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
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嘗開。
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愿同塵與灰。
常存抱柱信,豈上望夫臺。
十六君遠行,瞿塘滟滪堆。
五月不可觸,猿聲天上哀。
門前遲行跡,一一生綠苔。
苔深不能掃,落葉秋風早。
八月蝴蝶黃,雙飛西園草。
感此傷妾心,坐愁紅顏老。
早晚下三巴,預將書報家。
相迎不道遠,直至長風沙。”
我與他本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十四歲便嫁與他做徐夫人。
外人看我二人從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婚后相敬如賓,琴瑟和鳴,確是相配極了。
我亦如此認為。我所有的愛慕都給了他一人,所有的心動也都系于他。
大婚之夜他沒碰我,理由是憐惜我尚且年幼。我那是心道:覓得此良人,何其之幸?
他官居高位,做事謹慎,我雖是婦道人家,卻也知道安分守己,不給他添麻煩。
“言哥哥,你我成婚已有兩年,我……”
我與他成婚已有兩年,他卻還未碰我,就連公婆也急了起來。
許是大婚之夜并未圓房不光彩,我與他都未告與他人。我能感受到婆婆對我的態度正日漸改變著。
“若璃,此事容后再議,你如今尚且年幼。”他笑著捏了捏我的臉。
我真的……還年幼嗎?
但我無法強迫他,只因他是我最愛的男子。他對我的好,我心中知曉。
半月后,他被帝王派去了鄰國,具體做什么,不是我這婦道人家該打聽的。
我見后園蝴蝶雙飛,心中思念他。
我見樹上鳥兒成對,心中思念他。
我見世間萬物,都像是他。
一年后,聽說他將回了,我早起梳妝打扮,卻發現再厚的脂粉也蓋不住面上的憔悴。
那日整個徐府都站在門外迎接他,我只覺心中砰砰直跳。
一年不見,他可還好?
我卻眼見著他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另一個女子下馬車,那副將其視若珍寶的模樣,竟是我從未見過的。
如今想想,他對我,僅是風輕云淡的寵溺罷了。
貼身侍女紫蘇對我說:“夫人,您的地位怕是要不保了。”紫蘇敢這般直言,權因為她是阿娘教出來且從小同我一起長大的。
阿娘原意是讓紫蘇助我宅斗,但我嫁與他這三年,他并未納妾,何來宅斗?當時我還打趣阿娘想得太多。
婆婆很是熱情地迎了上去,拉著那女子問東問西。我雖未經過什么大風大浪,但這點禮節還是懂的,于是也走上前去。
“夫君,這位夫人是?”我問徐子言。
之所以稱她為夫人,是因為我見她小腹微微隆起,自是不能叫做姑娘了。
他笑著對我說:“若璃,你二人日后便是姐妹了。”
女子施施然對我笑道:“這位便是若璃姐姐了吧?妾身是大人中途救下的,姐姐還我阿晴就好了。”
任我再愚笨,也知曉了這二人的言外之意。這是徐子言的女人,并且不是妾,是平妻。
我魂不守舍地應付了兩句,便以身體不適為由躲開了。我知我如今面容憔悴,自是比不過阿晴的滿面紅光。
仿佛還聽見婆婆在小聲呵斥我不識大體。
但這都不重要了。
那晚,他來我房中,道:“若璃,那是我愛的女子,若你二人相爭,為難的只會是我,你明白嗎?”
我自是明白的。他給我扣了頂好大的帽子。為難?我竟真的信了。
我雖心中不悅,卻也不敢做什么,我怕我在他心中成為一個妒婦。
想起那是他愛的女人,我恨,卻又不敢傷害。
阿晴此人心思玲瓏,為人溫和,我與她接觸后方知徐子言為何愛她。
有時候我甚至想著,就這樣也不錯,雖說他依舊未碰我,可對我也是極好的。
紫蘇常罵我不爭氣,我也不敢反駁。畢竟,她是阿娘教出來的,反駁她就是忤逆阿娘。
可有一日清晨,我忽被一陣喧鬧聲吵醒,匆匆起身,才知道是阿晴昨夜失足落入池塘,今晨才被下人發現,一尸兩命。
我心道不好。
此事事關重大,自然不可能草草了之。將尸體送入仵作那兒一驗,方知阿晴是昨夜與人發生了爭執,被推下去的。
我自然是成了頭號懷疑對象。巧又巧在我昨夜遣散了下人,連個為我作證的人都沒有。
我頂著婆婆和徐子言質問的目光,又傷心又焦慮,不知該怎么辦。
晚些時候查案的人說我鞋子上有濕泥,便斷定是我殺害了阿晴,可我又確實記不起自己曾去過池塘。
紫蘇這時站出來認了罪,說昨晚是她穿錯了鞋,起初大家都不相信,以為是我指使她那樣說的直到紫蘇完完全全地描繪出昨晚的事,甚至連一些細節也說得清清楚楚。
我問她為何要這樣做。
紫蘇哭著說:“不過是見不得徐大人這喜新厭舊的德行罷了,徐大人捫心自問,三年來,可有碰過若璃夫人?夫人仁厚不說什么,我這自私小人確是看不下去了!”
想想也是,紫蘇是阿娘教出來的。為我抱不平,天經地義。但我寧愿這事兒沒發生過,因為阿晴死了,紫蘇死了,徐子言雖不說什么,可我能感受到他將錯歸到了我身上。
有一日,他喝醉了酒,沖進我房間緊緊抱住我,那一刻我以為他是愛我的。
“若情。”
我愣住了。他抱著我,喚著我姐姐的名字。
我姐姐名為若情,大我十歲,大他五歲,從小姐姐便愛帶著我與他玩耍,這些年來,我的長相與姐姐愈發相似了。
可姐姐在我十二歲那年就去世了。
姐姐遇人不淑,那個男人寵妾滅妻,竟縱容小妾害死了姐姐。
我竟不知,徐子言對姐姐有那等非分之想。莫非他娶我也僅僅是因為我與姐姐相似的容顏?
那阿晴呢?徐子言于阿晴又是怎樣的感情?我始終想不明白這一切。
徐子言后來納了個妾,名為書情。
書情卻不如死去的阿晴知書達理,整日矯揉造作,甚至有時仗著徐子言的寵愛敢到我這正妻面前挑釁。
我一忍再忍,僅僅是為了徐子言。
直至有一天夜里,我睜開眼,見書情渾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徐子言緊緊抱著我,喃喃道:“若情,沒事的,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沒有人能傷害你。”
我不明白發生了什么,手上還有一把染血的匕首。
“言哥哥……這是怎么回事?”我有些驚慌失措。
我能感受到他微微愣住,好半晌才試探性地問道:“若璃?”
“言哥哥你在說什么?這是怎么回事?”
他沒再說什么,而是當著我的面處理了書情的尸體,并且將我帶回了房間。
他細細地為我清洗指縫的血跡,那一刻,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的感情。
我問他為什么,他才與我詳說這一切。
他原是不想娶我,只因心中裝著我姐姐一人,但有一天他無意間發現,我變成了姐姐。
沒錯,我變成了姐姐。
那天他見我褪去往日的青澀,用著和姐姐同樣的語氣,處死了一個奴才,并且當時還有著和姐姐一樣的小習慣。
他相信是姐姐在我身上活了下來,但事實上古籍有記載,那是一種病,由于我思念姐姐,并且在很多時候自己拿不定主意而渴望姐姐能幫助我而生的一種病。
我時不時會變成姐姐,但自己不知道。于是他娶了我,但沒碰我,他希望在我徹底變成姐姐的時候在與我圓房,可在那之后他很少再見過“姐姐”,直到他去鄰國時,遇見了與我患有同樣病的人。
他打聽了很多,才知是因為我嫁與他,心中歡喜,那病也正慢慢痊愈。
有人告訴他,需得刺激刺激我,這病才能更嚴重,我變成姐姐的時間也更多。
于是他在路上贖了個青樓女子,便是阿晴。阿晴當時懷了孩子,當他做恩公,跟他來了徐府。
紫蘇作為我的貼身侍女,是知道我這病的。那晚,紫蘇親眼見我將阿晴推下池塘,便開始醞釀說辭,該如何為我頂罪。
徐子言也見到了,可他并未阻止我,因為在他眼中,我那是不是若璃,而是他最愛的女人——若情。
他方知自己的計策湊了效,而后又佯裝怪我,并且納了個性格囂張的妾,只因姐姐是被一個同樣囂張的妾室害死。
果不其然,那晚我又迷迷糊糊變做了姐姐沖上去將書情捅死。
那時,他沖上來,抱著“若情”,覺得自己又擁有了全世界。
可很快,若情就在他懷中消失,變做了若璃。
聽他說完一切,我不敢相信自己手上竟沾了人命,但同時心中又難受他竟對我無半分男女之情,甚至為了見到“姐姐”,不惜讓我這勞什子病更加嚴重。
或許他心中的若情被我完美演繹了出來,可他忘了,若情只為我而存在。
他最愛的若情親手殺了他,理由是他負我。
他笑著說:“死于你手,甘之如飴。”
我清醒過來方見到他倒在地上,而我手上似乎還有溫熱的血。
匕首刺入血肉的聲音響起。
我抱住他,喃喃念道:“愿同……塵與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