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門聲響起片刻之后,大門打開了一條縫。</br> 門縫后探出一個圓臉小丫鬟,她上上下下掃了寂明一遍,問道:“大和尚你找誰呀?”</br> 寂明一眼就看出小丫鬟是個紙人,依舊雙手合十,行禮道:“貧僧來探訪故人,請女施主通報一二。”</br> 小丫鬟看他一眼,又回頭盯著某個角落認認真真地看了一會兒,隨后說道:“大和尚,你找錯門了,這里沒有你的故人。”</br> 說完,她砰地一聲關上了門。</br> 寂明吃了個閉門羹,沒有怒意,也沒有離去之意。他只是立于門前,左手立于胸前撥弄佛珠,眼眸半闔,口中默念佛經。</br> 今日不成,那便明日再拜訪。</br> 他有很多時間,也有很多耐心。</br> 寂明甚至沒有問常青如今的程沐筠是何模樣性子,只想著見上一面,此后化解對方心中執念,送他再入輪回便是。</br> 無論如何,鬼道都有違天道,從古至今,未曾有任何鬼能修成正果,即便修至鬼王,最終也只是在天雷之下灰飛煙滅,永不超生。</br> 程沐筠一夜沒睡,鬼也不需要睡覺。</br> 他在涼亭中,對著醉倒的常青發呆,直到常青眼見著要清醒,他才使了鬼術,把常青連同小道士許福一同扔了出去。</br> 紀長淮要來了,還是先把常青趕走比較保險。</br> 即便是想起自己在屠了閭山派之前,和紀長淮有了肌膚之親,程沐筠也沒有改變要裝失憶的想法。</br>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br> 萬一紀長淮聽常青說如今的師門落魄成這般模樣,又知道程沐筠還記得前塵往事,指不定就因為心中最重要的師門把他給一劍劈了。</br> 艷鬼本就走的是魅惑人心的路子,實際上戰斗力不算太強。程沐筠現在的修為,對上當初道門最強紀長淮,分分鐘是被切瓜送菜。</br> 沒想到,才把常青送出去沒多久,外面就響起了敲門聲。</br> 程沐筠一驚,只得讓紙人小丫鬟出去看看情況,順便給了張紀長淮的畫像,讓小丫鬟甄別一二。</br> 此時,桌上的紙人正跳起來,擺動著軟綿綿的手腳比劃道:“公子,外面的人不是你畫中的俊俏道長,我把門關上了,沒讓他進來。”</br> 程沐筠放下心來,看來是個誤入此處的旅人。他今日沒有心情吸人精氣,就不營業了,打發掉算了。</br> 紙人扭了一下,又開口道:“可是,公子,那個大和尚沒走誒,他站在門口一動不動的好奇怪啊,要不要我那個掃帚把他趕在?怪不吉利的。”</br> 程沐筠正準備畫畫的手停了下來,“等等,你說什么大和尚?”</br> “就是門口呀,不是個俊俏道士是俊俏大和尚呢,穿得挺寒酸的,不過長得比以前來的人加起來都好看。”</br> 程沐筠:“……,系統,我有種不好的預感。”</br> 系統:“啊,這與我我無關,不關我事。”</br> 程沐筠再也坐不住了,在紙人再次詢問時,身形一晃,就到了宅子大門處。</br> 探頭探腦的小丫鬟,急得打轉,她回頭一見程沐筠來了,福了福身子,拎著裙擺就跑到后面去了。</br> 公子來了,其他的事就和她這個紙人小丫鬟無關了。</br> 程沐筠的手,放在門閂上,猶豫片刻,還是深呼吸一口,拉開門閂,猛地開門。</br> 如遭雷擊。</br> 程沐筠呆在原地,對上門外灰衣僧人如月色般柔和的眼,心中卻在風起云涌,“系統,怎么辦怎么辦,這真的是紀長淮嗎是不是一個長得跟紀長淮很像的和尚?我不接受也不相信,不可能!”</br> 系統冷笑一聲,“很遺憾地告訴你,從世界設定上來說,除非是有特殊設定或者血緣關系,不然不可能會存在跟主角長得一模一樣的人。”</br> 最后一絲希望破滅。</br> 紀長淮無父無母,是他師父撿來的孤兒,全家同程沐筠家中一樣,死在一只妖的口中。</br> 程沐筠開口,聲音如同魂飛天外一般,“大和尚,你在我家門前待著作甚?”</br> 寂明行禮,說辭和之前一般無二,“探訪故人。”</br> 程沐筠皺眉,“這里哪有你的故人,我這里只歡迎俊俏后生,不歡迎和尚,晦氣。”</br> 不管紀長淮是為何出家的,程沐筠此時只得暫且按照之前的計劃演下去,裝不認識也忘記了前塵往事,走一步看一步。</br> 他也不擔心紀長淮會被激得離開,這人有耐心,脾氣也好,不觸碰到原則問題絕對不會生氣。</br> 果然,眼前的僧人平心靜氣道:“施主您便是故人。”</br> 出家人不打誑語,此人連糊弄的理由都沒找,直言道出自己來此處的目的。</br> 程沐筠皺眉,“不認識你。”</br> 他作勢欲關門,見僧人不動,又問:“喂,大和尚,你叫什么名字?”</br> “貧僧法號寂明。”寂明從始至終都未曾動上一下,被拒絕也沒有任何動作。</br> 程沐筠停下關門的手,半倚在在門上,挑眉道:“寂明大師,想進來落腳?”</br> “是。”</br> “可我這地方,只接待入幕之賓,瞧你長得也俊俏,大和尚。”程沐筠低聲笑了一下,“倒也新鮮。”</br> 寂明沒有答話,只是撥動著佛珠的速度微微加快些許。</br> 程沐筠也沒了逗人的性質,他轉身放任門在那虛掩著,轉身離去之時,甩下一句。</br> “進來吧。”</br> 直到程沐筠的身影,款款消失在長廊盡頭,寂明才動了。</br> 他跨過門檻,轉身,掩門,程沐筠消失的方向跟了過去。</br> 夜。</br> 程沐筠今日很老實,待在房間看書。</br> 窗前軟塌上,溫著一壺茶。他穿著睡衣,外面只攏著見如云霧般的紅色外袍。他衣襟微微松散,露出形狀完美的鎖骨,頭發也未束,用了根發帶隨意綁了垂在腦后。</br> 他心不在焉地翻著佛經,看得直犯困。</br> 佛經上的內容,正是白日里紀長淮,不對,寂明口里念的那段。</br> 程沐筠翻來覆去也沒看出什么名堂,書一合,起身道:“不行,我還是去會會紀長淮,看他到底賣的什么關子。”</br> 系統:“你冷靜一點,不是裝不認識嗎?現在已經是子時,你跑過去會引起懷疑的。”</br> 程沐筠用憐愛傻子的語氣道:“你忘記我現在的職業路線是什么了嗎?”</br> 系統:“啊?”</br> “艷鬼。”程沐筠下地,也未著襪,穿著木屐就去開門。</br> “夜半時分,艷鬼去勾引俊俏大和尚,難道不是和合理的舉動嗎?”</br> 系統無言以對,只想著今日白天見到的寂明,那般正經,那般無欲無求,也一定能拒絕程沐筠這個小妖精的。</br> 沒錯。</br> 寂明被小丫鬟安排在東廂房,所有外來之人都住在此地。</br> 程沐筠穿著木屐,走路卻依舊沒有聲音,他抬手,袖子順著落到手肘位置,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膚。</br> 篤篤篤</br> 里面依舊有燭光,寂明聲音傳來,“何人?”</br> 程沐筠笑了一下,挺不正經地那種,“大師何必明知故問,此時此刻,還會有何人?”</br> 倒映在紙窗上的燭火跳動一下,很快又安靜下來。</br> “程施主,此時已是子夜時分,貧僧已經睡下,不便見客,請回吧。”</br> 程沐筠自是不會這么輕易放棄,“大和尚,你可是忘了?當時我讓你進來,可是說好了條件的,怎么的,此時又反悔了?你們出家人,就是這般出爾反爾?”</br> 一串話,說得很有幾分強詞奪理的意味,然而卻很有效。</br> 過了片刻,門開了。</br> 寂明出現在門后,著白色中衣,肩上披著那件灰色僧袍,看來的確是已經入睡,匆匆起來的。</br> 程沐筠一點也不心虛,也不等寂明多說一句話,自旁邊空隙擠了進去。</br> 門不寬,寂明身形高大,肩膀寬闊,程沐筠擠進去時,籠在外面的紅色輕紗,和灰色僧衣短暫糾纏于一處。</br> 寂明低頭,不悲不喜,只平靜側身,并把木門敞開留在那里。</br> 此處房間,布置也算是華麗,比之程沐筠的臥房也差不了多少。</br> 只是屋內所有的家具都沒有使用過的痕跡,被子依舊工整地疊在一旁沒有打開,只在床上微微的凹陷痕跡。</br> 程沐筠如入無人之境,坦然走到窗前軟塌,沒有骨頭似的靠了上去,又從塌下儲物格,摸出來一壺酒。</br> “大師,長夜漫漫,何以解憂……”</br> 寂明在一旁落座,腰背筆直,坐姿端正,“出家人,不飲酒。”</br> “嘖。”程沐筠嫌棄道,“方才可是你說來會故人的,不飲酒,算什么會故人?”</br> 此時,他倒是厚顏無恥地接下“故人”二字,變化多端,喜怒無常,一字一句都在挑釁著眼前的僧人。</br> 寂明看著他,視線并不躲避,坦然道:“可以茶代酒。”</br> “喝茶有什么意思。”程沐筠眼珠一轉,“不如,我們來做的更有意思的事?”</br> 寂明不語。</br> 程沐筠卻是得寸進尺,根本不接受無聲的拒絕,坐起身子,越過桌上幾案就去挑寂明下巴。</br> “手感不錯,光滑溫暖。”他的手指,沿著下巴一路到達耳廓。</br> 寂明并不閃躲,連表情都沒有變化,只說道:“施主,請自重。”</br> 程沐筠笑得愈發輕佻,抬腳就把塌上的幾案踢到地上。</br> 酒壺碎裂,酒香彌漫,很快占領屋內每一處空間,令人口舌生津。</br> 兩人之間,沒有了阻礙,程沐筠愈發放肆,直接自后方摟住寂明,臉靠在對方肩上。</br> 他抬眼,如鉤子般,嘴里卻埋怨道:“這衣服質地太過粗糙,不如留下當我的夫君之一?綾羅綢緞,想穿什么都有。”</br> 寂明只是垂下眼簾,左手抬起,立于胸前,開始撥弄佛珠。</br> “寂明大師,我看出來了,你只不過是假正經而已。”</br> 程沐筠的唇,落在寂明耳廓,吹氣如蘭,吐出一句話來,“你的元陽,早已沒了,對嗎?”</br> 寂明撥弄佛珠的手停了下來,就在程沐筠以為在這次斗法中取得上風,終于動搖對方心境,可以準備蠱惑之時。</br> 寂明抬起左手,猛得捏住程沐筠不老實往他丹田探去的手,琉璃佛珠發出耀目金光。</br> 程沐筠眼前一陣刺痛,再睜眼,就發現自己出現在了東廂房外面的院子。</br> 屋內只傳來一句風輕云淡的話。</br> “程施主,時候不早,有事明日再談。”</br> 作者有話要說:木屐是我國古代的拖鞋,文化輸出傳出去的哦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