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的夜風讓斯特蘭奇覺得格外不真實——他明明都已經靈魂出竅了, 卻還能感受到風吹來所帶來的溫度。
    他真的不知道應該如何描述這種體驗，如果人類的五感是取決于皮膚、視錐細胞、大腦的處理中樞、味覺傳導和突觸受體之類的東西的話，那作為一個靈魂體的他感受世界又依靠的是些什么呢？
    斯特蘭奇踏入神秘的閱歷還太過年輕，有無數問題亟待解決，但他的時間又所剩無幾, 和古一相處的每分每秒都在瀕臨訣別。
    或者說, 此時此刻已經是訣別。
    “我還沒有準備好。”
    斯特蘭奇猶豫著說道：“即便你現在就告訴我我應該去拯救世界了但是我——”
    他一著急就有點語速過快, 這個毛病很多年都沒能解決，尤其是在手術室里懟人的時候，惹得很多同事不痛快過, 但他曾經將這些都歸咎于這些人水平差還不讓人說，而如今時過境遷, 面對著那雙太過于平靜的眼睛, 斯特蘭奇反倒猶豫和躊躇了起來。
    “沒人會隨時準備好。”
    古一法師溫和地說道：“你有這個力量，甚至天賦更勝于我, 而更重要的是維山帝也選擇了你，來自源流的首肯和加護會賦予你更多的東西, 而這足矣讓你更好的從多元宇宙保護這顆星球。”
    “但卡西利亞斯, 多瑪姆，黑暗維度, 這太過了，你活了五百年才能抵達的地方，我才剛剛起跑，我怎么能……”
    斯特蘭奇胸腔起伏, 他如今明明只是個根本不需要氧氣的靈魂，卻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費爾南多會幫助你，也會保護你，他向我保證會庇護你直到你成為地球的至尊法師。”
    古一神色溫和地說：“不過這協議只說了一半，在未來他需要幫助的時候，你也需要同樣地幫助他和庇護他。”
    他才不需要。等他拿到屬于混沌魔法的力量之后說不定會成為一個比卡西利亞斯還強的魔法師。
    斯特蘭奇下意識地想要反駁，卻在古一法師的面前說不出話。這是最后的一場交談了，神經外科醫生清楚對方絕不會用如此寶貴的時間來開玩笑，因此他只能猶豫著點了點頭：“當然，我是說……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需要的話。”
    古一露出了一個不那么符合自己穩重形象的、忍俊不禁的笑容，似乎是卸下了至尊法師的重擔之后，終于讓她更加輕松了一些。
    “雖然相處的時間非常短暫，但我很高興能夠認識他，從費爾南多的身上讓我看到了新的一些可能性。”
    古一看著紐約市的夜色：“他身上帶著很多讓我覺得懷念的特質，就好像自己回到了幾百年前。”
    “既然你早就認識他的話為什么不和他多說說話，就算他不記得了，你也擁有那些回憶吧，而且看你的樣子你們關系并沒有什么嫌隙。”
    斯特蘭奇忍不住說道：“他現在就在手術室里，你不去見他嗎？”
    古一搖頭，露出讓斯特蘭奇捉摸不透的表情：“這樣就夠了。費爾南多讓我覺得懷念，但他只是他自己。”
    “可到最后他都只知道你叫古一（the ancient one），你至少可以把自己的名字告訴他，說不定那家伙就能想起來一些什么了。”
    斯特蘭奇知道費爾南多的記憶是觸發式的，往往每次他想到一個自己不太明白的咒語去請教對方的時候，費爾才會露出恍然或者若有所思的表情，再循著突然閃回的記憶將正確的施法方式教授給他，既然這樣的話，增加那些觸發的契機明明就可以很好地幫助他恢復記憶，更何況五百年前的故人在這個世界上大概就只剩下古一還活著了。
    “正巧，這是我想要交給你的最后一件事，斯特蘭奇。”
    紐約市川流不息的車輛和路燈構筑起地上的星河，古一法師微微垂下眼簾，像是在凝望著整個城市的燈火：“在極東的土地上，在神秘學的世界里比我年代更為久遠的一位大人物曾經說過，‘名字是最短的咒’。每個人的名字在神秘學領域里都有其象征意義，就像是很多魔術師們將自己的流派和刻印融入名字當中。”
    “我知道這些，詛咒路徑，姓名與根源，魔術家系的判別，基礎的科普就免了。”
    斯特蘭奇神色有些焦灼地看向古一，他知道對方即將前往生者的靈魂無論如何都無法抵達的地方：“你想要告訴我什么？”
    “史蒂芬·文森特·斯特蘭奇，只要還記得自己是誰，在神秘學的道路上就永遠不會迷失方向，對你而言是這樣，對費爾南多也一樣。”
    留下了這句話之后，古一法師的身影漸漸消散，對方正在沉入他所不了解也無法觸及的其它維度：“這很重要，斯特蘭奇。”
    “嘿，你等等，至少你得說明白……”
    斯特蘭奇懊惱地嘆了口氣，今天晚上他簡直沒能好好說完任何一句話。魔法師這種生物就是這樣，從來不給別人反駁和提問的機會。如今他是這世上能夠用得了時間魔法的最后一個人了，而古一甚至還不曾告訴過他做一個至尊法師需要承擔怎樣的責任。
    仿佛他自己作為一個游戲玩家才剛剛入門，全服務器的第一高手就徹底退afk，剩下的玩家們拍著自己的肩膀，說你已經是我們之中最好的那一個了。
    更糟糕的是，這個游戲看起來好像是個爛攤子。
    斯特蘭奇顫抖著雙手，用醫生標準的手法將自己的雙手在水龍頭下刷了好幾遍。克里斯汀眼神復雜的站在身后，知道對方即將赴一場危機四伏的約定。名為費爾南多少年靠在墻角環抱手臂，手指尖一下接一下地敲打在身上，雖是在等待卻并沒有露出不耐煩的神色。
    “沒問題嗎？費爾南多。”
    為了壓抑情緒，斯特蘭奇干脆還洗了把臉：“我是說那本書，你成功的從源流處獲得了力量嗎？”
    他甚至沒有敢提混沌魔法這個名字，似乎是在擔心如此沉重的交易會影響到對方的情緒。
    紅發的魔法師點了點頭，并沒有過多贅述，態度不置可否，似乎是這種交付靈魂的做法并沒有多么重要。
    “接下來可能會有些危險，你保護好自己。”
    對方抬了抬眼皮，還是過去的那般語氣：“我會保護你的，所以你肯定不會死，但最好別給我增加太多工作量。”
    在對方這樣的態度之下，仿佛那面對世界末日和多瑪姆的危險都變得沖淡了不少。斯特蘭奇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他伸出手劃開一道金紅色的傳送門，轉身向著站在身后的克里斯汀揮手道別。
    “我們去拯救一下世界。”
    他露出輕松的神色：“很快就回來。”
    他們一前一后，踏入了那個泛著金色火圈的傳送門。
    說服莫度的同行費了一些口舌，這位大弟子顯然受創不輕，他揮了揮生命法庭之杖，魔力帶來細微的星火：“接下來還能是什么呢？”
    莫度自嘲道：“向著黑暗維度訴求力量的至尊法師，和把混沌魔法（chaos）掛進名字里的不知道什么時代的故交？到底是多么黑暗的故事才會讓這種家伙們引領著我們，現在發生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你明知道一切不是如此。”
    斯特蘭奇沉著聲音擋在了莫度的面前：“古一他有自己的苦衷，而費爾……費爾南多他不是這樣的人。”
    “哈？所以就可以默默守著長生的秘密？”
    莫度夸張道：“這可真是莫大的苦衷了。”
    “咒語就在書上，代價書里有寫，六百毫升自己的血就能撬動的魔力召喚陣只要情緒夠強烈就能牽動混沌（chaos）的力量，利害關系書里說得明明白白，你要是愿意的話現在就可以畫一個。”
    卡奧斯聞言不耐煩地繞過了斯特蘭奇，將手中那本深紅色封皮的《混沌魔法》扔了過去，啪嗒一聲砸在了莫度的身上，又緊接著掉在地面上，書頁散開格外嘲諷：“起碼混沌魔法要的只是自己的靈魂，沒有愚蠢到用整個世界來作陪。”
    “如果你真的那么想要這些魔力的話，現在畫法陣說不定還能趕得上等會兒和卡西利亞斯的決戰。”
    卡奧斯高高揚起下巴，發出鄙夷的聲音：“又沒人攔著你這么做。”
    “你……！！”
    卡爾·莫度簡直要目近眥裂：“維山帝的力量才是正統的白魔法，你們這些歪門邪道有什么資格用這種態度說話？”
    “或者你能想到什么用正統來解決問題的辦法。”
    眼看著情況要遭，斯特蘭奇只能先按住自己這邊牙尖嘴利嘲諷得太過歡騰的這位，伸手捂住對方的嘴：“那么我們就先一步去香港了。”
    “……你干什么！”
    等到斯特蘭奇帶著卡奧斯踏過傳送門，紅發的魔法師才從對方手里掙脫出來：“我都不能呼吸了！”
    鼻翼呼吸帶來的暖流撲打在手背上，明明入眼的已經是一片混亂的場面，斯特蘭奇還是有點不自在地說道：“我總不能讓你就這么和莫度吵起來。”
    “吵起來又能怎么樣。”
    魔法師一伸手，深紅色的魔力流束掀飛了一塊迎面飛來上面寫著沙縣小吃的招牌板，直視著三名氣勢洶洶迎面而來的秘術師。
    “卡奧斯。”
    為首的那一位開口說道：“你站錯隊了。”
    “誰知道呢。”
    紅發的魔法師扣上瘟疫醫生的面具，魔力像是浪潮一般在自己和卡西利亞斯之間劃下一道翻涌著深紅色力量的分割墻：“起碼我的力量就不會讓我自己突然變難看，再爛掉大半張臉。”
    黑暗維度浸透了大半的天空，這種空間加疊的場面如果忽略其危險性的話，也不啻于一種比極光都瑰麗詭譎的美景。鎮守香港圣殿的王抽出武器，卻難得有種拔劍四顧心茫然一般的迷惑——他甚至不知道應該從何而應對這種太過摧枯拉朽的力量。
    卡奧斯深紅色的魔力蕩開一小片空間，和斯特蘭奇兩人默默交換了位置。后者擺出手訣，阿戈摩托之眼的咒封緩緩開啟。
    ——以霍古斯的太古之軀，以奧姝圖的遠古之名，阿戈摩托傾聽吾輩，維山帝啊。
    我想要逆推時間。
    不只針對一個蘋果或者某個孤立物體，而是逆推整個世界的時間。維山帝的力量匯聚成洪流，斯特蘭奇的時間魔法格外生疏，但在全神貫注之下總算起了效果。他的兩側鬢角開始因為魔力的溢出而變得一片霜白，古籍里有描述過這種魔力造成的干涉現象，卡奧斯一邊配合著抵擋卡西利亞斯等人的攻擊，一邊在想說不定就是這種原因古一才選擇了一根頭發都沒剩下的發型。
    神經外科醫生咬緊了牙關，他知道這種力量代表著什么，古一法師最初就曾經警告過，維山帝的魔法是深淵之上的鋼索，而他們要在穿堂而過的山風之間維持岌岌可危的平衡。
    但這沒關系，都放馬過來吧。
    他是最優秀的醫生，十幾個小時的手術不出一絲錯誤的那種，這點魔力的控制……當然不在話下！
    竄動的火苗回到了燃氣灶，傾倒的自行車原地站了起來。
    氣球從天而降，回到孩子的手中。
    水洼里的波紋自邊緣向中央收束，稀疏的雨水從地面飄上天空。
    在王和姍姍來遲的莫度驚愕的目光當中，黑暗維度帶來的陰影和那片五彩斑斕的黑色一起逐步收束，最終凝聚成一小片含著陰霾的夜幕。
    全世界的時間都被推移著倒退，仿佛搬山填海一般的魔力灌注在一個人的身上，讓斯特蘭奇緊張得根本不敢分神，直到黑暗維度的侵蝕歸于一點，他才帶著略有些怔忪的神色停了下來。剛剛歷經了一場渾身上下魔術回路的風暴，斯特蘭奇抬起頭望著天空中那晦暗不明的一點，重新調整了動作。
    面對黑暗維度，在能夠使役時間魔法的當下，他有且只有唯一的一種辦法——一種最笨的、但足夠有效的辦法。
    人類技術的進步也同樣藉由此而來，一遍一遍地反復試錯、一次又一次的重新嘗試，無論是疫苗、愛迪生的鎢絲還是別的什么東西，這種脆弱又頑強的生命能夠延續下去本身就建立在這種堅韌的意志之下。
    “而你是他們當中最好的一個。”
    古一說道：“維山帝選擇了你。”
    就在他打算讓自己犧牲個千百次來煩死多瑪姆的時刻，一只手臂攔在了他的面前。
    羸瘦的亞健康狀態，關節突兀的手臂橫在身前，卡奧斯的紅發無風自動。
    “我曾經答應過古一，盡全力保護你的生命，在你成為能夠獨當一面的至尊法師之前，盡量防止你被過早地摧折。雖說現在告訴你有點為時已晚，但其實我很早就知道她活不了太久了。”
    斯特蘭奇露出了震驚的表情，他看到伴隨著深紅色的魔力霧氣彌漫在卡奧斯的腳下，那些魔力變得濃郁又躁動不安，將整個人都囊括其中。
    “以混沌之海（chaos）的名義。”
    他聽見費爾南多輕輕開口，狀若無意地詠唱道。聯通混沌源流的魔力像是開閘的洪水，轉瞬之間就將少年淹沒在其中。
    他甚至聽見骨節錯動和肌肉生長的聲音，費爾南多的身形逐漸變得挺拔頎長，再也沒有之前瘦削的模樣，紅發伸展垂至腰間，從指尖到發梢都是魔力溢出所帶來的光波。
    他看到費爾南多抬起頭，注視著天空中正在逐漸擴散開來的黑暗維度。
    “多瑪姆，我不允許你來。”
    作者有話要說：　　費爾南多皮膚+1
    成年版本瘟疫醫生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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