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豬對峙，都不肯先手。坐在枝丫上的許可心等得不耐煩，隨手折斷一小截樹枝，扳成四段，屈指對著大野豬的屁股彈出一段。
    許可心八卦境仙家修為，雖然遠遠沒到飛花摘葉殺人于無形的境界，但指長指粗的一段樹枝，經過她彈射出來，也是威力不小，直接把大野豬給虐得炸毛。
    大野豬屁股吃痛，嚎叫一聲，打了半個旋兒，大嘴一張，“吭哧吭哧”呼出兩口粗氣，認定是對面那個擺著造型的家伙搗鬼，于是兩只粗壯的后蹄，連連后踢，揚起一股股的灰塵。這架勢，怕莫是要出擊了。
    易罡宇豈敢有絲毫大意，左手彎曲在前，握著一根手臂粗的枯枝，右手倒抓【小傾城】，左腳在前，右腿彎曲，腳掌傾斜抵住樹干。
    許可心磕出一粒瓜子肉，隨手又彈射出一段樹枝，正中大野豬的后腿。
    “嗷！”
    大野豬再次吃痛，仰起粗短的脖子吼得一聲，再不猶豫，四蹄翻飛，腦袋一低，挺著兩根白森森的獠牙就沖了過來。
    如此笨重的龐然大物，奔跑起來卻跟羚羊一般快捷，粗壯的四肢踐踏著地面，發出密集而有節奏的“咚咚！咚咚”聲。
    易罡宇保持弓箭步的姿勢不變，雙腿感應著地面的震動，雙眼更是一眨不眨地盯著猛沖而來的大野豬。
    大野豬勢不可擋。
    易罡宇忽然舉起左手的枯枝，沖著還有丈許遠距離的大野豬腦門子砸了過去，大野豬遇襲，更加暴怒，速度更快更急，勢要一下子把易罡宇釘死在油松樹干上。
    坐在枝丫上的許可心，召出巨劍，懸停一側。
    這個腦子看似一根筋的家伙，萬一真被自己一番惡語相向刺激到腦子發熱，一不小心真的掛在這里，她都沒法回去跟張臨淵交差。
    用許可心的理解就是，易罡宇試圖賄賂蔡銀紋救出劉麻子的舉動固然可恥可恨，但同樣的，罪不至死。
    關鍵時刻，她還是得出手援救。
    眼看著大野豬沖到面前不足三尺，易罡宇一咬牙，左腿迅速收回，兩腿并攏，全力往上一躍，約莫四尺高度。
    “嘣！”一道悶響，大野豬一下子丟失目標，卻又止不住狂暴的沖刺之力，于是一頭撞在了尺許粗細的油松樹干上，兩根獠牙強勢插入一半，一時片刻，拔不出來，急躁得四條粗腿亂踢亂蹬，嘴里嚎叫連連。
    易罡宇打小就爬樹掏鳥窩，這尺許粗細的樹干，他一手一腳都能輕松上去。果然，易罡宇在跳到四尺高度的時候，左手一箍，抱緊樹干。左腿膝彎也同步纏住樹干，右腳腳掌頂住一塊凸起的樹痂，承受住大野豬一撞之下帶來的巨大沖擊力。趁著大野豬瘋狂掙扎的時候，屏息凝神，看準大野豬脖子處的要害部位，一躍而下，右手【小傾城】輕而易舉的全部沒入大野豬的脖子一側，旋即借著下墜之力，狠命往下一拖，切開了一道半尺來長的傷口。
    【小傾城】乃是赫連真吾的大殺器之一，別說野豬皮，就算是巨鼉皮，也跟切豆腐一般。
    這一刀，無疑是致命的。
    然則這致命傷來得太快，重達六百來斤的大野豬并沒有立刻死亡，慘嚎一聲，猶在拼命掙扎。這個時候易罡宇堪堪落地，毫不猶豫地的一刀從大野豬的前胸腹位置刺入，洞穿肺部，再洞穿心臟，隨后動作干脆利落的旋轉刀柄一次，立刻拔出【小傾城】，一個略顯狼狽的懶驢打滾翻開丈許站了起來，輕輕一揮手，【小傾城】上的血滴凝成一線，飛灑而出。
    許可心看得目瞪口呆，一不小心被瓜子殼嗆到了，咳嗽連連。
    易罡宇拂去身上沾著的樹葉雜草，看了一眼倒在地上已經氣絕身亡的大野豬，一雙眼睛里有幾分詫異，但更多的卻是難得一見的驚喜，臉上卻是全無表情。
    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僅僅一式【小留白】刀法配合【小傾城】，就輕易宰殺了一頭大野豬，而且是根本無解的那種。
    聽到許可心的咳嗽聲，易罡宇抬頭問道：“許姑娘，你怎么了？”
    “咳咳......我沒事，咳......你這野豬殺得可以呀！”
    “差點沒被撞死。”
    許可心道：“看來你跟兵家挺投緣的嘛，儒家也沒有白學，剛才這一手，堪稱有勇有謀，不錯不錯。”
    易罡宇淡然一笑，道：“謝謝許姑娘夸獎，要不勞煩你再跑一趟，把那野豬王趕來如何？”
    “不要膨脹，年輕人。”許可心老氣橫秋道，“才夸獎你一句，就已經尾巴翹到了天上，擊殺區區一頭野豬，有什么值得驕傲的呢？”
    易罡宇道：“野豬王我肯定殺不過，必死無疑，快去吧。”
    “這么急著找死呢？”
    易罡宇沉默。
    許可心接著說道：“可惜我又改變了主意，突然不想你去死了。這樣吧，你二師傅交給你的任務完成嘍，現在我帶你去看直立行走會說話的野豬王好了，算是給你的獎勵。”
    易罡宇哭笑不得，對于許可心這種六月天說變就變的套路，完全無解。
    許可心飛落地面，眼神頗有一些玩味的盯著易罡宇，道：“根據你剛才的表現，我回去之后肯定在張大叔面前勉強美言幾句，搞不好你二師傅一高興，又傳你幾式【小留白】刀法。說吧，你打算怎么謝我？”
    易罡宇略一遲疑，正色道：“我陪你去劫大牢。”
    “什么？！”許可心瞪眼道。
    易罡宇笑了笑，道：“你剛才一番話罵得很有道理，我們要是不去救出劉麻子，就等于是兩條命沒了。我那賄賂蔡銀紋的法子也的確下流無恥，正是因為多了我這種齷蹉想法的人，才導致更多的蔡銀紋之流的出現。不過，劫大牢也不能說去就去，得有一番謀劃才是，務必做得干凈利落，滴水不漏，我可不想好心做好事卻害了好人。”
    許可心愕然道：“你怎么突然開竅了？”
    易罡宇道：“被你罵完之后，我就一直在想，想著想著就想到了古老爺子送我的一句話，突然就明白了。”
    許可心好奇問道：“古老爺子說什么了？”
    “以非常手段行正義之事。”易罡宇道，“第一次聽到的時候，雖然覺得有些道理，但我肯定不會去做。直到我跟你說起劉麻子的事情，如果我們不聞不問的話，劉麻子和他老娘都必死無疑，然而賄賂蔡銀紋的做法又不可取。那么這個時候，想要救下一個罪不至死的人，連帶救下一個無辜的人，就必須要采取非常手段。”
    “哇哦！”許可心瞪眼道，“這話聽起來，很有男人味哦。”
    易罡宇摸了摸鼻子，道：“先帶我去看會說話的野豬王，如此我就相信這世上真有神仙妖魔。再回去跟二師傅打個招呼之后，我們立刻開始謀劃劫大牢。”
    許可心歡呼雀躍，開心道：“這才是我許可心勉強看得上眼的男人嘛！既然決定了劫大牢，不妨把你兄弟也叫上，我看他也是最喜歡搞事情的主。”
    易罡宇點頭道：“少不了他，不然以后被他知道，鐵定揍我。”
    “別怕，有我呢。”許可心一抬尖尖下巴，道，“他敢揍你，我就揍他，看看誰疼？”
    易罡宇長吁一口氣，如此難得的爽朗一笑，道：“許姑娘，我片刻沒有忘記我們之間的賭約和賭注，雖然真的比登天還難，但我現在真心愿意一試。十年，人這一輩子能有幾個十年？我跟古老爺子聊過夢想，他老人家對我的夢想的詮釋就是只敢在夢里想想，其實當時我根本就沒有夢想，這大概是他沒想到的。我要謝謝你，給了我一個小條件，如此我就有了第一個夢想，不管十年我能不能達成，但至少我努力過，這輩子，沒白活。”
    許可心為這一番肺腑之言感動，本想激勵他幾句，卻又覺得沒有必要，有些事情就得自己去悟才行。
    就像今夜，絕對不虛此行。
    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但如果這人本性就正直，只不過因為自身根本沒有實力，因此在面對不公、不平、不正之時，才不得不選擇小心翼翼地隱藏自己靈魂深處的正義之火，以免自己受到傷害，這是無可非議的。
    然而往往也是這種看似無足輕重的人，卻像極了一座沉默已久、蓄勢待發的巨大火山，只需要一種力量，為之打開那一道封印，剩下的便是他完全自主地全面爆發。
    許可心一雙星眸看著眼前平凡的布衣少年，心里十分欣慰。她是一個近乎瘋狂的女子，同時也是一個絕對理智的女子，她斷然不可能因為易罡宇的一番話就堅信他能夠在十年之內做到“一劍平天下，一指定乾坤”，然而此時此刻的她，卻是仿佛經歷過無盡的黑暗之后，終于在那遙不可及的東方隱隱見到一線曙光。
    這就夠了！
    易罡宇眼見許可心的持久沉默，便不去打擾，走到死掉的大野豬一邊，蹲身細看傷口，腦子里回憶著剛才打斗的細節，用心琢磨著是否還有不足的地方需要改進？
    這不過是一頭普通的大野豬罷了，腦袋瓜子不好使，這才會著了道，如果對手換成是人，那肯定就是不一樣的結局。
    他回想那天在白沙古井邊配合萬重山與那幻劍宗一雙男女打斗的場景，如果換成現在的自己，或許那一刀就不是刺入腰眼，而是從那男的兩根肋骨間刺入，直接洞穿他的心臟，一擊致命。
    然而他更加深入的想到，如果沒有萬重山的掩護，或者兩人并肩子上的話，那么死的就是他們兩個，沒有任何懸念。
    實力的懸殊擺在那里，面對面的話，幾乎沒有任何投機取巧的可能。
    一念至此，他得出一個結論——實力才是硬道理。
    易罡宇想得入神，直到地上的大野豬忽然憑空消失，才驚覺站起。
    許可心道：“這是你的戰利品，我幫你暫時保管。現在，準備好跟野豬王聊聊了沒？”
    易罡宇連連點頭，道：“很期待。”
    “不怕？”
    “有你在，我怕什么？”易罡宇順口說道。
    “哈！”許可心輕笑一聲，道，“你一個大男人不保護弱女子，反倒是如此自然的讓弱女子保護你，虧你說得出來，羞不？”
    易罡宇實誠道：“許姑娘，我這樣的大男人會被你那樣的弱女子輕松吊打幾十上百個。”
    許可心笑道：“倒是不笨，來吧，帶你看稀奇、看古怪去嘍。”
    這一次不用許可心抓過去，易罡宇很自覺地爬上巨劍，站在劍柄上，想了想，道：“許姑娘，我還能站在前面不？”
    “來唄。”
    “你擋住我了。”
    許可心惱道：“你難道不會從后面跳下去，再從前面爬上來么？”
    易罡宇好無奈，只能照辦，站在劍尖之上，略一遲疑，意氣風發地一指前方：“去！”
    巨劍還真聽話，立即飛出，然后撞到了一棵油松樹上。許可心懸空漂浮，捧腹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