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彼岸花豬開始引頸高歌的時候,許可心迷迷糊糊地出來了,一眼看到手握殺豬刀一言不發(fā)一臉嚴肅的易罡宇,頓時清醒了大半,皺了皺眉,心想著這個家伙不會是準備單槍匹馬的提刀去找楊安倍,一番嚴刑拷打兼威逼利誘,把二狗子的死因弄個水落石出吧?
當然,以她這段時間對易罡宇的了解,深知他不可能這么沖動行事。
但是她的心里,卻又偏偏希望易罡宇能這樣做,因為這就表示他具備了干凈利落、直截了當辦事的本錢。
事了拂衣去,何等灑脫。
她要嫁的男人,本該如此。
遺憾的是,這個男人一看到她,就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賣相倒是不錯,可惜氣氛全無了。
許可心立刻停止了想入非非,表情欠奉地走到水井邊打上一桶冰涼的井水,胡亂洗漱一番之后,坐到張臨淵對面,看著那頭想唱就唱,唱得響亮的彼岸花豬發(fā)呆。
易罡宇討了個沒趣,毫不介意。張臨淵輕咳一聲,召出【業(yè)報刺】,拋給易罡宇,后者雙手接過,輕撫刀鋒,隨即蹲下霍霍磨刀,聚精會神。
尋常人磨刀,都是一上一下,磨好一面再磨另一面,最后會豎著刀身在磨刀石上來回輕拉幾次,便算是磨刀完畢。
易罡宇磨刀的手法卻截然不同,百無聊賴、東張西望的許可心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這個細節(jié),立刻凝神觀看,彼岸花豬刺耳的嚎叫聲頓時充耳不聞。
只見他右手握住【業(yè)報刺】,先是一正一反的緩緩依次輕磨五道刀鋒,十幾個回合后,速度漸漸加快,刀鋒在磨刀石上輕快地滑過,帶起一連串極具節(jié)奏感的“嗆嗆”聲。淺淺晨曦下,黑亮的刀鋒一閃一爍,猶如黑夜中開合的一雙鬼眼。
緊接著,【業(yè)報刺】在他的五指之間開始跳舞。
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前忽后的變換著各種不同的角度和方位,而略顯刺耳的“嗆嗆”磨刀聲也變成了清脆悅耳的“叮叮”聲。
一柄【業(yè)報刺】,在他的手上,赫然綻放成了一朵炫目的刀花。
許可心看得入神,這種神乎其技的磨刀法子,她生平僅見,嘆為觀止。
除了兵家大師張臨淵,怕是也沒有誰能把磨刀這樣一件枯燥無味的事情變成賞心悅目的一種藝術。
隨著刀花持續(xù)怒放,那一塊隨隨便便立在地上的黑不溜秋的磨刀石,居然升騰起絲絲縷縷若有若無的黑色氣流,其中更是夾雜著點點閃爍的銀色星芒。
黑色氣流卷動銀色星芒,隨著【業(yè)報刺】翩翩起舞。
許可心驚駭?shù)匕l(fā)現(xiàn),【業(yè)報刺】正在貪婪地吸納周邊的黑色氣流和銀色星芒,直到【業(yè)報刺】上盡是點點星芒,易罡宇立刻停下,深吸一口氣,右手一抖,吸附在【業(yè)報刺】上的星芒紛紛濺射開來,如同萬千細碎的流星。
“十勝石?!”許可心驚呼出聲。
張臨淵淡然道:“可兒,這玩意,破軍府上還少嗎?”
“可沒有多少,而且只有巴掌大小。這么大的一坨,別說我沒見過,簡直連聽都沒有聽過呀!”許可心從腰帶里的儲物空間中摸出一塊四四方方的黑色石頭,約莫七寸長寬,四寸來厚,接著道:“吶,這就是我的磨劍石,還是我十歲生日的時候,太祖父不遠萬里從招搖山弄來的。太祖父說為了這塊十勝石,愣是與一頭千年山妖死磕了一天一夜才得手。”
易罡宇只知道按照張臨淵傳授的獨特法子磨刀,卻并不知道這塊毫不起眼的黑色磨刀石到底是什么玩意?他還以為就是附近山里撿來的,現(xiàn)在聽到許可心這么一說,再看了看她手上那塊明顯來之不易的所謂十勝石,對比了一下地上這一塊,至少相差十倍不止。
假設十勝石是越大越難得的話,那么張臨淵的這一塊,其獲得的難度真心難以想象。更讓他難以想象的是,張臨淵居然就隨隨便便地扔在了院子里。在他的印象中,這塊十勝石似乎一直都在這個位置,數(shù)年來根本沒有移動過,靠近地面的那一截,甚至長滿了青苔。
在曜石大陸上,十勝石也叫黑曜石,或者龍晶,傳說是來自黑龍體內的晶石,其本體黑龍越是強大,晶石品階也越高,就越是難得。
而十勝石備受諸家修行之士的狂熱追捧,其原因是十勝石中蘊含著一種強大精純的神秘能量,極度辟邪,能被任何武器吸納,使得斬妖除魔更為得心應手。
因此十勝石雖然只是用來打磨武器,卻并不是每一個門派的弟子都能擁有的。很多業(yè)已踏入七星境的弟子,只要能在師門領取到一塊寸長寸厚的十勝石,就已經是感激涕零。像許可心手里那一塊十勝石,自然跟她的實力沒有一點關系,但她就是有,而且老大一塊,誰讓她是許破軍的獨生女兒呢。
張臨淵笑了笑,揮手讓彼岸花豬回到豬圈里,道:“徒兒,你雙眼直勾勾地盯著為師的這塊十勝石,是不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易罡宇一愣,隨即實誠道:“二師傅,您的這塊磨刀石實在蠻大,徒兒就在琢磨,要是能切割下一小塊,送給徒兒磨磨【小傾城】......”
張臨淵擺手道:“不用切割,整塊都可以送給你,不過得等你踏入十方境之后。你現(xiàn)在連一個自己的儲物空間都沒有,難道每天扛在肩膀上到處跑不成。這玩意雖然談不上價值連城,但你大白天敢扛著在小鎮(zhèn)上出現(xiàn),為師保準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易罡宇還沒回話,許可心卻搶著說道:“張大叔,我可以暫時替他保管。”
張臨淵不禁失笑,道:“可兒,你們的事八字還沒一撇,就忙著幫他保管東西?你那爹爹許破軍倒是好說話一點,再加上破軍府一言九鼎,興許能被迫認可你們在一起。但你那個太祖父許一諾,哎......昔年在昆侖之巔偶遇,硬是要跟我切磋交流,結果被我暴揍了一天一夜,堅決不服,療傷三天之后還要再戰(zhàn),就這性子,懸的很吶!”
許可心愕然,道:“太祖父怎么沒跟我說挨揍呢?直說是跟你打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一連打了三天三夜,不分勝負。最后你們兩人都打累了,肚子餓,于是抓了一些野味燒烤著下酒,點評當時各門各派,相見恨晚什么的呀。”
張臨淵笑道:“你信不?”
“本來是信的。”許可心居然也笑道,“但看過你殺豬之后,我就不太信了。”
易罡宇撓了撓腦門子,想起一件事情,也不再惦記十勝石,把【業(yè)報刺】雙手奉還給張臨淵之后,小心翼翼地問道:“二師傅,氣海之內最初始的真元或者罡氣是怎么來的?”
這問題不久前他問過許可心,后者不肯說,讓他問師傅們去,現(xiàn)在猛地想起,也就自然而然地問了出來。
張臨淵一愣,反問道:“華懿德沒告訴你?”
易罡宇茫然搖頭。
張臨淵也跟著搖頭,道:“這大師傅當?shù)牟环Q職,我還以為他早就跟你講明,把手伸過來,為師看看你嗑了藥之后留下多少存貨?”
易罡宇連忙伸出左手,張臨淵一把扣住脈門,片刻后猛地撒手,雙眉緊皺,驚詫道:“怎么可能?!”
易罡宇不明所以,一邊圍觀的許可心驚聲道:“不會毛毛雨都沒有吧?!”
張臨淵擺了擺手,摸著下巴想了好一會才突然笑道:“倒是我錯怪懿德兄,忘記他給你服食了一枚......還算湊合的丹藥。可兒,召劍護法。”
許可心趕緊召出巨劍,退后丈許,愕然問道:“張大叔,你要做什么?”
張臨淵笑道:“你給我的徒兒訂了一個小條件,我這當師傅的總得搭把手才說得過去嘛。這修行理論上說來是沒有捷徑速成,但下五境里的前面兩三層境界,若是有些機緣,也未必不能強行入境破境。”
許可心略一思索,隨即驚駭?shù)溃骸皬埓笫澹阋麖娙胧骄常浚 ?br/>
“正是。”
“張大叔,他那氣海......”許可心沒有再說下去,張臨淵和她的修為無疑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張臨淵既然敢助易罡宇強行入境,肯定是有原因,也肯定是有把握的。然而她也是修行中人,雖然沒有見過強行入境,但卻聽太祖父提起過,其兇險程度不亞于天雷渡劫。
她與易罡宇相識不過數(shù)日,全因一次救命之恩和一個賭約捆在一起,近幾日細心觀察下來,發(fā)現(xiàn)易罡宇除了心地不錯,腦袋瓜子并不笨之外,實在也沒有什么別的優(yōu)點。唯一的優(yōu)勢就是有三個很厲害的師傅,但這還是來自她的主意。
而她之所以這樣做,最主要的原因還是為了自己。
這幾天,她其實不止一次的后悔,甚至是痛恨自己為什么要不遠萬里的來到這該死的地狗鎮(zhèn)上?她恨橫在白沙古井上的那桿破槍,她恨自己一時沖動提出的賭注,她恨自己打賭輸了之后居然把時限定為十年,她完全可以不負責任地說出五十年、一百年,甚至更久。
她要易罡宇一個接一個的拜師,完全是氣急敗壞下的病急亂投醫(yī),這就像是溺水的人看見一根稻草浮在水面上,明知無法承載,卻還是會死死抓住,直到溺斃,也絕不放開。
她本來就是修行中人,深知自己的小條件無異比登天還難百倍千倍,而她提出這個小條件,當然是想要易罡宇知難而退,而她情急之下,卻沒有想到,她的這個尋常人絕對不可能達成的小條件其實已經牢牢的把自己和易罡宇綁在了一起。
正是一步錯,步步錯。
對現(xiàn)在的她來說,任何一個狠角色都是她的救命稻草。
但同時她也非常的清楚,即便是醫(yī)家大師華懿德、兵家大師張臨淵、農家大師赫連真吾都成了易罡宇的師傅,也還是一樣的希望渺茫。
她就算把狄十一限、顧長空、傅真君、古玄魚、寧致遠和薛霜凝這些狠角色都弄成易罡宇的師傅,依然近乎絕望。
一劍平天下!
一指定乾坤!
一想到自己的小條件,有幾次她真的想一劍抹了脖子算了。
院墻外,一只綠色的真元信鴿速度奇快地飛了進來,撲棱著雙翅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赝T趶埮R淵的右手掌心上。如果不是已經見過一次,易罡宇會以為這就是一只真的信鴿,實在是太像了,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張臨淵看完內容,那只信鴿便化成一小團綠色氣流,隨風飄散。
“徒兒,今天不殺豬了,為師帶你去一個地方。”張臨淵道,“可兒,你也一起。”
兩人對視一眼,沒有詢問,只是跟在張臨淵的身后,走出后院,走上富貴街,走進黃泥巷,一直走到一棟破落院子前,在一棵半死不活的黃楝樹下停住。
張臨淵指著院子前一道破爛的麻石門檻,沉聲道:“徒兒,小小一道門檻,卻是里面一個世界,外面一個世界。你想清楚,可要一腳踏入?”
這個地方易罡宇很熟悉,來過很多次,每次來都有點提心吊膽,只因為這破落院子里,住著一個會變戲法的邋遢道人。
顧長空。
他不明白張臨淵在接到真元信鴿之后就果斷帶他來這里的原因,但他卻隱約聽到了幾個十分熟悉的聲音,一一辨認之后,他深吸一口氣,向前踏出一步。
許可心屏息凝神,看著眼前的布衣少年,一步一步,走向那道門檻。在門檻前,布衣少年略一停頓,再吸一口氣,緩緩抬起右腳,回頭看了許可心一眼,不再猶豫,一腳踏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