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之中,除去拂過樹葉的聲音,便只余下遠處自峰頂傾瀉而下的瀑布水聲。</br> 程沐筠選擇的是一處山谷之地,這處地方靈氣充沛,但并沒有什么靈獸或者藥草生長。一般弟子并不會來此地,也不必分心。</br> 他只以為,赫遠路過而已,畢竟這療傷的陣法,并無特殊。</br> 可是……</br> 程沐筠即使閉著眼睛,也能感受到落在身上,如有實質般的目光。</br> “你心不靜,于療傷無益?!焙者h說出了到此地以來的第一句話。</br> 得,看來糊弄不過去了。</br> 程沐筠睜開眼睛,依舊保持打坐姿勢,“尊上乃是大能,弟子不過心動期,實在無法做到在您的監督之下靜心調養?!?lt;/br> 赫遠沒有什么表情,不喜不怒,他沒有任何情緒的眼神,依舊落在程沐筠身上。</br> 盤坐于陣中的少年,眉目只能說是清秀,看過來的眼神有些驚慌,一點也不穩重。</br> 不應如此。</br> 赫遠道:“你這陣法,從何學來?”</br> 程沐筠見赫遠沒動手,心下更穩,答道:“啟稟劍尊,這是弟子在藏書閣用貢獻值換的?!?lt;/br> 這回春陣,效果好難度低,還是當初程沐筠研究出來的。他為了造福門派,把陣法放在了黃階秘籍中,所有弟子都能用貢獻值兌換。</br> 即便這具身體只是個心動期的內門弟子,會這陣法也不奇怪。</br> 程沐筠覺得自己這解釋合情合理,赫遠再怎么樣,也不會無緣無故就斬殺一個內門弟子。</br> 此前那個張山是魔修,赫遠雖是偏激了些,倒也符合規則。而這具身體,程沐筠在這幾天內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絕對不是魔修。</br> 他看向赫遠,目光恭敬中帶著坦誠,一點都不心虛。赫遠出現在這,也就是巧合,問過應該就沒事了。</br> 在程沐筠的滿心期待中,赫遠開口道:“藏書閣中的陣法,是我五百年前親手銷毀的,你是從何得知?”</br> 程沐筠:“?”</br> 什么?銷毀?不至于吧,這么恨我?</br> 見他不說話,赫遠又繼續道:“現下存于藏書閣中的回春陣法是經我手改進過,靈氣運轉方式和原本陣法有所區別,每一個太玄門中人,知曉的都是改進后的版本。</br> 他停頓一下,“你又是從何學來的……原本的陣法?”</br> 程沐筠:“?”你特么有病吧?改進就算了,為什么要銷毀原始版本啊?</br> 赫遠動了。</br> 他一步一步踏進陣法,明明沒有什么表情,也沒有什么特別的動作,身上的殺意卻鋪天蓋地地侵襲而來。</br> “我已下令,太玄宗內不允許傳承原版本回春陣,是誰允許你學的?他的東西,誰允許你記得的?”</br> 話音落下之時,赫遠已經停在了程沐筠身前。他舉手,如玉雕般完美的手指微微成鉤狀,眼見著就要出手捏死這只不知死活的小蟲子。</br> 情急之下,程沐筠急聲道:“劍尊,太玄宗不能無故殘殺同門!”他指望著,這句話能喚醒赫遠最后一絲理智。</br> 從赫遠還小的時候,程沐筠作為一個古板屬性的師尊,自是耳提面命地讓赫遠背門規。</br> 其中“不能無故殘殺同門”這一條,就寫在門規第一條。</br> 幼年記憶,應該還是挺深刻的吧?程沐筠相信赫遠的秉性。</br> 赫遠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臉上,“你倒是膽量不錯,我自不會無故殺害門中弟子,只是讓你忘記一點東西而已?!?lt;/br> 說完,他左手掌心亮起微光,右手捏決。</br> 程沐筠一看就嚇得魂飛魄散。</br> 攝魂術!</br> 赫遠這瘋子是準備讓自己強行失憶?。∷洸灰o,這攝魂術可是能看到元神的,看到元神了鐵定要掉馬。</br> 不行了,只能破釜沉舟!</br> 程沐筠長吁一口氣,好在他的習慣還在,布陣起碼都是雙重陣法套疊。即便是在這個他認為很安全的地方,也套疊了防御陣法,可以隨時變陣。</br> 普通的防御陣法,自是無法放倒修為差距太大的赫遠,程沐筠很是慶幸,自己布下的是幻陣。</br> 赫遠的手放在成沐筠頭頂之時,陣法忽然變動了靈氣運行軌跡。</br> 赫遠瞳孔一縮,“你……”話未說完,意識就陷入一片柔軟的云霧之中。</br> 程沐筠在一片黑暗之中,似乎又回到剛到這個世界之時,不能動彈的慘狀。</br> 他很快適應,嘗試著動了一下,嗯,沒問題。</br> 只是四周太黑,什么都看不清。</br> 系統:“這什么情況?你怎么瞬移了?”</br> 程沐筠:“這是幻境,剛才情況太緊急了,赫遠意志太堅定,我只能以元神引他入陣?!?lt;/br> 簡單來說,現在的情況是程沐筠和赫遠一起困在了幻陣里面。</br> 系統目瞪口呆,“不是,他都渡劫境了,你怎么辦到的?”</br> 程沐筠:“賭一把罷了,我賭他有心魔,心境不穩。而且,論神識方面我不比他差多少,麻煩的事情在于他修為高出我太多,這個幻境的內容完全由他主導.”</br> 系統:“……,那你怎么跑路?”</br> 即便把赫遠拉入幻境是緊急處理,程沐筠也不是病急亂投醫,“等。等赫遠徹底被幻境迷惑,放松警惕的時候我就能跑路了,順便還能把他在樹林里遇到我的記憶給模糊掉?!?lt;/br> 不到萬不得已,程沐筠一點也不想放棄這個殼子。</br> 此前從魔修法寶里緊急轉移到小鳥身上已經讓他神識有些受損,好不容易恢復那么一點,不能再來一次了。</br> 系統:“行吧,不過這里怎么這么黑,這是哪?”</br> 說到這個,程沐筠也有些頭疼,“不知道?!?lt;/br> 幻陣能引發人心底的執念,從而構建成幻境讓人沉浸其中?;蚴菣嗷蚴莿莼蚴秦?,而逆天而行的修真人士,則多是飛升。</br> 此時此刻,程沐筠被困在一個不知名的地方,只能憑經驗推測。</br> 這個世界的崩塌,從程沐筠一劍捅死靈魂女主開始。</br> 程沐筠:“我覺得吧,幻境里的時間線應該是我捅死靈魂女主前后。”</br> 推測只是推測,還需要些事實佐證。周遭實在是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見。</br> 程沐筠只得起身,憑借感覺轉了一圈。他才一起身,腳落在地上,冰涼的感覺從腳底傳來。</br> 他好像沒穿鞋?</br> 程沐筠哆嗦一下,適應溫度后再次向前走,沒走幾步,就被攔住去路。</br> 他伸手一摸,似乎是幾根手腕粗細的圓柱形物體,從間距和手感判斷,應當是柵欄。</br> 程沐筠沿著鐵柵欄摸了一圈,在盡頭的地方碰到了冰涼的石壁,隨后就是他醒來的地方。</br> 他直接在坐下不在轉悠,現在已經可以判斷,自己被關在了牢房之內。</br> 看來,這個幻境的時間果然是在他弄死靈魂女主后。他殺了靈魂女主,剖了弟子道骨,那被關押起來倒也不奇怪。</br> 不過,他還是有些不解。</br> 程沐筠問:“系統,你說這幻境怎么選在我捅死靈魂女主之后的時間點?選在之前阻止一切的發生豈不是更合適?”</br> 系統冷笑一聲,“大概是赫遠被你搞得變態了,想用酷刑折磨你。”</br> “……”程沐筠,“你用詞太粗俗了?!?lt;/br> 他倒是沒反駁赫遠想用酷刑折磨自己的說法,反而有點瑟瑟發抖。雖然在這個幻境中不會受到傷害,但感覺是真實的。</br> 如果赫遠真恨他到這個地步,要動用酷刑的,他還是會痛的。</br> 就在此時,外面有了動靜,點點微光慢慢亮了起來,似乎是外面的門打開了。再然后,傳來很輕的腳步聲,落地之時很有規律。</br> 程沐筠瞇了瞇眼睛,總算能看清周圍的一切。</br> 此處竟然不是地牢,而是他在問道峰洞府的臥室。</br> 這是什么情況?</br> 眼前的一切布置,都很熟悉,桌椅板凳,還有靠墻的巨大書架,除了他眼前這自地面直通天花板的黑色玄鐵柵欄。</br> 黑沉沉的牢門把程沐筠和那些家具隔開來,他這邊唯一的家具,就是那架寒玉床。</br> 這樣的布置,也不怪程沐筠會誤以為自己身在地牢。</br> 腳步聲越來越近,就在程沐筠從床上起身,準備走過去直面赫遠時。他手腕間腳踝間一緊,被一股力道帶著,鎖在了身后的墻壁上,不得動彈。</br> 程沐筠這才發現,自己手腕和腳腕處都系著長長的黑色鐵鏈。</br> 四條鎖鏈一段固定在墻壁上,另一端則在程沐筠手腳上。這鎖鏈長度可自由伸縮,并且幾乎沒什么重量,所以程沐筠剛才沒發現任何異樣。</br> “……”</br> 系統:“媽耶……”</br> 程沐筠皺眉,試圖動用靈力扯斷,卻發現那是萬年玄鐵制成,可鎖住體內的靈力。門派之內,一般用于鎮壓修為高深的魔修。</br> 程沐筠:“這還是在牢房里?不對啊,玄鐵鎖鏈都是鎖琵琶骨的,鎖手腕腳腕上有什么用?”</br> 系統:“呵,你珍重。”</br> 程沐筠總覺得系統的語氣怪怪的,可他準備再問,卻聽到到有人開口。</br> “師尊,今天怎么樣?”</br> 程沐筠抬頭,看見站在牢門外的赫遠。</br> 不對,時間不對。</br> 眼前的并非是少年赫遠,而是看上去約莫二十余歲的青年赫遠。</br> 他身穿白底藍紋的道袍,黑發整齊豎在玉冠之內,面容俊逸,臉上帶著如沐春風的微笑。</br> 從身量和衣著看來,正是程沐筠在正魔之戰時,那時見過一面的赫遠。</br> “怎么不說話?您生氣了?”</br> 程沐筠道:“放開我。”</br> 赫遠笑了笑,很溫柔,溫柔到令人毛骨悚然,“不行呢,師尊,上次你見到我太激動,傷到自己了?!?lt;/br> 說完,赫遠打開牢門,走進來。他放下手中的托盤,說道:“師尊,你好幾天沒吃東西了,你如今修為盡失,不吃東西的話,傷好不了的?!?lt;/br> 程沐筠看著他,不說話。</br> 赫遠并不生氣,笑容依舊溫柔。他打開盤上的玉瓶,自其中倒出一粒丹藥,“這辟谷丹是我親手煉制的,</br> 程沐筠忍不住對系統吐槽道:“……,什么玩意,這小兔崽子根本對煉丹一竅不通,在幻境里倒是無所不能?!?lt;/br> 系統:“或許是你走之后練的?!?lt;/br> 程沐筠:“不行,劍修怎么能學煉丹呢,這是不學無術。”</br> 系統:“那你還研究陣法呢?!?lt;/br> “我那不是廢了嗎?”</br> 系統:“他不也被你廢了嗎?”</br> “……“</br> 赫遠很有耐心,捏著辟谷丹在程沐筠唇邊等了片刻,見對方完全沒有張嘴的意思,才溫聲說道:“師尊,今天必須要吃了,你……應該不想我用其他方法喂你吧?”</br> 程沐筠看著他的眼睛,莫名抖了一下,想起此前的酷刑猜想。</br> 他瞪了赫遠一眼,“孽徒。”然后,不甘不愿地張嘴。</br> 赫遠的笑意更深了,“乖?!?lt;/br> 說完,他捏著辟谷丹,送進程沐筠唇中。他動作很快,可程沐筠還是覺得,赫遠手指退出的時候,似乎有什么東西在自己嘴唇上摩挲了一下。</br> 辟谷丹入口及化,如同一汪清甜的靈泉,沒有一般辟谷丹奇怪的味道。</br> 程沐筠冷笑一聲,“你煉丹手藝倒是不錯,只是身為劍修,做這些事情,可是忘記為師對你的教導了?”</br> 他故意刺激赫遠,料定對方對過去的師徒情誼厭惡非常。沒見此前在樹林里他說的話嗎?</br> 所有程沐筠留存下的痕跡都被抹除,不是恨到極致,怎么會這么偏激。</br> 至于一口一個師尊什么的,陰陽怪氣而已。</br> 只要赫遠動搖,程沐筠就可以借機抹除他記憶然后跑路,計劃完美。</br> 沒想到,赫遠絲毫沒有怒意,聲音反而更加溫柔,“我記得,師尊的每一句教導,我都不曾忘記。只是,師尊要用的東西,我怎么借他人之手?”</br> “……”程沐筠聽得毛骨悚然,差點喊救命。</br> “系統,他現在看起來好變態啊,他不會把我一劍捅了吧?”</br> 系統:“不會,把你吃了倒是有可能。”</br> “師尊又生氣了?”赫遠臉上露出個幾近于寵溺的表情。</br> 他在石床旁坐下,抬手去拉程沐筠的衣襟。</br> 程沐筠此時根本不能動,只得厲聲喝道:“赫遠!你干什么!”</br> 赫遠居然停下來,耐心解釋道:“師尊,你受傷了,我給你療傷?!?lt;/br> 程沐筠:“不用你假好心?!?lt;/br> “那可不行?!闭f完,赫遠不再猶豫,直接一把掀開程沐筠的衣襟。</br> 程沐筠低頭,才有些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自己沒穿外袍,只穿了中衣,頭發也沒束,散亂著,一低頭就落在胸口。</br> 赫遠的動作停了下來,目色深沉,連始終掛著的笑容也消失了。</br> 他眼前中的師尊,衣服已經掉到手肘處,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膚,肌膚之上,有一道猙獰的傷口,黑發垂落其上。</br> 色彩交織之下,顯露出詭異的美感。</br> 程沐筠只看了傷口一眼,就知道確定了這個幻境的時間線。</br> 腰腹間的傷口,是在他的和魔道十尊同歸于盡前被傷到的,所以赫遠構建的幻境,是他沒有死被抓回了門派?</br> 那他最在意的,究竟是什么?</br> 程沐筠還沒想明白,就聽到赫遠有些凌亂的呼吸。</br> 他心境亂了。</br> 機會!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