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陣撕心裂肺地嚎叫，極具節奏感地從院墻里傳出來，聲音居高不下，無休無止，仿佛要叫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爛。
    許可心瞪眼，道：“開殺了？”
    “沒。”易罡宇前面引路，道，“是彼岸花豬開唱嘍。”
    兩人到了后院，張臨淵正在品茗，嗑瓜子。一頭胖乎乎的黑白花豬，在院子里打著圈圈，賣力嚎叫。易罡宇正要介紹，張臨淵卻擺了擺手，看著正在傻眼瞪著彼岸花豬的許可心，笑了笑，道：“嗯......穿裙子更好看一點，可惜撞上了一個傻子。”
    許可心一愣，上前兩步，抱拳道：“晚輩許可心，見過前輩。”
    張臨淵點點頭，問道：“許一諾是你什么人？”
    許可心實誠道：“正是晚輩的太祖父。”
    張臨淵接著問道：“那么許破軍就是你的父親了。”
    許可心道：“正是。昨天多謝前輩出手相救......”
    張臨淵瞇眼道：“許家大小姐，我可沒有救你，是站在你身后的那個傻子不顧一切地要救你。當然，當時我并不知道你是許一諾的孫孫孫孫孫孫女兒，否則看在故人的面子上，也是肯定要出手的嘛。能夠讓許一諾欠我個人情，何樂不為呢？”
    許可心沒有回頭去看易罡宇，而是看著張臨淵，略一遲疑才問道：“前輩，晚輩斗膽問一句，您就是......”
    張臨淵點頭，笑道：“日后回到朱雀王朝破軍府，代我問候許一諾，就說昆侖一決后，甚是想念。”
    “晚輩遵命。”
    易罡宇保持沉默，站在一側，腦子里卻在計算許可心的太祖父到底多大年紀了？跟著古玄魚遍讀圣賢書，自然知道輩分，這祖父上面是曾祖，然后是高祖、天祖，接著是烈祖，再接著才是太祖，如此算來，這個明顯還活著的老頭子起碼有兩百歲了。而張臨淵居然認識他，稱作故人，那張臨淵豈不是也有差不多兩百歲，這都是什么鬼啊？！
    易罡宇覺得不可思議，心里認定這兩人都在瞎扯淡。
    “嘿！小罡。”張臨淵道，“你想跟著我學殺豬，那就是我的學徒，一直在那傻站著，不會找點活兒干？”
    易罡宇見過張臨淵殺豬，從頭到尾根本不用準備任何東西，正準備再打掃一遍院子，耳朵里卻聽到了“咕咕”聲，一抬頭，正好撞上許可心要殺人的目光，頓時想起，連忙道：“許姑娘，你陪著張大叔閑聊一會，我去廚房看看有沒有吃的？對了，你平常喜歡吃什么？”
    許可心不假思索道：“老徐記鋪子里的一小盅玫瑰花露汁、一小勺極品珍珠粉、一小碗金絲燕窩羹、一小碟黑珍珠葡萄干、一小盞蜂蜜果子酒就行了。”
    易罡宇頭大如斗、目瞪口呆。
    許可心說的這些玩意，他不但沒有見過，簡直連聽都沒有聽過。
    張臨淵笑得直抽抽，愣是沒忍住，噴出一口茶水。
    許可心不明所以，看向易罡宇，道：“去呀！”
    易罡宇根本不去，實在是沒地方去呀！
    張臨淵撓了撓腦門子，笑道：“許家大小姐，這里是地狗鎮，可不是破軍府。我那廚房里，你就算打死他，他也做不出你剛才說的任何一樣東西來。”
    許可心恍悟，點頭道：“那就隨便弄點吃的好了，干凈就行。”
    易罡宇趕緊去了，張臨淵道：“許家大小姐，小罡優點不少，做菜就是其中一樣。你要是打算在地狗鎮待上一段時間，哪天讓他給你煮小黃魚湯，比你說的那些好吃。”
    許可心不信，問道：“真的假的？他那破房子里，怕是廚房都沒有。”
    張臨淵道：“你太祖父看到我，都要尊稱前輩，你說我會騙你不？”
    許可心這次可能信了，點頭道：“前輩......呃，不好意思，晚輩實在不知道該如何稱呼您？按輩分、按年齡，您比我太祖父還大，要不，晚輩叫您......”
    張臨淵搖頭道：“這些都是虛的，不重要。小罡是個孤兒，一輩子就沒有走出過小鎮，對外面的人和事一概不知，他哪里會相信修道之人活上幾百上千年輕而易舉呢？他從來不相信有神仙，也不相信有妖魔，單純如一張白紙。你呀，就跟他一樣，叫我張大叔好了，他堅決相信我只有五十歲左右呢。”
    許可心搖了搖頭，想了想，又點了點頭。
    “你太祖父平日里怎么叫你？”
    “可可或者可兒，被我氣糊涂的時候，就叫我小潑婦，還有小瘋婆子。”
    張臨淵哈哈大笑，道：“如此，我就叫你可兒好了。”
    “好。”許可心道，“我就叫您張大叔嘍，這要是被我太祖父知道，肯定又要氣糊涂罷。”
    張臨淵道：“估摸著很快就能故人相見了。可兒，你肯定也是為了那天大機緣，問題是許一諾居然放心讓你單獨前來，這實在是不符合他的行事風格。昨天如果不是小罡，你肯定落入那沈獵旗的手里了，后果不堪設想。”
    許可心略一猶豫，道：“張大叔，其實我是偷偷溜出來的。實話跟您說，我對那天大機緣沒有興趣，就想著來地狗鎮看個熱鬧，但是爹爹不肯。”
    張臨淵半信半疑，問道：“這么說，破軍府這次不打算來碰碰運氣？”
    許可心道：“有其余的內室弟子來，還不少，我爹爹也會過來，估摸著這兩天就會到了，我得躲著點。對呀，張大叔，您有【易容丹】不？”
    張臨淵笑道：“躲你爹爹？”
    “是呀。”許可心道，“爹爹說這里可能會出大事情，很危險，這才不準我來。”
    “我沒有【易容丹】，不過小罡能弄到，一會天亮之后，要他帶你去。”張臨淵道，“你跟沈獵旗到底是怎么回事？那頭護山熊，擺明了是要殺你滅口。我看你的仙家修為，不過八卦境，斷然不可能在護山熊的面前逃脫。”
    許可心俏臉一寒，恨恨道：“沈獵旗這該死的畜生，一路跟著我死纏爛打，當時有數個門派的弟子同行，他還有所顧忌。到了鎮上，各自散開之后，他就開始動手動腳，本來以我的性子，早就拿劍砍了他。只是他身邊的兩個人，很不好惹，我可不吃眼前虧。到了入夜時分，這畜生居然闖進我住的客棧，打了幾下，那頭死狗熊沖了進來，我打不過，背心上挨了一拳，幸好我隨身帶著【神遁符】，黑暗中也搞不清方向，遁出幾里地之后，隨便選了個方向就跑，結果就跑到他的破宅子里去了。”
    張臨淵眉頭微皺，道：“好險，可兒，昨夜你可是命懸一線。若不是小罡當機立斷，找了華神醫前去救你，我也就感應不到華神醫的真元激蕩，自然也就不會跟過去看個究竟。還好，你懂【龜息術】，瞞過了護山熊和那名絕影峰的刺客，否則就算我們趕到，你也落入了沈獵旗之手，把你搶回來并不難，問題是耽擱了醫治的時間，就算痊愈，修為也會大打折扣，再要起步，就難嘍。”
    許可心狠狠道：“我早晚要殺了那畜生！”
    易罡宇端著一個熱氣騰騰的木盆走了出來，道：“許姑娘，只來得及熬了兩碗青菜白米粥，一疊燒豆角和一小份辣椒肉絲。豬蹄倒是有兩個，這一會功夫燉不爛，豬頭肉我怕你不愛吃，沒敢做。”
    許可心眨了眨眼，道：“喲！看不出你還蠻快的嘛。”
    易罡宇笑了笑，道：“一日三餐，熟能生巧。”
    “快放下，我嘗嘗。”許可心急不可耐道，“張大叔說你會炒菜，我卻不信，現在正好檢驗檢驗，若是真的，就多吃你幾次。”
    易罡宇輕輕放下木盆，道：“碗筷剛剛洗過的，干凈。”
    許可心懶得搭理，雙手端起青菜白米粥，本打算背過身子，想了想又算了，撅起櫻桃小嘴吹了吹，小喝一口，瞇起眼睛砸了砸嘴，星眸一亮，驚訝道：“味道不錯呀！”
    易罡宇退開幾步，咧嘴一笑。
    一碗青菜白米粥很快喝完，許可心拿起木筷試了試炒豆角和辣椒肉絲，點頭道：“奇了怪了，這么簡單的東西，怎么這么好吃呢？”
    易罡宇道：“是你餓壞了。”
    許可心放下木筷，端起第二碗青菜白米粥，歪著腦袋瞥了易罡宇一眼，道：“才不是。”
    張臨淵喝了一口茶，道：“可兒，慢慢吃，等你吃完，我就殺豬給你看。”
    于是，許家大小姐開始淑女般的細嚼慢咽起來。
    .............................................
    不遠處的幾個大戶人家里，罵聲不絕于耳。
    “該死的殺豬匠！今兒個怎么還不殺，都過去小半個時辰了。”
    “夫人，劍來！”
    “你想做什么？”
    “我要去一劍刺死......那頭該死的豬！”
    “天殺的屠夫張，本公子問候你全家。你大爺的，你倒是一刀子捅下去啊！”
    “啊！本小姐要發瘋了啊啊啊啊！”
    “娘親，如果孩兒英年早逝，你一定要替孩兒報仇，殺了張屠夫。”
    ............................................
    盞茶工夫后，許可心將食物一掃而光，心滿意足地走到墻角邊輕輕打了一個飽嗝，這才蓮步輕移，回到張臨淵身邊坐下，準備圍觀數百年前就已經名動天下的大殺神親自殺豬。
    易罡宇收拾碗筷，走進廚房。
    許可心偷偷瞄了一眼易罡宇略顯瘦削的背影，小聲道：“張大叔，想不到這傻子的廚藝這么好？您收了他，口福不淺哦。”
    張臨淵道：“送給你好了。”
    許可心擺手道：“我可不要。”
    “為什么？”
    “因為他真的傻傻的。”
    “是嗎？哪里傻？”張臨淵饒有興趣的問道。
    許可心壓低聲音道：“他不是救了我半條命嘛，我就尋思著帶他去朱雀王朝，在破軍府里謀份差事，然后要我爹爹送他一座大宅子，一大堆金銀珠寶，要是看上哪家的千金小姐，我爹爹也能幫他娶回家。結果，您猜怎么著？”
    張臨淵笑道：“哪也不去，地狗鎮蠻好。”
    許可心一愣，泄氣道：“看來這傻子不止一次這么說了。我就好奇呀，張大叔，您說他到底想要什么呢？我總不能欠著他這份人情不還吧？”
    張臨淵略一思索，道：“可兒，其實他要的很簡單。我猜測可能就是找個婆娘，生一堆娃，男女無所謂，然后安安穩穩的過日子。”
    許可心不敢置信，星眸圓睜，道：“就這些？！”
    張臨淵道：“對一個普通人而言，就這些。他會慢慢地攢一點金珠，修葺一下破房子，在房前屋后弄幾塊地，種點菜蔬，養些家禽。萬一碰到個不開眼的貧寒姑娘，也就娶了，一家人自食其力，省吃儉用，等娃兒們年紀大點，就送到便宜書院里去，埋頭苦讀圣賢書，盼著考取點功名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最后提醒你一句，可兒，你整條命都是他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