這本書的全部內容和真實的含義。”
“我辦不到。”
“你不是辦不到,而是不愿主動卸掉這個已經背習慣了的舊包袱。如果老是不從沉重的傷痛中抽離出來,那最后被傷的還是你自己。”
“那是我實實在在的一段經歷和美好時光,怎么在心里消除?對不起,遠志,我們不要再說這個話題,好嗎。”
“那你看這樣行不行,這張唱片暫時由我來替你保管著,至少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放在我那里遠比放在你這里要安全得多。行嗎?”
卞寧稍遲疑了一下說:“好吧,也許你的考慮是對的。但你必須得向我保證,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把它給除你以外的任何人。能做得到嗎?”
“放心吧。我明白這個承諾的份量!對了,關于這張唱片,還有誰知道?”
“除了我的父母,沒誰知道。”
“明白了。”
夜,漆黑。卞寧和背著書籍捆的路志遠來到了屯里的小河邊,她從書堆里翻出一些廢紙放在地上,然后,路志遠劃燃了一根火柴點燃了那些紙,一個火團逐漸地亮起、升高、燃燒。卞寧把要焚燒的書一本一本地遞給路志遠,由他把書拆成散頁再放到了火里每當路志遠拆燒一本書,卞寧就祭奠般地小聲說出即將被火焚燒的書名:“《青年近衛軍》作者法捷耶夫;《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作者奧斯托洛夫斯基;《卓雅和舒拉的故事》作者科斯莫杰米揚斯卡婭;《日日夜夜》作者康斯坦丁·米哈依洛維奇·西蒙諾夫;《真正的人》作者鮑·尼·波列沃依;《我的大學》看到在火光中“掙扎”的那些并散發著鉛墨味的書頁漸漸地化成了一堆黑色的灰燼時,卞寧和路志遠在相對無言中從心底共鳴出相似的疼痛:一段最讓自己迷戀的青春歲月已如這堆灰燼一樣,從此,再也無法拾起。
秋風乍起,落葉飄零。
十幾個身穿舊軍裝、手臂上帶著紅色袖套的年輕人斗志昂揚的擠在兩輛馬車上從縣城里來到菇蔦屯。
他們擠擠攘攘地涌進了學校站在那塊空地上大聲地叫喊著:“卞寧滾出來!”“滾出來!”“把蘇修女特務揪出來!”“揪出來!”
屋外那些驚心地叫喊聲把正在備課的卞寧震得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她用發抖的手拉開小屋的門打量著在院子里站著的那些她并不認識的人,不解地問道:“你們在喊些什么?我不認識你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