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罡宇獨自回到自己的破舊宅子時,已經是亥時初。兩扇丈高丈寬的木門大敞開,他這點家當實在是沒有鎖門的必要。今夜月朗星稀,照的人纖毫畢現。進了偌大的院子,入目沒有一根雜草,反倒是整整齊齊地翻挖了八塊菜地,每一塊都有五六尺寬,長度就有點夸張了,從外院墻一直延伸到內院墻,起碼不下于七八丈。
前段時間,幫赫連真吾翻挖菜地之后,討要了一些菜蔬種子,均勻的撒在地里,每天澆水施肥,現在絕大部分的種子已經生根發芽,只等苗兒再茁壯一點,就可以移栽。
易罡宇肯定是不會種菜的,萬重山也是個半吊子貨,因此易罡宇時不時地要去找劉嬸討教一番,以免誤了收成。這些果蔬,要是真長成了,他打算拿出一部分賣掉,換點玄武金珠。關于他的婚姻大事,劉嬸比誰都關心,時常當面嘆息說自家的女兒實在太小,不然定要把她嫁給易罡宇當婆娘,現如今,這樣的好小伙哪里去找喲?
至于剩下的,那自然就是分發給周邊鄰居了。易罡宇經常去赫連真吾的菜地里晃悠,沒別的,就是那園子里的菜蔬長得格外好,不管是看相還是長勢,都絕非一般人家菜園子里的菜蔬可以相提并論。
同樣一顆南瓜,別人家的長成大概需要三個月,赫連真吾的一個半月就夠了,而且南瓜個頭大到離譜,二三十斤一個掛滿瓜棚。
易罡宇心里覺得好奇,忍不住問過幾次,赫連真吾一開始根本懶得搭理,最后一次怕是問的煩了,隨口說了句“你們的地里沒有靈氣”就沒了下文。易罡宇聽不懂,不都是一樣的地么,靈氣又是個什么鬼?
易罡宇尋思著赫連真吾肯定是有種植秘訣,而秘訣自然是不能隨便告訴別人的,這么一想,也就釋然了。
借著月色,易罡宇蹲在菜地邊,仔細查看那些手指粗細的大黃瓜秧苗,一株株的輕輕翻動葉片,唯恐上面爬了蟲子。
一番檢查,結果還好,幾乎每片葉子都是干干凈凈的。
正要去檢查另外一邊的南瓜秧苗的時候,院子里沒來由地忽然刮起了一陣小旋風,還沒搞清楚狀況,一道黑影已經到了身邊。
易罡宇一屁股坐在地上,腦袋往后一仰,右手下意識地摸向懷里的【小傾城】。
“不許動!動一下就戳你一個透明窟窿,把手拿出來。”一道聲音脆生生地炸起,月色下,一長發紫衫女子,手執巨劍,劍尖之上寒氣逼人,距離易罡宇的咽喉不足三寸。
易罡宇坐在地上,真不敢動,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出。
“我叫你把手拿出來,沒聽見?!”
易罡宇偷偷咽了口唾沫,硬起頭皮道:“姑涼(娘),你先叫我不許動的,我......”
“閉嘴!”
易罡宇乖乖閉嘴。
“現在......你可以把手拿出來了,咳咳。”紫衫女子咳嗽兩聲,連忙伸出左手捂住。
易罡宇趕緊照辦,順便把左手也舉了起來。
紫衫女子厲聲道:“你膽敢再多動一下......”狠話還沒放完,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右手巨劍,竟似把持不住,“嚓”的一聲,插入地里尺許。整個人忽然單膝跪倒,左手捂住胸口,身軀劇震數次,猛地仰面倒下,再無動靜。
易罡宇看得一臉懵逼,但依然保持高舉雙手的姿勢沒敢動,天曉得這紫衫女子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萬一突然暴起,手中巨劍一揮,自家腦袋也鐵定跟著飛了。
半柱香之后,紫衫女子還是一動不動地躺在那里,易罡宇試著“喂”了幾聲,再喊了句“姑娘,地上躺久了容易著涼”,眼見她還是沒有任何反應,這才敢緩緩站起,摸了摸鼻子,琢磨著這姑娘是暈死過去了還是死過去了?
問題是,不管這姑娘是暈死還是死,總得弄進屋子或者弄出去,總不能就讓她這樣在菜園子里躺到天亮吧?這個時候要是萬重山在就好了,那狠角色肯定是大步流星的沖過去,一把抱起姑娘,看看是放在床上救治還是直接挖坑埋了。
只可惜萬重山此時此刻正在揮汗如雨的打鐵,易罡宇沒得選擇,只能親自上陣。猶豫片刻后,他認定務必要先把那柄嚇死人的巨劍藏起來再說,于是輕步上前,再次喊了幾聲“姑娘”沒有得到應答之后,立刻雙手抓住劍柄,發力一提,巨劍紋絲不動。
易罡宇估摸著是巨劍插入地里太深的緣故,便抓緊劍柄前后左右一陣死命搖晃,隨即他就好尷尬地發現,前后左右搖晃的是自己,巨劍壓根就沒晃動一下。
易罡宇心里不免駭然,這紫衫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眼看去,直到此刻,他才發現紫衫女子的兩邊嘴角以及攤開的左手上的斑斑血跡,月色下,血跡看起來很暗,再加上這女子一襲紫衫,更是難以分辨。
這一發現,讓他猜測紫衫女子應該是身受重傷,暈死過去了。既然巨劍搞不動,那就只能搞動這紫衫女子。易罡宇深吸一口氣,動作奇快地沖過去,雙手抓住紫衫女子的左手腕,一口氣拖到外院墻才停下來,心想著就算紫衫女子突然驚醒,手邊沒有巨劍,頂多就是抽自己幾個大嘴巴子,踹上兩腳,不至于丟了小命。
到底是打算跟著華懿德學醫,因此在拖行的過程中,他就已經迅速把了脈,發現紫衫女子脈搏微弱,但斷然沒死。如果救治及時,應該可以活過來。他雖然認識不少藥材,也能看看傷風感冒之類的小病,但紫衫女子這傷勢,他是肯定玩不轉的。
略一遲疑,易罡宇一咬牙,攔腰抱起紫衫女子,剛沖出去幾步,又立馬退了回來。這紫衫女子如何受傷他不知道,要是被人打傷,這傷她的人可能還在鎮上到處尋找,他這么急火火的抱著她去“大回春堂”,指不定半路上就被發現了。
一念至此,易罡宇干脆把紫衫女子抱進了自己簡陋的無法再簡陋的臥室,輕輕放在木板床上,又把唯一的一張棉布床單蓋在紫衫女子身上,正要轉身離開,想了想覺得貌似不妥,于是又把紫衫女子抱下來,連棉布床單一起,塞進床底。
跑出院子的時候,順手關上大門,略一猶豫,又推開,這才一路疾奔,去找華懿德。
“大回春堂”已經關門,易罡宇也不喊門,徑自繞到后院,隔著高高的院墻急促喊道:“神醫救命!”
院墻內,一道人影一閃而出,一手扣住易罡宇的脈門,喝問道:“又挨揍了?!”
易罡宇上氣不接下氣,道:“不......不是我,是......”
“萬重山?!”
易罡宇搖頭,臉色蒼白,道:“去我家,快!”
華懿德神情一凜,一手提起易罡宇,幾個起落,已經在百丈開外。易罡宇只覺得耳邊風聲呼嘯,臉上被風刮的生疼,竟然連雙眼都無法睜開。
易罡宇差不多跑了盞茶工夫的路程,華懿德拉著他不到半柱香的時間就已經到了。華懿德猛地止住身形,站在外面,臉上表情極其嚴肅。
易罡宇舉步就要進去,卻被華懿德拉住,輕聲道:“別進去。”
易罡宇不解,正要開口,華懿德右手略一發力,易罡宇就“哎喲”一聲蹲在了地上。
大門內,走出來三人。
前面一年輕男子,約莫二十四五歲年紀,一襲金絲長袍,身型高挑修長,鼻梁挺直,唇上蓄有短須,右手持一白紙扇,上書“歸去來兮”,字體奔放豪逸、筆畫連綿不斷,觀之狂野不羈、痛快淋漓,想必是出自某位儒家大師之手。此人輕搖白紙扇,兩道瞇成細縫的眼睛,冷冷盯著華懿德和易罡宇,就像是獵人在盯著兩頭全然不知死亡臨近的獵物。
左側一人,幾乎貼身。身高不足四尺,全身都裹在一襲黑色的勁裝中,甚至連面部,也以黑紗遮擋。月色下看去,猶如一只擇人而噬的黑色鬼魂。
右側一人,離得較遠,卻如洪荒巨獸,身高足有丈許,全身棕色毛發覆蓋,雙眼大如小孩拳頭,往外凸出,開合之間,閃現幽幽淺藍色,猶如兩點鬼火。一雙手臂,粗而長,自然垂下,略帶彎曲,依然過膝。
易罡宇蹲在地上,看到這三人忽然從自家老宅子里出來,目瞪口呆,甚至都忘記站了起來,被華懿德握住的左手,輕輕顫抖。他并不害怕,而是焦急,這三人,應該就是打傷那紫衫女子的人,現在可能是順著紫衫女子沿途不小心留下的蹤跡追尋而來,一想到自己只是草草地把紫衫女子塞到床下,只怕是瞞不過這三個看起來就不好惹的狠角色。
金絲長袍男子斯斯文文、秀秀氣氣地問道:“你們爺孫倆住這?”
易罡宇不知如何回答,華懿德卻沉聲道:“三位擅闖民居,可不太好。”
那洪荒巨獸右腳猛地踏前一步,“轟”的一道悶響,堅硬地面,七尺方圓,立刻四分五裂,塵土飛揚。
華懿德冷眼看著,拉起易罡宇,藏在身后。
金絲長袍男子略一遲疑,收起白紙扇,淡然一笑道:“原以為是一處民居,我們主仆三人一路行來,本打算進去討口水喝,卻不曾想到,乃是一處豬圈。”
華懿德并不搭腔,而是回頭道:“小罡,老夫把女兒紅忘在鋪子里,就在那柜臺之上,你且回去一趟,速速取來。如此月色,卻沒有酒,哪里吃得下東西?”
易罡宇自然明白華懿德的意思,這三人無疑危險的很,華懿德以一敵三,沒有把握,故而找個借口,讓易罡宇立刻離開。
易罡宇心領神會,卻又十分擔憂華懿德的安全,正在左右為難之時,身后十余丈遠的小道上,緩緩走來一人,卻是屠夫張臨淵。
“懿德兄好快的腳程,害我一路猛趕,愣是連下酒菜都掉了一份,可惜可惜。”張臨淵施施然走近,瞥了一眼對面三人,道:“原來還有三位朋友,這下酒菜怕是帶少了點。”
易罡宇心里輕松了點,他雖然不清楚張臨淵到底有多厲害,但總算是來了個幫手,現在以三對三,倒是也不必慫。易罡宇暗自盤算,華神醫對付那金絲長袍公子,應該不虛,張臨淵對付那洪荒巨獸,可能有點懸,但肯定能爭取點時間。至于自己,就準備用【小傾城】配合【殺豬刀法】對付那個小侏儒了。
“張大叔,這三人我們可不認識。”易罡宇直言道。
張臨淵聞言道:“不認識還站在這里跟門神一般作甚?哪里涼快哪里去,別耽擱我們月下喝酒聊天。”
那黑色鬼魂一般的小侏儒,發出一道陰森森的笑聲,雙手放到背后,像是握住了什么東西?而那洪荒巨獸,再次踏出一步。
張臨淵瞇眼一笑,淡然道:“懿德兄,此情此景,你居然沒有詩興大發、靈感閃現,難怪你斗文不行。來來來,你且細看這三人,橫著看吧像一道嶺,你要是走到他們的側面,就會驚訝地發現,又像是一道山峰。事實上,無論你從哪個角度看去,都是遠近高低各不同的,極具層次感,如此提示,快快賦詩一首。”
易罡宇哭笑不得,華懿德也是汗顏。
那金絲長袍男子“刷”的一聲打開白紙扇,眼神陰冷道:“有趣有趣,你可知道我是誰?”
張臨淵答非所問,輕笑道:“你挨過揍沒?”
金絲長袍男子一愣,隨即仰天笑了幾聲,手中白紙扇一指張臨淵,傲然道:“你能揍我?你敢揍我?你就不怕白虎王朝的十萬虎騎,一夜奔襲千里,眨眼間把這小鎮屠殺的干干凈凈,別說男女老幼,就連畜生都不帶留一個活口。”
張臨淵直接一拳就把金絲長袍男子打飛數丈,“轟隆”一聲撞進外院墻,硬生生地砸出一個人形的窟窿。洪荒巨獸和小侏儒一起回頭瞪著嵌在外院墻里的金絲長袍男子,呆若木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