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萬籟俱寂的后半夜, 最后一個人被史蒂夫·羅杰斯扛回房間里睡覺，費爾和斯特蘭奇和復(fù)聯(lián)剩余保持清醒的人禮貌道別，仍舊還是回了紐約圣殿。
    就算沒怎么喝酒，大家也都沾染了一身的酒精味兒。費爾南多率先占據(jù)了圣所的浴室，于是后者只能臨時回了一趟自己家——當(dāng)神經(jīng)外科醫(yī)生的時候購置的房產(chǎn)。
    打開白熾燈, 整個房間里顯得冷清又空曠。
    這里他已經(jīng)很久都沒有回來過了, 很多的家具陳設(shè)上都積了一層的薄灰。
    成為法師之后, 不少事情都在無聲之間靜悄悄地改變著，包括仿佛再也回不去的普通人的生活，以及自己如今還沒來得及去處理的不動產(chǎn)等——他之后的人生大概都會居住在布里克街或者卡瑪泰姬, 哪怕是作為編外成員，復(fù)仇者聯(lián)盟的超級英雄們也熱絡(luò)地給他留下了一席之地, 這樣計算下來的話紐約市多的一套房子就顯得非常沒必要。
    斯特蘭奇決定之后抽空在房屋交易市場上想辦法把這套房子賣出去。
    而在真的動了這種念頭時, 才會驀然發(fā)覺竟然沒有多少一定要帶走的東西。
    他的手上仍舊還帶著猙獰可怖的傷疤，但心里早就沒了當(dāng)初那種孤絕的悲慟, 蓮蓬頭的清水澆在頭頂，然后沿著髖骨一路流淌, 心里想著某個混蛋估計正在洗澡的大號木桶里面玩水。
    他是深不可測的魔法師, 但某些地方有著和展露出的年齡所完全不相符合的赤城。
    對方是他喜歡的人，和這家伙有時候確實很混蛋完全不沖突。斯特蘭奇重新?lián)Q好了衣服帶著一身洗發(fā)香波味兒回到圣殿, 就看到對方以無重力的狀態(tài)頭朝下漂浮著看書，一看到他回來，還順手在他頭頂rua了一把，伴隨著嗤地一聲, 仿佛有熱風(fēng)刮過每一根頭發(fā)的間隙，他的濕頭發(fā)幾乎在一秒之內(nèi)就被烘干了。
    “……這招的加熱程度以你的魔力可以瞬間把什么東西烤熟吧。”
    斯特蘭奇有些無奈地撥開那只手，對方還飄來蕩去地不肯好好在地面上走：“都說了別隨便這么嚇唬別人……”
    “那你被嚇到了嗎？”
    “……沒有，你又不會真的下這種死手。”
    神經(jīng)外科醫(yī)生帶著點無奈的表情看向天花板，對方身上的重力猛然偏轉(zhuǎn)，然后像是貓一樣在空中靈巧地翻身，墜入一個早就準備好的懷抱。
    “你不能這么想。”
    費爾南多滿臉的義正言辭：“至尊法師絕不能用這種方式思考問題。”
    好吧好吧，你說什么是什么，斯特蘭奇保持著這個姿勢抬腳輕輕磕了一下房間里的某個機關(guān)，緊接著周圍的布置一瞬間切換成費爾南多的臥室，他把對方團把團把裹進了被子里，臨走之前還不忘記留下一個晚安吻。
    “那么我在我自己的身上設(shè)置了一個時間回檔的術(shù)式，如果在被殺死之后就會自動跳轉(zhuǎn)回死亡之前的一小時，主動回調(diào)的話以我如今的實力最大限度是向前追溯十五個小時，所以你根本殺不死我。”
    他抬了抬眼睛：“這樣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
    費爾南多滿意地縮回了被子：“晚安史蒂芬。”
    很多年之后，托尼·斯塔克終于有機會對這兩個家伙為什么“看上去沒多少肌肉但是都能輕輕松松地搬得動對方這么大一個活人”發(fā)出了質(zhì)疑，而早就已經(jīng)沉穩(wěn)了不知道多少倍的斯特蘭奇聞言只是一挑眉，緊接著實驗室里重達半噸的新戰(zhàn)衣就飄飄悠悠地原地漂浮了起來。
    “因為我們兩個的重力魔法都用得還不錯。”
    ——那個時候，他是這么回答的。
    圣誕節(jié)。
    這個屬于全世界所有人的節(jié)日里，斯特蘭奇并沒有什么走街串巷去社交的興致。
    他席地坐在圖書室的一角，美國隊長今天的日程是帶著禮物去走訪了幾個孤兒院，斯塔克大概還處在宿醉時的余痛當(dāng)中，手機的群聊里一片寂靜，估計每個人都各有各的情況。
    他打開一本《多元宇宙的觀測法》，打算再給自己欠缺的基礎(chǔ)知識補補課。
    不遠處的另一個書架附近傳來某種手機游戲的電子聲，這對他來說算不得什么干擾，甚至還覺得心里頗為熨帖。
    一個上午很快就過去，廚房的鍋里咕嘟咕嘟地?zé)踔笾帐降哪逃蜔醪耍苓m合在這個呼吸都會呵出水蒸氣的季節(jié)里食用。他們的時間還剩下太久太久，有足夠多的空閑把這個世界每一個國家和地區(qū)的特色食物都嘗個遍，據(jù)說這是六千年來亞茨拉斐爾一直致力于去執(zhí)行的一件事。
    下午的時候，他們兩個人一起擠在沙發(fā)上，在魔浮斗篷的簇擁中讀完了更加艱澀的另一本魔法書。混沌法師先生看上去對閱讀興趣缺缺，也不知道是不是這本書他已經(jīng)看過了，但不論如何對方仍舊保持著有問必答的態(tài)度，兩個人呼吸擦著呼吸，距離近得能夠感受到另一具身體上傳遞而來的熱度。
    斯特蘭奇看書的速度在卡瑪泰姬的法師們眼里快得眼花繚亂，一般很少會有人跟得上他的進度，于是神經(jīng)外科醫(yī)生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身邊的另一個人，試圖放緩自己的節(jié)奏，結(jié)果很快就被催促著“趕快翻頁，這么點信息量不翻頁讓知識在你的腦袋里反復(fù)橫跳嗎”。
    斯特蘭奇：“……”
    算了，往好處想想，這說明他們書都能看到一起去。
    等到紐約市當(dāng)?shù)貢r區(qū)太陽西斜的時候，費爾南多率先從沙發(fā)上跳了下來，像貓科動物一樣伸了個懶腰——然后，他的動作僵硬了一下，非常緩慢地恢復(fù)了原狀。
    瘟疫醫(yī)生的戰(zhàn)衣迅速地覆蓋了全身，費爾南多刷地抽出了自己手中的三棱.刺，帶著警惕的眼神看向窗外。
    巨大的圓窗之外，盤踞著些許黑色的翻涌霧氣。
    史蒂芬·斯特蘭奇的反應(yīng)也足夠迅速，巨大的傳送門迅速展開，對方明顯是沖著他們兩個來的，布里克街的地址在曼哈頓，在這里展開戰(zhàn)斗很容易傷及無辜。
    兩個人動作行云流水，斯特蘭奇率先出現(xiàn)在窗外，緊接著費爾南多用魔力捕獲住這些正體不明的東西，最后斯特蘭奇將他們自己聯(lián)通這些黑霧構(gòu)成的怪物一并傳送到了無人區(qū)——被之前的巨大眼睛觸手怪所石化過的那片森林，如今仍舊在被神盾局戒嚴著。
    一片揚塵之后，斯特蘭奇從掌心里抽出金色的闊口劍，質(zhì)問道：“你們是什么人？”
    “——前往紐約圣殿，是為了做什么？”
    黑霧扭曲著虬結(jié)出人類的形體，再從霧氣當(dāng)中伸展出四肢。空氣里彌漫著讓人作嘔的魔力，而這種力量，無論是斯特蘭奇還是費爾南多都不陌生。
    “——是惡魔。”
    紅發(fā)的魔法師判定道：“墮天使，魔鬼，或者別的什么東西，總之都是地獄的不死生物……嘖，這股地獄味兒簡直嗆鼻子。”
    確實，這種危險的魔力已經(jīng)濃郁到了有些辣眼睛的程度了。神經(jīng)外科醫(yī)生提著手中的維山帝之劍，在他們自己和來路不明的惡魔之間劃下一道魔力構(gòu)筑的境界線。
    黑霧散盡，露出了幾只惡魔的面孔，黃澄澄的方孔山羊瞳和陰森的膚色從哪里都透出異樣，對方牽扯了一下自己的面皮，就像是好久都沒有用真正的身體說過話了一樣，咬緊了說出口的每一個單詞發(fā)音。
    “啊，是人類的至尊法師。”
    他們的聲音喑啞嘶鳴：“為什么至尊法師要做這種惡事？”
    惡魔的聲音層層疊疊，好像一個人的話語，又好像是無數(shù)人發(fā)出的共鳴。
    “讓開，至尊法師。”
    他們說道：“我們的目標不是你。”
    “……抱歉，雖然不知道你們這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神經(jīng)外科醫(yī)生前踏一步，將被點了名的家伙攔在身后：“但是如果目標是費爾南多的話，想要讓我坐視不管實在是太強人所難了一些。”
    戰(zhàn)斗一觸即發(fā)。
    等到真的開始交手的時候，斯特蘭奇才察覺到這些家伙的異樣。原本惡魔在法則的層面上是不能夠以自己原本的形態(tài)降臨地球的，只能采用引誘人類、惡魔崇拜、發(fā)展邪.教和莫度那種憑依人類等形式來干涉人類的世界，就像是妖精無法輕而易舉地在世界的這一側(cè)說出妖精語一樣，這些某種意義上算是幻想種的家伙們都在遵循著這些不成文的法則。
    就連克勞利和亞茨拉斐爾兩個人，在地球上使用的也不過就是被派遣來地球所臨時捏造的煉金身體。
    這某種意義上也就是說，獲準來到地球的天使和惡魔的力量都被限制在了一具煉金身體的極限里，真論生死搏殺的話，斯特蘭奇有自信一個人就能打贏他們倆，但如今他的劍切割過這些惡魔的身體，除了它們身體的邊緣被燙得滋滋作響之外，幾乎沒有形成任何有效的傷害。
    劍鋒就像是劃過了一片有些黏膩的空氣，毫無切割到實物的質(zhì)感。
    毫無疑問，它們是用自己本質(zhì)的形態(tài)降臨的。
    描摹著復(fù)雜花紋的布帶捆鎖住其中兩只惡魔，斯特蘭奇的魔力化作荊棘之鞭，哪怕無法徹底地殺死它們，但他的魔力足夠讓這些家伙承受痛苦。
    “這是違規(guī)行為，你們這樣的做法越界了。”
    新晉的至尊法師咬著牙，用余光暼了一眼費爾南多。對方甚至比他自己還游刃有余一些，混沌魔法的魔力爆發(fā)而起帶來的念動力幾乎像是肆意揉搓橡皮一樣折碎了惡魔擬態(tài)軀體的骨骼。
    斯特蘭奇：“……”
    這看上去確實有點不太“人道”，但確實是行之有效的辦法，只要反復(fù)破壞對方的身體結(jié)構(gòu)，讓它們把精力全部都用在恢復(fù)重生上，這場拉鋸戰(zhàn)的風(fēng)險就能夠被大大降低。
    于是他把視線重新轉(zhuǎn)移回被拷問的惡魔身上。
    惡魔的身體上帶著濃重的硝火和硫磺的味道，就像是剛剛從巖漿池里爬出來一樣。
    “你們寧可打破和天堂的停戰(zhàn)協(xié)議也要來到這里，到底是為了什么？”
    神經(jīng)外科醫(yī)生皺著眉頭猜測道：“難道就因為費爾南多之前破壞了梅菲斯托菲勒斯憑依莫度的計劃？還是說因為我們把他扔進了地獄？”
    但是墮入地獄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說實在的，他估計地獄本土的生物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們的生活環(huán)境就像是個不斷墜入新倒霉蛋的垃圾場，甚至還有盤剝新人的特色文化。
    金黃色的山羊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根本沒有眼白的眼眶顯得格外可怖。
    惡魔顯然沒有好好回答問題的打算，于是斯特蘭奇從傳送門里抽出一根長得像是個棒球棍一樣的木棍，毫不猶豫地照著它的腦門來了一下。
    惡魔：“……”
    不得不說，在成為了至尊法師之后，斯特蘭奇還算是打破了一些自己曾經(jīng)恪守的原則。
    包括動用暴力脅迫這點。
    “費爾南多？”
    它們用夾雜著咝咝聲的英語反問道：“那是誰？”
    “費爾南多是誰？”
    斯特蘭奇開始覺得惡魔說不定真的很難溝通，也不知道克勞利擅長蠱惑人心的嘴皮子到底是從哪里學(xué)來的技巧。
    他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換了一種問法。
    “你們不惜打破協(xié)定這樣來到地球上，不怕被天堂制裁嗎？據(jù)我所知，那位米迦勒手里可是有著對惡魔的特殊手段。”
    他的話語頓了頓：“圣水，還有裁決之劍。”
    如今的斯特蘭奇當(dāng)然不算相信這些天使都愛著人類，但可以肯定的是它們大多都討厭惡魔——從克勞利和亞茨拉斐爾的對話里可以見得。
    “米迦勒。”
    “天使。”
    “米迦勒。”
    “嘰嘻嘻嘻……”
    惡魔們再度混亂地響應(yīng)了起來，讓斯特蘭奇開始懷疑地獄里派遣來的大概都是些腦袋沒長好的嘍啰。
    最后，其中一只抻著脖子，眼神里夾雜著狂熱和鄙夷兩種對立的復(fù)雜情緒。
    “——米迦勒才不會用裁決之劍對付我們。”
    “那你們來招惹費爾南多——”
    斯特蘭奇覺得自己的耐性被急劇消耗著。
    “費爾南多是誰？”
    “是誰？”
    “費爾南多是誰——”
    神經(jīng)外科醫(yī)生猛然回頭，想要伸手指給這群腦子不好使的惡魔去看。
    下一秒，仿佛整個世界的時間都被拖慢了一拍。
    番紅色長發(fā)的大天使突然出現(xiàn)在了所有人的身后，天使的氣息混雜在惡魔的硫磺味兒里，竟然沒有一個人發(fā)現(xiàn)。
    裁決之劍的劍鋒，甚至都能倒映出斯特蘭奇驚愕的眼睛。
    嘰嘰笑著的惡魔，在他的身邊吐出了最后一句話。
    “——因為大天使米迦勒，這一次也是站在我們這邊的呀。”
    劍鋒穿過那個人胸膛的瞬間，斯特蘭奇恍惚地覺得，自己好像是在做一個太過詭譎的噩夢。
    這些啪嗒啪嗒掉落在地上的粘稠血液是真實的嗎。
    傳說當(dāng)中正義凜然的光之天使突然刀劍相向，是真實的嗎。
    費爾南多和米迦勒有著顏色近似的紅發(fā)，兩個人的表情一個驚愕一個冷漠。夕陽的橘黃，圣誕節(jié)里有些冷冽的空氣，還有地面上因為戰(zhàn)斗而掀起的揚塵仿佛一瞬間都陷入了靜默，只有他最熟悉的魔法師微微哽咽了一下，仿佛還沒明白自己的身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那把劍微微攪動了一下，又猛然從貫穿的胸膛中撤出，帶著奔涌不止的血流。
    他會死。
    第一次地，神經(jīng)外科醫(yī)生的心里，萌生出這個近乎于荒謬的念頭。
    他會死。
    那個強大到近乎可怕，生生逼退了多瑪姆的家伙會死。
    米迦勒的劍是概念層面的武器，和任何人類締造并使用的兵器都有所不同，這一擊干凈利落，不帶任何讓人轉(zhuǎn)圜的余裕。
    “……費爾南多？”
    神經(jīng)外科醫(yī)生的聲音從喉管開始就發(fā)著顫。
    不可逆轉(zhuǎn)的崩壞從魔法師先生的胸口開始，很快就蔓延到四肢。斯特蘭奇踉蹌了一下，緊接著毫不猶豫地穩(wěn)住身子。
    “那是誰？”
    他聽見看不出性別的大天使用像是冰泉開凍的聲音：“費爾南多是誰？”
    祂抖了抖自己劍尖的血跡，神色空洞卻又帶著天使看待人類的悲憫。
    ……
    斯特蘭奇開始念誦自己記憶過無數(shù)次的咒語。
    以霍古斯的太古之軀，奧姝圖的遠古之名啊，阿戈摩托聆聽吾輩。
    他曾經(jīng)無數(shù)次逆推時間，最長的一次不過兩分鐘，時間魔法是太過危險的力量，但這一次，他做得到更久。
    時間像是湍急的洪流，而時間中的自己，仿佛一條拼盡全力逆流而上的鮭魚。
    凌晨五點，史蒂芬·文森特·斯特蘭奇帶著一身的冷汗猛然從床上醒來，窗外是暗淡的幾點孤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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