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上班,夏棠梨就成功的沒有去過公司。池商周將車停在了路邊,接了好幾通電話,又打出去好幾通電話,夏棠梨不見同事其人,先聞其聲。早上出門前,爸媽囑咐的事當(dāng)然也都辦不成了,什么請同事喝下午茶之類的,這一路旁聽電話下來,她覺得下午茶這種東西,大概是請不著了。
這份工作好像很緊張的樣子。
叫楊元清的人一共來了三通電話,一個叫蔣時的來了四通電話。所以池商周現(xiàn)在不去順江區(qū)公司所在了,要先去一趟南華區(qū)項目部,總部遠(yuǎn)在海城的尚惠集團(tuán)開發(fā)的大型休閑旅游主題樂園工地上。
項目部昨天半夜被“搶劫”了,一伙人開著幾量大貨車,拖著一幫子人,半明半暗的恣意妄為,搬機(jī)具拖材料。結(jié)果被項目部的硬茬不拒危險,除了逃跑的,抓住了七八個人扣了起來。
這件事說簡單就是這么個過程,但要處理起來牽扯就大了。抓人的人不敢報警,被私人扣押的人同樣也不敢報警。
事發(fā)在半夜,但直到今早,項目部大門才被上百號人給堵了,場面亂成一鍋粥。這件事項目經(jīng)理曹立已經(jīng)扛不下來,才不得不放棄自己對公司懷柔政策的不滿意見,先斬后奏的計劃夭折,派人報告了池商周。
車重新上路,一路駛出人多車多的順江區(qū)向南華去,安靜的車廂里池商周再次和楊元清通話,“施宏達(dá)到現(xiàn)在沒露面?”
“沒有,但我猜他今天肯定也得來。從昨天半夜關(guān)到現(xiàn)在,曹立沒給那些人放過飯。這些人也不過就是領(lǐng)施宏達(dá)一份工資,事情鬧到這種地步他們肯定會叫人去鬧施宏達(dá)。”
“給曹立打個電話,半個小時后發(fā)盒飯。告訴他我說的。”
電話掛斷,總算沒再來電話了。池商周面色沉重,將車開的很快,從楊元清的那通電話進(jìn)來,夏棠梨就一直安安靜靜的。因為池商周像進(jìn)入了另一個空間,深黑的眼睛里沉靜無波,臉上沒有一絲明朗,手腕上的表盤冷冷的反射著陰天的白光。
池商周和剛剛那個質(zhì)問她是不是翅膀硬了的人像變了一個人。
陌生,有點(diǎn)讓人害怕。
車子已經(jīng)駛進(jìn)南華項目部的內(nèi)部道路。
打圍的圍墻上滋滋冒著水霧,作降塵。越野車寬闊的輪胎重重的壓著附著塵土、細(xì)砂,因為今早的事故無人打掃的泥濘路面,走了好一段,楊元清匯報的那一團(tuán)亂劈頭蓋臉的撞進(jìn)他們的視線。
一道工地特有的粗礦大門前,明顯有兩幫人對壘,形成一道厚厚的人墻。路邊塞了好些黑色大眾轎車,停靠的方式很粗礦,橫七堅八,斜插在馬路牙子上。
池商周的車沒有避諱,直接停靠在了正對著大門的那段路邊,自然是引起了人墻的注意。這樣一臺近千萬的suv別說這個不毛之地,就是在錦城大街上也難找到一臺相同的。人墻立刻就開始松散了。
這些人是知道解決問題的人來了。有幾個穿著稍微正式的男人率先從人墻里擠了出來,又接著將那些大概是準(zhǔn)備去圍堵車子的人攔下,更是引起一片哄鬧聲。
車停穩(wěn),池商周解了安全帶,整了整西裝,準(zhǔn)備下車。
夏棠梨才急了,“商周哥哥。”
她喊了他,池商周回頭,卻很明顯的愣了一下,他甚至有幾分詫異。
果然啊,她就知道,池商周好像是早就把她給忘記了。
“棠梨,”他喊了她的名字,還是很詫異,詫異外大概就是不知道應(yīng)該拿她這個突然多出來的人怎么辦。
這一點(diǎn)夏棠梨從他的臉上看到了。
所以,這接下來她要怎么辦?
在他們的車后又停了一輛車,車上下來一個青年男人,很快到了車邊候著。池商周看看車外的蔣時,還是轉(zhuǎn)臉看了夏棠梨,“就在車上等著行不行?”
池商周問的口氣是試探商量,所以夏棠梨立刻就忘了剛才那個冷的陌生的池商周,眼前這個軟著眼神無奈的看著她的男人,還是那個無論什么時候也會照顧她的池商周啊。
“商周哥哥我不是你的助理嗎,我想跟著你。”夏棠梨嘴硬地扯出工作的身份。
池商周斷開了和她對接的視線,看了眼車外,人員混雜,痞子,混混,大老粗,青一色的男人,不怪小孩兒害怕。
夏棠梨是嘴硬,池商周收回目光,看她,直將她從稚嫩的臉看到黑色小皮鞋上。
“先坐幾分鐘行嗎,就坐幾分鐘。答應(yīng)哥哥,不能自己下車。”池商周說得有些鄭重,伸手在她腦袋上揉了一把,很溫柔,連深黑的眼睛里都是軟的,但下一刻就不管她答不答應(yīng),一言堂的收了手,下車了。
車門關(guān)上,車外的喧嘩從強(qiáng)變?nèi)酰皇且凰查g,最后徹底成了嗡嗡聲。
池商周下車后立刻被各種各樣的人圍了,敵方我方,面紅耳赤的,上躥下跳的,先前堵在大門口的兩幫人全散了,集到了池商周周圍。池商周像個磁鐵,將這些零碎全吸附成一團(tuán),又以他為中心流進(jìn)了那道粗礦的門里,消失在夏棠梨的視線里。
好的歹的,什么情況都看不到了。
車外邊安靜了,路上突然就連個人影也沒了。車下的混凝土路面到處都是黃泥,能看到的地方好像都是黃泥。很像電影里那種殺人拋尸的工地。
夏棠梨數(shù)著時間等池商周回來。
但也心知肚明,池商周說的幾分鐘哄她的概率非常大。
他自己會遇到什么事?他有沒有什么危險也一點(diǎn)不敢想象。剛才楊元清的電話里她也大概知道為什么他們不會報警,對方也不敢報警。因為這中間的事牽扯復(fù)雜,不論什么結(jié)果,事件外傳只會對公司的聲譽(yù)造成影響。
一個小時以前,今早出門以前,夏棠梨絕對不會想到池商周的工作竟然是這樣的。
也大概知道了他眼角紅血絲的來源。
天陰沉沉的,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全是車,那些橫七豎八的插在馬路牙子上的黑色大眾轎車,滿身灰塵,齜牙咧嘴,像一群兇野的獵狗,像隨便一張口就能咬死人。夏棠梨胡思亂想,擔(dān)心池商周在那道門里的情況。她算是見識了群體力量的瘋狂,她想到社會新聞里那些法不責(zé)眾的野蠻事件,越坐越心涼,直到看見先前候在車邊等池商周的青年男人抱著個安全帽跑了過來。
“我叫蔣時,是池總的助理,”
“我叫夏棠梨。”無需多言,剛才電話里聽了一路這個聲音。夏棠梨如獲救贖,既然池商周都還能有心照顧她,至少證明池商周在里面很好。
蔣時也不多言,“小夏,你包里有橡皮筋嗎?”
“……啊,你們要用橡皮筋?”
“池總說讓你把頭發(fā)綁一下塞到帽子里。工地上人多事雜,別太扎眼。”
夏棠梨從來識時務(wù),立刻照辦,同時回憶先前池商周認(rèn)真打量她一遍的事,原來是這個意思么。頭發(fā)不太長,才剛過肩膀,很好處理,綁了個丸子也就塞進(jìn)帽子里了。
跟著蔣時從車?yán)锍鰜恚俨挥檬Y時提醒,夏棠梨已經(jīng)將身上的駝色風(fēng)衣拉鏈從衣擺拉到了脖子根。腦袋上的安全帽直扣到眉毛上,蔣時走在前頭,她緊緊跟上,手指緊握成拳,一副全副武裝的架勢,無論遇到什么情況都不懼,卻驀地瞧見斜插在大門旁的一輛大眾車上的那一堆東西。
后排,半開著的車窗里再清楚不過,一堆長短適中的鋼管,就感覺很適合打架行兇。
心上重重的揪了一把,連帶的腳步都一趔趄。
蔣時回頭,他為人機(jī)敏,只一看便一切明了。“別擔(dān)心,池總來了,這些人不敢做這種事。我跟池總幾年了,還沒有池總壓不下來的事,走吧。”蔣時輕松地彎了下唇,眼鏡下的眼睛鎮(zhèn)定陽光,夏棠梨干干巴巴地應(yīng)了一聲,才繼續(xù)跟上。
大門里是一個被板房圈起來的大院子,腳下是混凝土地面。夏棠梨一步不敢落下,尤其是進(jìn)入人圈。
眼底多是沾著黃泥的鞋子,沾著灰塵的褲腿。但在這些真正的勞動者中也夾著不少手上滿是刺青,脖子上掛著金鏈子的異類。
只是氣氛果然已經(jīng)不像先前的劍拔弩張。
“我們池總當(dāng)然是代表著集團(tuán)來的,”這一圈人的對立面也散著很多人,一個中年男人站在人群之首,大聲嚷。穿過這些人,夏棠梨看到了盡頭的池商周,他很高,高出散著的人一個頭,很容易找到。他身邊有兩個男人,他們站在人群后方,一個年紀(jì)稍大,倆人手上都捧著藍(lán)色資料夾,恭敬的樣子遞在他面前,他手上握著支筆在說些什么,面色冷峻。
和蔣時默默過去,池商周抬起了頭來。夏棠梨準(zhǔn)備悄沒聲地站到他身后就行,池商周倒伸出手臂,搭在她肩膀上撈了一把,拉到跟前,指了蔣時,讓蔣時看好她,別亂走。
身后人群里出現(xiàn)了明顯的騷動,夏棠梨也沒有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