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瓊裳笑了一聲道:“到底大公子會吃,奴家去去就回。”說著扭腰擺臀的下樓去了,鳳娣瞟了眼窗外道:“到底八珍樓的景色好,把西湖居都比下去了,放眼望去水波瀲滟,這西湖美景盡收眼底啊,少東家瞧那邊兒的采蓮姑娘,一條小舟在翠葉粉荷中穿梭,雖辛苦卻也自在。”
胡宗華放下酒杯看過去,鳳娣尋了這個空,把自己的酒杯迅速跟他掉了個,胡宗華道:“想我在這杭州城里住了快三十年,卻還不如大公子能賞得這西湖的至美之處。”
鳳娣笑道:“少東家是久在蘭室,不聞其香罷了。”
見夏瓊裳捧了個碧玉捧盤上來,里頭滿滿一盞碎冰晶瑩剔透,映著碧翠的捧盤,美輪美奐,夏瓊裳把捧盤放在桌上道:“兌著吃,恐沖淡了酒香,倒不如用這碎冰鎮(zhèn)一鎮(zhèn)方好。”說著把鳳娣的酒杯拿過去放在捧盤里。
鳳娣見她分外小心,一絲酒液也未傾出來,不禁暗道,若這酒里沒有鬼才怪了,鳳娣瞧了那酒一眼道:“此酒色清如透,氣香醇厚,倒與平常所見的不同。”
胡宗華道:“自然,這是家父珍藏了三十年的陳釀,不是知道我要宴請大公子,便我也吃不著呢,倒要謝大公子了,讓我跟著沾了回光,吃得這樣的好酒。”
鳳娣笑了:“少東家客氣了。”伸手拿了那酒過來,跟胡宗華道:“少東家,不管過往多少誤會,咱們滿飲此杯,從此慶福堂跟松鶴堂親如一家。”說著仰脖喝了:“果真好酒。”
胡宗華也笑了:“大公子說的是。”也吃了,鳳娣眨著眼看著他,見胡宗華沒什么異樣,暗道,莫非自己猜錯了不成。
正想著,忽聽酒杯落地的聲音,再看胡宗華,臉色青黑,,口吐白沫,指著酒杯,兩眼翻倒在地上。
鳳娣也嚇了一跳,雖瞧出這酒里有機(jī)關(guān),卻怎么也未想到,竟下了如此劇毒,若不是自己跟胡宗華換了酒,恐倒在地上的就是自己了。
陡生巨變,夏瓊裳愣了一瞬,忽的指著鳳娣道:“是你,是你毒死了少東家。”
鳳娣忍不住哼了一聲:“夏瓊裳,明明是你在酒中下毒,想毒死我,若不是我瞧你的神色不對,跟少東家換了酒,恐怕現(xiàn)在倒在地上的就是我了吧。”
“你,余鳳娣,這話是你說的,也要看衙門里的大人信不信,我跟宗華是夫妻,還能毒死他不成,這里就我們?nèi)齻€,不是你下毒難道是我?”
鳳娣笑了:“是不是你下的毒,你自己心里清楚。”
這里一番變故,早驚動了八珍樓的大掌柜,跟著胡宗華的長隨嘩啦啦上來十幾個,胡安見了這情景,嚇得臉都白了,忙過來要搬胡宗華,被鳳娣一把推開,彎腰伸手,一探胡宗華的鼻息,跟八珍樓的大掌柜道:“取生石灰堿水來,快。”
大掌柜也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兒,忙讓伙計(jì)去尋,不一會兒拿來,鳳娣讓兩個伙計(jì)掰開胡宗華的牙關(guān),給他灌了進(jìn)去,灌進(jìn)去沒一會兒,只聽嘔一聲吐了出來,未及消化的食物攪著黑黃水,那骨子腐爛酸臭的味道,直沖鼻子。
鳳娣道:“繼續(xù)灌。”
馮山捏著胡宗華的牙關(guān),一碗一碗的灌了進(jìn)去,如此往復(fù),催吐了數(shù)回,直到嘔出來的都是黑黃的粘液,鳳娣才讓灌蛋清,一通忙活過后,胡宗華臉上黑氣消了不少,雖仍雙眼緊閉,到底緩了過來。
鳳娣看著夏瓊裳道:“雖不知少東家保不保得住這條命,至少這一兩天之內(nèi)是死不了的了,現(xiàn)在,咱們就得來說說清楚,這毒到底是誰人所下?”
夏瓊裳已經(jīng)有些慌了,只一味指著鳳娣道:“是你,是你,就是你下毒害的宗華,你想要胡家的松鶴堂,所以心生歹意,下毒害死了宗華。”
鳳娣道:“許貴兒去胡家請大老爺過來,另去衙門里叫衙差,這事兒勢必要查個水落石出。”‘
胡有康一看兒子那樣兒,疼的老淚兒都下來了,他可就這么一個兒子,要不然,也不至于寵慣著長大,若落一個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叫自己情何以堪。
甩開管家胡大可的攙扶,顧不得胡宗華滿身污穢,俯身去瞧兒子,這一瞧心里頓時涼了個透,竟是斷腸草,便這會兒救了過來,這條命恐也難保。
想到此,抬頭看向鳳娣,鳳娣道:“老爺子,發(fā)生這樣的事兒,在下深覺遺憾,我只是沒想到夏瓊裳會下這樣的劇毒。”
夏瓊裳忽的沖過來尖著嗓子道:“你胡說,血口噴人,宗華是我的丈夫,我如何會下毒害他?”
鳳娣道:“你是不會下毒害他,你只不過把毒下到了我的酒里,卻沒想到被少東家吃了下去,夏瓊裳,事情到了今日這般地步,咱們就說說清楚,你心心念念的想尋我報(bào)仇,你就不想想你爹做了多少缺德事兒,若不是你爹圖謀我余家的買賣,串通地痞張三下砒霜毒死張三的娘,栽到我慶福堂頭上,慶福堂如何會被官府封了鋪?zhàn)樱业衷趺磿饧倍觯粽f這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你夏家該用一門來償,況,你爹夏守財(cái)落井下石,余家孝期之中,為你那個傻哥哥求娶我家大姐,當(dāng)我余家如此好欺不成,大堂之上翻案對質(zhì),張三道清原尾,你爹無力回天,撞柱而亡,難道不是惡有惡報(bào),若我跟你爹一般,對你夏家落井下石趕盡殺絕,恐你也回不了祖籍,你不感謝我余家以德報(bào)怨也還罷了,卻要處處陷害,如今我方知道,你真是你爹的親閨女,這份歹毒的心腸一脈相承。”
夏瓊裳道;“你,血口噴人,不是我下毒,不是……”說著看向大老爺胡有康,胡有康這會兒終于平靜下來,看向夏瓊裳,冷聲道:“來人把少東家抬回去,至于這女人,給我趕出去,從此跟我胡家再無瓜葛。”
衙門里的衙差忙道:“大老爺,您這兒不報(bào)官?”
胡有康看了他一眼:“還請回邱大人,這是犬子自作自受誤吃毒酒,與旁人無干。”說著看了鳳娣一眼,轉(zhuǎn)身走了。
鳳娣掃了眼夏瓊裳,剛要下樓回去,不想夏瓊裳忽然沖過來,手里寒光一閃,一把匕首沖著鳳娣攮了過來,只不過未碰到鳳娣分毫,就給馮山抓住手腕,匕首落在地上,鳳娣臉色一沉,看向衙差:“你們可是親眼見了,還愣著,莫非是瞧上了她的美色,要徇私枉法不成。”
那衙差方醒悟過來,忙過來抓住夏瓊裳,鳳娣已然下了樓,剛出了八珍樓,忽聽咚一聲重物墜地,回頭看去,只見地上一灘血漬蜿蜒而出,夏瓊裳墜樓身亡。
狗寶進(jìn)來道:“大公子,松鶴堂的伙計(jì)都換上了孝服,胡宗華死了。”
鳳娣嘆口氣:“咱們跟松鶴堂這梁子算是解不開了。”
狗寶道:“從咱們來江南,大公子處處都讓著他胡家,是他胡宗華聽了那粉頭之言,要跟大公子為難,末了,還死在了那粉頭身上,算起來真真的活該,哪里能怨到大公子頭上呢。”
鳳娣道:“話是這么說沒錯,可胡家這一輩兒上,就胡宗華這么一根兒獨(dú)苗,雖胡宗華還有兩個兒子,到底不過幾歲的小孩子,也撐不起買賣來,胡家大老爺雖是個明白人,可這喪子之痛,也不是常人能看破的,即便知道始作俑者不是我,恐也要記在咱們慶福堂頭上。
常志道:“大公子是說,從此松鶴堂胡家跟咱們就算勢不兩立了。“
鳳娣道:“若只如此還好,只怕胡家老爺要想方設(shè)法斗垮我慶福堂方才罷休。“
馬方道:“他能怎么著,那天在八珍樓,他兒子都那樣了,不一樣抬著回去了嗎。”
鳳娣道:“那是胡有康的精明之處,當(dāng)時的境況,若他追究,對他胡家沒有半點(diǎn)好處,八珍樓是小王爺?shù)漠a(chǎn)業(yè),這誰都知道,他怎敢得罪,再說,那酒是從他手里出來的,毒是夏瓊裳下的,胡宗華也沒立時殞命,便報(bào)了官府,只會把夏瓊裳正法,他卻只把夏瓊裳趕了出去,想來是顧慮著那女人肚子里胡家的骨肉,卻想不到,夏瓊裳那女人已經(jīng)瘋魔,末了,墜樓而亡一尸兩命,倒辜負(fù)了胡有康的一片苦心,想來這筆賬他也要記在我的頭上。”
狗寶道:“便如此,他能怎么著,如今咱們慶福堂的鋪?zhàn)樱仓婚_了一家,若他想跟咱們以死相博,恐怕吃虧的是他胡家。”
鳳娣道:“這人一旦悲痛至極,自然會孤注一擲,我也不知他會怎么做,只是覺得,這事兒不可能就這么了了,狗寶,明兒你跟我前去吊孝。”
馬方道:“這不好吧,胡家現(xiàn)在指不定都恨死大公子了。”
鳳娣道:“有什么不好,人死為大,他胡家怎么想我不管,這理兒咱們慶福堂不能失了,若咱們不去,讓江南各大藥號怎么看,只不定背后就說是咱們慶福堂害死的胡宗華。”
狗寶苦著臉道:“可咱們?nèi)チ耍麄冊撨@么想還是這么想啊。”
鳳娣道:“那是他們的想法,咱們自己需當(dāng)光明磊落。”
胡大可匆忙跑進(jìn)來道:“大老爺,外頭余家大公子來吊孝了。”
一句話惹得周圍胡家族里的人,陡然站起來好幾個道:“大老爺,這余家欺人太甚,人死為大,大公子人已經(jīng)沒了,她卻還敢來吊孝,這是欺負(fù)咱們胡家沒人了不成,胡大可帶上人守在門口,若她敢踏進(jìn)胡家一步,就給我打出去。”
大老爺?shù)溃骸扒衣葋砹司褪强停阌H自迎到靈堂去。”
“大哥,大老爺……”胡家族里的人七嘴八舌的要說什么,大老爺擺擺手:“這是禮兒,她余鳳娣既然來了,咱們也不能失了禮,傳出去讓江南的各大藥號笑話。”
狗寶是真佩服大公子啊,就他這么個半夜里都敢在墳圈子里睡覺的主兒,面對這陣仗,腿肚子也有點(diǎn)兒打轉(zhuǎn),這些胡家人不是鬼,卻比鬼還可怕,那眼神,那神態(tài),都恨不能吃了他們倆,可大公子就能目不斜視的鞠躬上香,吊唁,然后泰然自若的跟大管家胡大可告退。
出了胡家大門,上了車,狗寶才松了口氣:“大公子,剛才您就不怕胡家人一擁而上,把咱倆打一頓啊?”
鳳娣忍不住笑了:“若真把咱倆打一頓,就能化解了兩家的恩怨倒好了,只怕胡老爺子要跟咱們慶福堂拼個你死我活呢。”
狗寶道:“怎么拼?”
鳳娣搖搖頭:“你當(dāng)你家大公子是神仙啊,我怎么知道,要是忠叔在跟前,倒是可以問問,他老人家經(jīng)的事兒多,說不定就知道,對啊,待我寫封信讓馮山回一趟冀州城,趕著些走,一來一回十天也就夠了,便胡家要如何,怎么也得等胡宗華過了頭七,胡家大老爺不是莽撞之人,必然會有所準(zhǔn)備才會發(fā)難,來得及。”
這么想著,回去就寫了封信,讓馮山連夜趕回了冀州城,馮山是第九天回來的,忠叔跟他一起來了。
鳳娣得了信兒忙迎出來:“您老怎么親自來了,這大老遠(yuǎn)的,您年紀(jì)又大了,萬一有個閃失可怎么好?”
余忠道:“瞧大公子說的,老奴雖說上了年紀(jì),身子骨好著呢,只怕信里說不清楚,索性走一趟,老奴也能順道逛逛這素有天堂之稱的蘇杭,說起來,老奴這輩子都沒出過咱冀州府呢。”
鳳娣笑了:“明兒我陪您去游西湖。”進(jìn)了慶福堂后宅兒,鳳娣讓狗寶捧了茶來道:“您老嘗嘗。”
忠叔道:“可說呢,上回公子讓人送回去的西湖龍井,大姑娘給了老奴一斤,那個香兒,老遠(yuǎn)的都能聞見,老奴活了這么大年紀(jì),都沒喝過那么好的茶,擱在柜子里沒舍得喝。”
鳳娣道:“什么稀罕東西值當(dāng)這么著,那就是給您老平常日子喝的,這卻不是龍井,是蘇州的碧螺春,前兒三舅爺才使人送了來。”
忠叔喝了一口道:“這些東西給老奴喝,可算糟蹋了,老奴倒是覺著,咱們余家的藥茶也不差,雖沒這股子香味兒,可喝長了能治病。”
鳳娣笑了,說笑了一會兒,鳳娣只怕信里沒寫清楚,把事情首尾曲折仔細(xì)跟忠叔又說了一遍,道:“我總覺著,松鶴堂的大老爺要跟咱們慶福堂拼上一回,可依著大老爺?shù)钠⑿裕植皇悄堑汝庪U(xiǎn)狡詐之輩,故此,這才想問忠叔,咱們藥行里頭,可有這樣的先例嗎?”
忠叔道:“這事兒老奴沒親眼見過,卻聽咱們老太爺提過一次,老太爺年輕的時候,也是個閑不住的脾氣,背著長輩,跑南邊來了,足逛了小半年才回去,當(dāng)時趕上老奴病著,沒跟著來,后來老太爺回去,跟我說了好多南邊的新鮮事,一接著大公子的信兒,我倒想起來了一件,大老爺說,他曾見過兩家藥號,因爭買賣,鬧得不可開交,末了,定下個生死文書,兩家拿出各家的藥,比上三場,勝的繼續(xù)開買賣,敗的關(guān)了藥號,砸了招牌,從此退出藥行,謂之斗藥。”
鳳娣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斗藥?還有這種事兒,這簡直就是絕了后路的狠招兒,莫非胡有康為了出這口氣,真要拿他胡家松鶴堂的招牌跟自己這么死磕,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他要真這么干,那就是你死我活,不是他松鶴堂就是余家的慶福堂,總有一家要關(guān)張。
且退出藥號,可不是只牽連自己江南這一家鋪?zhàn)樱街莞瑑贾莞侵莞€有馬上就要開張的定州府,這是多少個鋪?zhàn)影。瑧c福堂這塊招牌比他胡家的也不差多少,也是百年的老字號啊,要是在自己手里砸了,不說對不對的住余家的祖宗,就是余家上下這么多伙計(jì)掌柜的,多少家的生計(jì)嚼谷,指望著慶福堂呢,這比封了慶福堂還狠上十倍。
況且,便自己勝了,難道真能讓松鶴堂砸了招牌嗎,那這仇豈不是越做越大,得不償失啊,想到此,忙跟忠叔道:“這里可還有什么說頭沒有?”
忠叔道:“老太爺說,若是勝的一方,心存慈悲放對方一馬,倒可以商量,不砸招牌,但從此都要矮著一頭,這滋味也不好受呢,大公子是怕胡家要跟咱家斗藥?”
鳳娣點(diǎn)點(diǎn)頭:“前頭不知有這么檔子事兒,卻拿不準(zhǔn),如今恐十有□□,胡老爺子不想靠官府,那就只能私了,若是私了,恐唯有斗垮了我慶福堂,令我慶福堂再無立足之地,方能解了他的喪子之恨……166閱讀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