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閱兵日以后安得蒙明顯的忙碌起來。埃德加接連寫了兩封信，勸說我接受皇家空軍研究室的職位。第二封信里他似乎有點焦躁，我回信告訴他我現(xiàn)在的工作很好，不用擔(dān)心。
    我在整理每天送文來的密電時發(fā)現(xiàn)一份不能被解密機破解的電文。它和“迷”的特性及其相似，幾乎分辨不出來，因此截獲后立刻被送往一號辦公室，和其他密電一起交到我手里。我猜想這是一個新密碼，使用頻率很低，就把它記錄下來，順手放在一邊。
    繼“海獅計劃”之后，我們又破譯了“鷹日行動”。
    如果說“海獅計劃”是希特勒打算在十月前登陸英國本土，那么“鷹日行動”就是它的前奏曲——大規(guī)模空襲。
    從我手中的情報來看，空襲最初定在八月五日，隨后推遲到八月十日。整個七月份德國佬的飛機盤旋在英吉利海峽上，擊沉了我們的驅(qū)逐艦和運輸船。它們還大規(guī)模攻擊我們的雷達站，導(dǎo)致一段時間內(nèi)無線電情報系統(tǒng)無法正常使用。
    安得蒙有些焦慮。
    “他們是在試探。現(xiàn)在的情報里都是對我們戰(zhàn)斗力的評估。”他疲憊的說。
    我查了飛行安排表，埃德加所在的中隊被調(diào)往英吉利海峽，以應(yīng)對德國的“鷹日”行動。
    八月十日，海峽上空陰云密布。德國只出動了少量的轟炸機和殲擊機。
    我松了一口氣，祈禱埃德加能夠平安。
    八月十四，天氣轉(zhuǎn)晴，納粹傾巢出動。“鷹日”正式開始。兩千架德國飛機穿越海峽出現(xiàn)在不列顛的土地上。我們阻擊的飛機只有不到納粹的一半。碼頭和機場被炸毀，甚至有德國飛機出現(xiàn)在倫敦郊區(qū)，被皇家空軍擊落下來。
    不列顛空戰(zhàn)拉開序幕。
    我夢見被擊落的飛機像流星一樣隕落。尾翼熊熊燃燒，一頭栽進黑色的海水里。
    我夢見海面上漂浮著腫脹的尸體。每個人看起來都像埃德加，每個人都面目模糊。
    半夜從床上坐起來，大口大口喘氣，背上冷汗淋漓。
    安得蒙安慰我說皇家空軍干得不錯。他們以少量的力量把納粹的機群阻擋在英國以外。報紙和廣播上接連報道空軍勝利的消息。他告訴我皇家空軍是輪班休假制度，我的朋友不會一直都在前線。
    安得蒙說得對，八月二十日，埃德加輪休回來了。
    他給我拍了封電報，我向安得蒙請假，去火車站接他。
    兩年不見，我差點沒認出來。還是那頭粟色卷發(fā)，希臘人一樣的鼻梁，但是臉上線條變得變得剛硬，膚色也曬更深了一些。他穿著皇家空軍海藍色制服，提著一只黑色手提箱，隔著人群向我揮手：“艾倫。”
    埃德加事先在倫敦埃菲爾德皇家酒店定了房間，我?guī)退研欣钏瓦^去，然后在酒店附近的咖啡廳吃飯。我把供應(yīng)卷遞給侍者時埃德加顯得很驚訝。
    “戰(zhàn)時物質(zhì)管制，買東西都要憑政府發(fā)的購買券，你不知道？”我問。
    “軍隊的供應(yīng)要好很多。”他愣了愣：“我不知道外面這么嚴重。”
    “黃油只有五便士那么厚，咖啡清得見底——價格還貴得嚇人。”我提議：“你試試面包？”
    埃德加切了一片，皺起眉頭：“這是什么？”
    “愛國面包。”我說：“加了維生素和鈣，又干又硬，沒有人愿意吃。我們管他叫‘希特勒的秘密武器’。”
    他咬了一口，笑了起來。
    埃德加是鷹日計劃的第一批飛行員，剛從戰(zhàn)場上下來就接到輪休通知，直接坐火車從阿克斯布里奇到了倫敦。他說想回劍橋看看，看看當(dāng)年畫畫的地方，學(xué)術(shù)報告廳和圖書館。
    “戰(zhàn)爭會改變一個人。”他嘆了一口氣，放下干面包：“艾倫，你會陪我回去，是嗎？”
    “我要工作。”我很抱歉：“有點忙。但是我可以陪你在倫敦逛逛。”
    埃德加似乎有些失望。他沒有反對，溫和的點點頭，然后開始談?wù)撍麄兛哲娀亍Ｋ靶Φ聡鴼灀魴C群笨重，又說我們自己的飛行員罵臟話一句一個準。還說空軍基地外面有個叫“露西”的小酒吧，休息的時候大家都愛去那里喝啤酒泡妞。
    等我們從咖啡館出來，已經(jīng)是黃昏了。我站在街邊等電車，埃德加問我住哪里，我不能告訴他普林頓莊園的專家宿舍，胡亂編造了一個地方。
    “當(dāng)初你還追學(xué)校教授……叫什么來著？安得蒙.維森？”他隨意的問，手插褲兜里，仿佛自己都覺得好笑：“當(dāng)時我一直在猶豫追你還是不追你。現(xiàn)在找了女朋友穩(wěn)定下來了嗎？”
    一瞬間我覺得有點抱歉：“我和安得蒙在一起了。”
    埃德加臉色有些蒼白，他突然用力抓住我的胳膊：“你當(dāng)時竟然是認真的？”
    “我一直是認真的。”我問他：“你找到喜歡的姑娘了嗎？”
    埃德加看著我，自嘲的搖搖頭：“艾倫，當(dāng)初我畫了你多少畫像……我告訴自己不能陷進去，同性戀是犯法的。我無所謂，可是你必須在乎……可是現(xiàn)在，你和一個男人在一起。你說，上帝為什么這樣安排？”
    “你知道我在追安得蒙。”
    “我以為你只是玩玩。”
    我們彼此沉默了很久，直到晚霞鋪滿街道，電車的鈴聲叮叮當(dāng)當(dāng)響起，等車的人群騷動起來。
    埃德加放開我的手，和解似地側(cè)過頭吻了吻我的臉頰，說：“真想再和你回一次劍橋。我討厭戰(zhàn)爭，想再去康河邊上寫一次生。”
    我聽見自己說：“對不起。”
    第二天埃德加沒有再和我聯(lián)系。我給他加打電話，問假期有多長。
    “五天。四天后我就回戰(zhàn)場了。”
    我問他愿不愿意回劍橋看看，他顯得有些驚喜：“你能請假，艾倫？”
    我說我只能試試。
    埃德加在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聲音啞了下去：“艾倫，你真應(yīng)該接受空軍研究院的職位。真的……”
    我問他為什么，電話卻傳來斷線的嘟嘟聲。
    我向安得蒙請了兩天假，說朋友從空軍基地回來輪休，我陪他回劍橋看看。安得蒙問我：“你朋友學(xué)什么的？”
    “埃德加，你可能還記得。他學(xué)油畫。”
    安得蒙溫柔的笑笑：“那我開車送你。”
    我吻吻他：“寶貝不用，你在床上溫柔一點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