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云寺。</br> 夜深人靜。</br> 紀長淮今夜睡得很早,卻依舊不安穩(wěn)。</br> 他本以為,到了廟中,香火氣和寧靜能洗滌心中不堪的那些妄想。</br> 然而似乎是于事無補。</br> 夢境,還是如約而至。</br> 這次的夢,更進一步,更加無恥……</br> 起初的時候,紀長淮似乎不能動,不能睜開眼睛。他覺得自己幾乎已經(jīng)垂死,如同一具尸體般,茍延殘喘。</br> 隨即,有熟悉的氣息靠近,溫暖的肌膚貼近他冰冷的軀體,一點火苗自丹田以燎原之勢蔓延開來。</br> 他可以動了,本意是要推開跨坐在身上的人,可掌心才觸及那片溫潤的肌膚,卻變成了握緊腰肢,重重帶著向下。</br> 一片混亂。</br> 這個夢境,纏綿而漫長。</br> 砰</br> 一聲巨響讓紀長淮醒了過來,他睜眼時,意識還在一片溫香軟玉之中。</br> 寺廟中熟悉的檀木氣息,裹挾外頭的涼風灌入房間。</br> 原來是窗沒有關(guān)緊,紀長淮起身,關(guān)窗。</br> 手搭在木制窗戶上的時候,他看著窗外的月停了一下,也不知是慶幸,還是遺憾。</br> 關(guān)好窗戶之后,紀長淮了無睡意,坐在床上看手機。</br> 他只是習慣性地點開了微信,看了眼朋友圈,然后見到那張光線昏暗的照片。</br> 照片中的人,幾乎看不清五官,臉埋在枕頭中,邊緣是另一人的胸口。</br> 或許旁人看來,不過是一張隨意的照片。</br> 畢竟在宿舍,同性借睡同一張床也算不得什么離譜的事情。</br> 學校里夜貓子不少,賀琛人緣也好,朋友圈發(fā)出來之后,瞬間有了不少評論。</br> 紀長淮和賀琛的圈子有一定的重合,他便看到那些評論,多是在關(guān)心賀琛的眼睛,并沒人多想。</br> 他卻是死死盯著那張照片,手指微微顫抖。</br> 紀長淮覺出些不對來,抬手去摸桌旁的佛經(jīng),準備念上幾句。</br> 然而,動作太激烈,手抖得厲害。</br> 啪</br> 佛經(jīng)落地。</br> 紀長淮彎腰去撿,再抬頭的時候,臉上已經(jīng)是面無表情。</br> 他將那本佛經(jīng)隨意扔在桌上,起身,下床,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房間。</br> 推開門之時,月光落在他的臉上,光影交加間,那張溫文且如清風朗月般的臉,莫名顯出幾分陰沉來。</br> 程沐筠這一覺,睡得挺沉。</br> 他是被一種失重感驚醒的,像是被人忽然從床上抱了起來。</br> “!”</br> 程沐筠睜開眼睛,在朦朧光線之下,對上紀長淮的眼。</br> 他正要出聲,卻見紀長淮對他輕輕一笑,隨后比了個噤聲的手勢。</br> 這是干什么?</br> 紀長淮人不是在出云寺嗎?怎么會忽然出現(xiàn)?</br> 不對,不太對勁。</br> 這人不太像紀長淮,反而……</br> 像那個只在晚上出現(xiàn)的妖僧。</br> 程沐筠一驚,下意識掙扎起來。畢竟妖僧玩得花,什么手段都有,一想起來程沐筠就覺得腰痛。</br> 沒想到,紀長淮反應更快,腰一彎,腿一翻,就把程沐筠放在地板上,整個人也順理成章地壓了上來。</br> 程沐筠伸手去推,卻被順勢拉至頭頂,隨后便是腕間一緊,被皮帶綁在了床腳。</br> 他不敢再動,如今這狀況,一旦劇烈掙扎,便會把賀琛吵醒。</br> 程沐筠側(cè)耳聽了下,賀琛呼吸依舊綿長,并未被吵醒,這才用氣音問道:“你想干什么?”</br> 紀長淮湊到程沐筠耳旁,同樣用氣音回道:“不喜歡么?此前,你不是最喜歡……刺激?”</br> 真的是那個妖僧!</br> 那個沒有道德沒有底線,完全欲望集合體的妖僧。</br> 程沐筠完全不明白,這究竟是怎么回事。</br> 明明幾個小時之前,紀長淮還跑到出云寺去修身養(yǎng)性,怎么忽然就被刺激出了妖僧人格。</br> 在懲罰世界崩潰之前,從未有過這樣的征兆。</br> 程沐筠皺眉,“你怎么會跑出來?”</br> 紀長淮低聲笑了笑,“想你了,我睡了很久,遇到你才醒過來。”</br> 說話之間,他在程沐筠耳廓落下一吻,又將耳垂含入口中。</br> 熟悉的挑逗,酥麻感頓時沿著尾椎骨直接沖頭頂,程沐筠閉了下眼睛,勉強拉回神智,抬手去推,“你瘋了,房間里還有人在。”</br> “無妨,我們什么都試過,倒是沒試過……”</br> 話音未落,一柄泛著寒光的刀劃過紀長淮的側(cè)臉,在瓷磚地板上留下刺耳的聲響。</br> 幾絲頭發(fā)落在程沐筠的眼間,他下意識閉了下眼睛,再睜眼時就覺得身上一輕,半壓在身上的人已經(jīng)不見。</br> 房間內(nèi)一片昏暗,只有自窗簾間隙透露出來的微光足以看清楚房間內(nèi)的輪廓。</br> 砰</br> 房間的門被極大的力道打開,兩道身影出了客廳,只余一扇搖搖欲墜的門。</br> “……”</br> 程沐筠側(cè)臉一看,果然發(fā)現(xiàn)賀琛掛在墻上作為裝飾的那把唐刀沒了。</br> 唐刀本不應開刃,否則就算是危險物品。</br> 可這懲罰世界本就不合理,在重塑之時也頗為倉促,每個魂魄都帶著本身那個世界的一些特征。</br> 比如紀長淮的兩個人格,比如賀琛的眼睛和他的刀……</br> 程沐筠長嘆一口氣,聽到外面打得噼里啪啦的,手腕一翻,一挑,便從纏繞住的皮帶脫離開來。</br> 這不過是此前在紀長淮世界中經(jīng)常同妖僧玩的情趣,彼此都心照不宣,程沐筠也很清楚如何從這捆縛之中脫出。</br> 他站起來,并沒急著出去制止外面的兩人,而是打開了房間里的燈,開始找東西。</br> 程沐筠不急,系統(tǒng)倒是急了。</br> “小竹子,你不出去看看嗎,外面動刀了啊?”</br> 程沐筠慢條斯理地翻開床上的枕頭,看到了賀琛的手機,“你不覺得你自己這句話挺熟悉的嗎?”</br> 系統(tǒng)反應過來,“啊,對,上次仇琮和萬俟疑打起來的我也說過,莫非,今天又可以把這兩人送走?”</br> “賀琛是要送走的,紀長淮暫時不行,穩(wěn)固的四角關(guān)系里可缺不了他。”</br> 手機屏幕亮起,提示指紋解鎖。</br> 程沐筠解鎖不了,但卻知道賀琛的密碼,畢竟一切生活了那么久,對方習慣用的密碼就那幾個。</br> 試了兩個,便解鎖了。</br> 程沐筠點開微信,翻了下朋友圈,果然找到了紀長淮忽然被刺激出另一個人格的原因。</br> 系統(tǒng)也驚呆了,“嚯,沒想到賀琛個濃眉大眼的居然也這么茶里茶氣的?不對,他不是看不見嗎?這是在套路你?”</br> “看不見是看不見的,只是估計沒他演得那么嚴重罷了。”程沐筠笑了笑,“至于茶里茶氣的,那是融合的原因。”</br> 系統(tǒng):“啊?”</br> 程沐筠:“不管切成多少片,總是會有些本體的影子在,融合得越多,本性便暴露得越徹底。”</br> 他把手機塞到褲兜里,準備作為待會的佐證。</br> 外間客廳的聲音倒是不大,那兩人都是高手,想必也是不想吵到隔壁的同學。</br> 程沐筠站在門口,冷眼旁觀片刻。</br> 嗯,勢均力敵。</br> 這么打下去,是打不死人的。</br> 他看了眼外面,此時已經(jīng)是凌晨四點多,眼見著就要天亮。</br> 還是速戰(zhàn)速決。</br> 此刻,賀琛被壓制,手中唐刀倒轉(zhuǎn)了刀刃,被控制著畢竟他的喉管,越來越近。</br> “唔”</br> 程沐筠快準狠,一掌劈在紀長淮的后頸,另一只手接住他落下的身體,放在一旁。</br> 賀琛手掌一翻,唐刀落在一旁。他頸間已經(jīng)被壓出一道紅痕,狼狽地咳了幾聲,“我眼睛看不見,還是太弱了。”</br> 程沐筠站起來,抱著手看他,“行了,別裝了。”</br> 賀琛沒有焦距的視線移過來,“什么?”</br> 程沐筠從口袋里拿出手機,按亮屏幕對著賀琛晃了晃,“或者說,非要我叫你一聲賀隊?”</br> “……”</br> 賀琛起身,一點沒有被揭穿的心虛,抬手就抱了程沐筠一下,“我是真看不清,除了你之外,看不清他人。”</br> “你想起多少?”程沐筠開門見山問道。</br> 賀琛也不瞞他,“都想起來了,嗯,他也很厲害,還是這個世界的支柱之一,如果不是你及時出手,我剛才就真死在他刀下了。”</br> 程沐筠嘆了口氣,“差不多天亮了,你可以離開了……”</br> 他話未說完,就被帶著踉蹌倒向后方,膝蓋窩磕到沙發(fā)扶手,仰面倒了下去。</br> 賀琛順勢而為,單腿撐在地上,另一條腿曲起壓在沙發(fā)旁,整個人將程沐筠籠罩在身下。</br> 客廳沒有拉窗簾,光線很不錯。</br> 以賀琛的眼,在一片混沌中,只能看清眼前的程沐筠。</br> 他看得有些入迷,見程沐筠皺眉,抬手要推,便眼疾手快地吻了下去。</br> “你不能這么偏心。”</br> 一句話,含在唇齒之間說了出來。</br> 程沐筠一愣,“什么?”</br> “剛才我都聽到了,他說,你們什么都玩過。”賀琛說道,很有幾分理直氣壯。</br> 程沐筠:“你夠了,自己殺自己,自己吃自己的醋,有意思嗎……唔。”</br> 他的下唇,被咬了一口。</br> “你想我現(xiàn)在離開?”</br> “嗯,這懲罰世界不穩(wěn)定……”程沐筠本想講道理說服賀琛,不想,他化為說完,就聽到一聲。</br> “好。”</br> 程沐筠反而愣了一下,“這么聽話?”</br> 賀琛抬手,在他耳廓捏了捏,“我什么時候不聽你的話了,但凡是你希望的,我從不會有任何異議。”</br> 話音才落,賀琛身上泛出微微白光,身影慢慢變得模糊起來。</br> 消失之時,只在空氣中余下一句話。</br> “我等你回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