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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外傳·一期一會【上】

    一期一會
    【壹】
    他睜眼的時候, 身體一片冰冷,懷中襁褓嬰孩正在啼哭。
    身旁立著的是天帝父君, 神色冷漠而嚴明,周圍排開一列眾仙上神, 恭敬聽命。
    他跪在父君面前,懷中的孩子軟軟的,小小的,嫩嫩的小臉哭得皺在一起,鬼氣正在逸散,他一眼便見出是忘川鬼氣。
    難道這小孩來自忘川么,他默默地想, 腦里仍是空白, 仿佛有什么生生被挖去一般隱隱作痛,他本以為痛的是頭,可又發現痛的是心。
    天帝在說話,他卻什么都聽不清, 四周仙神神情悲愴而詭異, 這時一名紫衣仙女走出來,朝他一禮,他花了些許時間念起這是司命星君。
    “殿下,這是您的孩子,他母親喚他為蒼離。佛祖允您的一炷香時辰快到了。”
    他身子一震。
    帝君身旁太上老君一身白衣幽幽嘆息,走到門口。
    “太子重嵐,破瓊霄殿毀無極閣, 弒千神入魔障,天怒降罰將至,請殿下隨老夫去誅仙臺罷。”
    誅仙臺,天譴刑場。
    他這才發現這是一間偌大冰室,他望目過去,冰室中央停一口水晶棺槨,他抱著孩子走過去,棺槨中的女子面目蒼白而干凈。
    陌生而美麗的一張臉,胸口殷紅漾出了一朵血花。
    最最脆弱平凡的,凡人女子的尸體。
    尸身上魂氣消失得透徹,一絲一毫未留住,大抵是魂飛魄散了。
    已經完全消失了么。
    她是……這個小孩的母親?
    冰室寒涼湛湛,他閉上眼,他不認識這個女人,可她的容貌生生刺痛了他的眼,剜進了骨子里。
    誅仙臺上八十一條金鏈貫穿琵琶骨,劫火天雷滾滾劈下,濁魔氣而清心。
    佛祖問他:“可有悔過?”
    他定定抬頭望著,唇邊漾出一絲笑容,他近百年的記憶只有那睜開眼的半柱香,那是被剜去記憶前的自己求來的最后一點時間,半柱香里他有了一個小小的孩子,有了一位死去的妻子,“我已忘記任何,哪里能悔?”
    佛祖又問:“她令你至此,你可曾恨她?”
    他閉上眼睛,耳邊雷火轟鳴將佛祖聲音隱去了。
    【貳】
    兩百年前。
    關于奏折,天上地下人間大抵都是一樣的,太平盛世時期無事可報,比如雨師喝酒喝多了些,哪里哪里傾盆大雨,一并劃拳的雷公被利落放到,人間又是雷聲陣陣,恰巧逢青鑾國國君冤枉忠臣大將關進水牢明日午時三刻問斬,這么鬧一出打雷下雨失了收成人們甚是以為違背天意,那國君又誠惶誠恐將那大臣給放了,規規矩矩地去祭壇祭拜一番燒了高香。
    再比如司命星君不甚摔下云端,被撈起來時全然失去了記憶,九闕神君將她弄醒,據說那司命睜開眼時愣了一愣,又愣了一愣,定定瞧著面前藍袍神仙定定問道:“我這可算是穿越了?”
    九闕笑道:“何為穿越?”
    司命道:“這是哪兒?”
    九闕笑:“一十三天伏厝山,司命可是認得?”
    司命:“這不是二十一世紀?”
    再九闕笑:“何為二十一世紀?”
    司命將他打量一番,掐一掐自己大腿抱頭道:“二十一世紀沒你這么好看的漢子,尼瑪我這是鐵骨錚錚地穿越了。”
    這約摸算來近十年天上最最有趣兒的事了,據說那司命星君仿佛換了一個人,最愛干的事兒便是到血楓林那兒找九闕磨嘰,“是你將我救起來了,古代都說女子以身相許咩?那我要以身相許。”
    九闕搖扇子望了會兒天,低頭又對紫衣仙女笑道:“司命,藥仙府離這兒不遠,咱們去一遭?”
    雖是失憶命格這差事卻是比曾經耍得順溜,一份份命格書下來人間便是一出出凄美愛情劇,天上神仙看戲子一般瞧著真真有趣兒,一來二往神仙無事便撥開云層亦或是撩開天水玄光鏡來看一出,甚是享受。
    比如兩人相愛生死離別死去活來最后發現兩人乃兄妹,司命管這叫《x色生死戀》。
    比如男人是個有名的戲子,姑娘是個演戲子的替身,兩人在某一天飲下同一種酸梅汁魂魄交換,這叫《秘密x園》。
    比如一出小姑娘如何在宮里出人頭地自立自強當上上好的藥膳師,這叫《x長今》。
    比如未來某位少女穿越到一個朝代,在四爺八爺之間徘徊不定,這叫《宮·鎖x玉》。
    比如……
    閑來無事熱衷八卦事業乃天宮婦女聯盟盟主西王母對司命甚是滿意,隨九闕道:“莫叫她恢復勞什子記憶了,此般甚好。”
    王母蟠桃會眾仙獻寶,司命一出跳馬減肥操引起軒然大波,眾仙娥為求身子嬌美纖細爭相效仿。司命管這叫“肛男style”。
    九闕拿白扇子的手抖了抖,勉強笑道:“何為肛男%¥#*&?”
    司命眸子晶晶亮,她曉得他念不好英文,“這是為你跳的九闕神君,”她蓮花般的小臉有些泛紅,嬌羞扭捏道:“人家做夢都想爆你菊花呢。”
    九闕手中的扇子差點掉下來。
    總之總之,天上的生活算是悠閑……且歡樂的。
    關于司命一事兒九重天太子重嵐或多或少聽說過,九闕來這兒長吁短嘆時他正坐在白檀木小亭子里將最后一沓折子審完,水簾子幽幽落下玲瓏細碎,菩提花純白盛開正好。
    湖面十里波光,九闕搖扇子嘆道:“趕個時日帶她來見見,三十六天屬這里菩提開得最好院落最屬雅致,帝君都不甚如此殿下倒是奢侈。”
    他對面的太子飲口茶,黑袍衣袖的龍紋泛出細細金光,“你倒是對她上心。”
    九闕笑了一笑,“自從她從云端掉下去,回來便纏人得緊。”
    “那不正合你的意么,”太子聲音清清冷冷的平淡,“以前你百般盛情,她可算是冷冰冰千般推脫。”
    九闕搖扇子,嘴角噙著笑意,“殿下言重了,百般盛情……倒也不至于。”說著目光閃了閃放向湖面,毫不避諱地說,“一直以來天上仙娥繁華繚亂,她那般清冷的性子和容貌倒是合我胃口,如今她變了……你我都曉得她不是以前那個司命,若是她不再離開,如今這般也是好的。”
    太子提了提嘴角,九闕笑道:“這天上倒是沒殿下瞧上的,殿下若是嘗了情思,便曉得其中滋味了。”
    【叁】
    天君太子重嵐,獨居重華宮,身十八萬歲,五萬歲歷天劫封為上神,老仙掐指一算,那時算是萬萬年間天族最年輕的上神。
    他知曉人間一處世外桃源全然因土地上仙一枚折子,他瞧了微微抬了眸,這事兒,九闕約摸也當飯后閑談與他講過。
    九州之北一處桃源,方十里,桃乃春之芳菲,三月那么清清落落地一開,喧鬧溫暖的煙粉如少女嬌俏胭脂,將這片村落暈染得光華美好。
    土地仙道,這兒出了一位花神。
    花神之說未免兒戲,仙神畢竟有別,神哪里是修煉可抵達的上界,能被喚一聲上仙已是尊敬之至。他未曾記得最近有神族下凡投胎,可一代代這里的桃花鎮居民一并如此尊稱她,花神。
    這名頭取得,瑤臺百花仙面子哪里擱。
    閑來無事他便下凡調查,桃花木寂靜綿密,蔥蘢勃發生長,粉嫩的花瓣落滿他的肩頭和衣裳,往里走了一些時一聲嬌嗔打破了平靜。
    “哎呀,重死了。”
    他循聲望去,重重桃林之外一名少女吃力地將水從井口打上來,她穿著窈窕窄袖束腰的粉紅衣裙,而她挽起的長發竟然也是粉紅的。
    重嵐微微壓了眉停下,這般顏色的發,約莫只有未定仙根的妖了。若是她施展妖法蠱惑百姓尊神,念此他眸中冰涼,手指微抬。
    一陣神息吹過,少女抹抹汗抬起來,在他眼里抬起了臉,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她微笑的容顏宛如十里桃林綻放。她漫無目的地張望,最后精光一閃秀眉一挑緊緊盯住了他,“哎,你過來!”
    ……
    后來重嵐想起,十八萬年來如此無禮對他說話的,第一個。
    在他面前笑得如此張揚耀眼的,也是第一個。
    他看著葉清花,她蹦蹦跳跳朝他跑過來,發絲飛揚,一雙清澈秀麗的眸子,一張白皙精致的小臉,還有細巧的鼻子與粉嫩的雙唇,她在笑,眸中有光。
    春之芳菲朝花盡,也不過如此了。
    古往今來,妖有兩樣是碰不得的。
    狐妖與花妖。
    生得太美,媚而芳,燭色香紅軟玉,美目盼兮輕輕一笑便是斷腸。
    【肆】
    他未道出身份只說自己是外鄉流浪人暫居在此,卻神是鬼差將自己真名說與了她,可惜她全然不覺,每日小黑小黑地叫喚,支使他干這干那,晚上收攤還請他喝酒,大大咧咧和鎮上的獵人劃拳,她喜歡喝酒量又差,每每只能他將她扛回去。
    他看著她故作老成卻天真的臉,覺日子無趣,偶爾換換口味也是好的,于是她支使他干活也未有否認什么。心里一琢磨,若是哪天土地仙看了大抵是會掉下巴的。
    等相處一段日子之后,重嵐甚是覺得,這姑娘修煉成妖那當兒她的原身桃花木定是連遭暴雨腦子浸了水,否則哪這般不靠譜。
    一問她還是桃花鎮鎮長,兼任鎮上桃花藕糕作坊鋪子,她做出來的桃花藕糕賣得不錯,淡淡的粉色軟糯糯的米香,咬一口又有嫩嫩蓮藕的清甜,成為了鎮里早膳與孩童玩耍閑時零食之一。
    天上也無事,他住了一陣,覺得她與一般凡人未有區別,若是定要說上什么,大抵是她那鮮艷的發色和那種不似女孩子家的作風,前陣子山熊出沒傷了不少鎮上男丁,她袖子一捋露出白嫩嫩細條條的兩只胳膊上山,一個時辰后下山將一只二人多高的大黑熊五花大綁牽進村子道大夫診所里。
    眾人強勢圍觀,她個子小小,轉頭對大熊說:“被你抓傷的兄弟都在里面,你自個兒去道歉去。”
    熊低下頭淚汪汪瞅著她,嗷嗚一聲。
    她又說:“別假哭,他們落下的活你一個自己干。”
    熊又嗷嗚一聲,委委屈屈縮著龐大的身子進去了,至此之后經常可見一黑熊在村子里進進出出拖車拉貨好不快意甚是一道明媚風光。
    重嵐默了一默。
    和葉清花一起住的有兩位姑娘,一位白裙束發的名喚懷月,性子倒是穩重道行卻比葉清花淺一些,懷月仍是喚她一聲姐姐。另一個則是名為瑪嘉的小姑娘,不知名的小妖,法力微薄連人形都是葉清花點化的,名字也是她取的。
    瑪嘉為佛語,他偶爾問起她只是說:“因為這是她下一世的名字。”
    那時她正在搟面,灶上滾滾燒著開水,他被她勒令強迫做苦力坐在一邊煽火,葉清花覺得他看起來柔柔弱弱干不了什么活,每每交給他也只是件悠閑小事,重嵐心里知道這是她收留他的幌子,好讓他名正言順住在這兒又莫讓他覺得過意不去。
    出發點是好,可他壓根沒覺得過意不去。
    “瑪嘉是個小妖,她的壽命活不了多長,再投幾世草木道便可成人,這是她第一世為人的名字。”
    重嵐一旁面無表情,“你看得到是清明,什么都料得準。”
    少女粉紅的長發全部挽起來,露出一截雪白細嫩的脖子,因為搟面肌膚上熨上薄汗如浸了霧的玉,他默默看了一陣她,忽然轉過了目光,喉口有些發緊。
    葉清花渾然不覺地對他笑,面前的男子一身黑衣面目沉靜蒼白,下午窗外陽光細細描摹他清淡英俊的眉目,他垂眸煽火,指節與手腕也是蒼白骨節分明的,葉清花想她可真是好福氣,竟然揀到了這么好看的男人,免費包養她都愿意。
    “是啊,因為活了很久嘛,所以鎮上的人都說我料事如神。”
    重嵐沉聲,“這不可亂說。”
    葉清花又笑,“怎么,會遭雷劈嗎?那些神仙將自己擺的挺高,我們是妖,再強大也是妖,仙啊神啊什么的,就算有那種力量也會被唾棄抹殺掉的吧。”
    她話音剛落背脊一陣寒涼,望過去,男人的眼神陰沉而安靜。葉清花燦燦笑了笑,“你別生氣啊,就當我瞎說的,水燒好了呀趕緊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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