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以他這年歲不宜出診的,也怪自己進宮請人之時,只說要請資歷最老醫術最好的那位……
眾位太醫皆是晚輩不敢托大,便將原本在樹底下迷迷瞪瞪地躺在躺椅上曬著太陽的老太醫推了出去……
“那哪里是我嫂子,我哥定下的洛廷尉家的小姐要七天后才進門……”
車外正好經過一處鬧市,嘈雜聲鋪天蓋地而來,安一禹吼得臉紅脖子粗,聲音都啞了,只見這老太醫手擋在耳后,幾根干癟的手指像天線一般試圖與安一緩連線……
干枯如覆了層霜雪的頭不住地點,一雙渾濁得似暴雨過后的江河水一般的眼睛平視面前藍青色的車簾半餉后方道,“是挺好的……安大公子不光一表人才,還懂疼人,安少夫人有福氣呀!”
……
安一禹一臉郁悶地依靠在車柩上,頓生出雞同鴨講的無力之感……
丞相府里。
安重聽得安一緩受了傷,將公務處理完后,便著急忙慌地向安一緩房里趕去……
進到房門,差點與端著盆水著急忙慌向外走的丫鬟春月撞了個正著。
盆里的水晃出,濺了安重一身……
“老爺……”春月嚇得小臉一白,說話間隱約帶上了哭腔……
安重卻不甚在意地拂落著身上的水珠,“罷了,以后小心點,在公子身邊當差更要穩重,下去吧!”
他掀袍進到房里,卻見安一緩正背對著坐在床邊,而躺在他床上的確實一位披頭散發的陌生女子……
此時的安一緩已換了一件竹青色的干凈長衫,神色緊張地盯著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那位女子,認真得都未注意到身后的他……
安重干咳一聲。
安一緩方才后知后覺地轉過頭,見到是他,忙起身站起,“爹……”
“你跟我來”
安重眸光冷淡地掃過床上的那位女子隨后轉身向房間對面的書房走去。
他來到書桌前手指輕輕在桌面上擦過,見指腹干凈,并無灰塵,便知安一緩近日于詩書一事上并無懈怠,方才滿意地點頭,眼里帶上幾分笑意地在書桌后方的椅子上落座。
“你身上的傷如何?”
安一緩垂首,“并無大礙”
安重點點頭,“這次這事你辦得不錯,平安救出洛克陽一雙兒女,洛家欠了我們一個天大的人情!不日你與洛橙成婚之后,便更容易掌控洛家……”
“爹……”聽到這里,一直未做聲的安一緩出言打斷。
安重眉頭一壓,“怎么了?”
安一緩一張俊臉蒼白,只是那雙眸子卻亮得灼人,他頷首思索再三后,深知而今時機未到,從臉上艱難擠出一笑,“沒什么,我只是有些累了,不想再聊這些……”
“也是!你現在這臉色看著實在不好!好好歇息一下吧,過幾天等你好一些了,我再帶你去洛家拜訪,都快成親家了,兩家更要走得勤些,如此才顯得親近!”
“嗯”安一緩應得卻很是心不在焉。
“還有……”安重起身走至書房門口時,正又看見對面房中的那位女子,腳步一滯,轉身向安一緩別有深意地道,“你自小也是讀孔孟之道長大的,應該深知男女之別,諸事都要講究分寸,否則張揚出去于你于她都無益……”
安重話不言重,略微警示之后便就離去。
安一緩只是微微頷首,神色晦暗未明。
第二日一早,洛黃幽幽醒轉。
這么多年難得像這幾日一般安安穩穩地睡了個好覺,她伸長了手腳,精神飽滿地伸了個懶腰……
只是這一舒展,頓時牽動了身上的傷口,疼得她一陣齜牙咧嘴,還未等她喊出聲來,便聽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她急忙閉眼裝死。
“這大公子,好端端的怎么想起要做衣服,這小姐醒都未醒,我這一個人也忙不過來,大公子又著意囑咐過不需別人碰這小姐,量身的小師傅也不例外,所以這才麻煩姐姐過來搭把手……”
洛黃遠遠聽出那是春月的聲音。
“嘿!都是自家姐妹,什么麻煩不麻煩的……再說了我對這大公子的房間素來都很好奇,偏偏他規矩多,不許旁人進來,倒是妹妹得他青眼,暢通無阻……你是不知道呀,咱們外面那些姐妹們呀不知多羨慕妹妹……”
接下來便是一個陌生的女聲。
二人說話間已到了房門口。
“大公子與二公子不同,平素喜歡清靜,在他院里除了我負責他的飲食起居之外院子里也就只有兩三個小廝負責干些重活,兩三個媽媽負責膳食浣衣這些粗活罷了”
“所以我才說妹妹福氣呀!”
“哪是什么福氣,不過也是伺候人罷了……”那春月到底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在另一人的再三追捧之下,話里雖還能維持本相自謙幾句,神色里卻是飄飄欲仙之態……
趁著春月上前開門之時,那女子對著她的背影一臉不屑地撇撇嘴翻了個白眼。
開門后,那女子率先越過春月,大步跨進房間后,一臉好奇地左顧右看,“大公子與二公子真是不同,房間布置得這般雅致,你瞧瞧,還有小書房呢,嘖嘖嘖……擺得這么些書我得要看一輩子才看得完哪!”
那女子一邊感嘆著一邊向書房里走去,卻被春月一把攥住,“你干嘛大公子不喜歡人家碰他的東西的!”
“我只是進去瞧瞧,不亂動的!你不說,大公子保證不知道!”
“那也不行!公子吩咐過沒他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許進他的房間!連我都不例外!”
“喲!”那女子陰陽怪氣地捏著嗓子道,“真拿自己當這丞相府的女主人了,在我面前耀武揚威起來了!”
春月氣得臉通紅,指著那女子的手都在發抖……“你……你……你再亂說你就走吧!我去找冬梅姐過來!”
那女子見春月生了氣,忙服軟,“好妹妹,姐姐方才不過是跟你開玩笑罷了,你怎么還當真了?冬梅今日休沐,你何必去攪擾她這么點子事,我順手就辦了”
春月方才臉色稍緩,松開她的手,“公子的房間在那邊,進去后你替我扶著那位小姐,我來給她量尺寸,手不許多,不許亂碰,不然大公子知道后生起氣來,咱們兩個都得遭殃!”
小蹄子!仗著在大公子面前略有臉面,倒指揮起我來了!
她暗自嘀咕了幾句后磨磨蹭蹭地來到了床邊,眼睛卻不安分地在房間里四下打量。
“這位姑娘就是大公子的未婚妻嗎?那位洛二小姐長得也不怎么樣嘛……”
“我也不知道,大公子帶她回來之時什么都沒說,只叫我好好照顧……”春月手腳麻利地拿起量尺為洛黃量著身長。
“你就沒打聽打聽?”
“我打聽這個做什么……夏菊姐,你替我搭把手翻個身……”
床上的洛黃被她倆摸得身上發癢,幾次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
“我見大公子對這位小姐很在意的哦,聽說昨晚在床邊守了一夜,天亮才走的,這孤男寡女的……”
“你別瞎說!”春月年紀雖小,卻知道人言可畏這四個字,“可不是孤男寡女,還有我在旁陪著呢,我昨晚就趴在廳外的小床上打了個盹……再說了,這些你都是從哪里聽來的……”
大公子這廂院子里風聲一向是是最緊的。
夏菊閉口不言,只淡淡一笑,一副諱莫如深的模樣。
她俯身想要扶起洛黃的腦袋,眸光瞥到枕邊一角時眼前為之一亮,鬼鬼祟祟地將手伸向那條玉帶……
她這一細小的動作,一個勁兒地拿著量尺搬起洛黃的大腿研究腿長神經大條的春月并未有所察覺,可卻沒瞞過洛黃的眼睛。
幾乎是在夏菊拿起玉帶的瞬間,她伸手一把將她拿著玉帶的手攥住,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驟然開闔,似一處能將人吸進去的黑洞一般緊盯著她……
“你再干什么!”
“我……我……”夏菊做賊心虛,囁嚅半餉都未說出個所以然來……
此時,一旁的春月也已注意到夏菊手上的玉帶,“呀!夏菊姐姐,我不是都跟你說過,叫你不要亂動了嘛!”
被她這大驚小怪地一攪,夏菊反倒定了心神,忙順勢回道,“是呀!我這不是瞧著這玉帶隨意放在枕頭底下,想著拾起來遞給你收著嘛”
“是嗎……”春月偏著頭一雙稚氣未脫的圓眼氤氳起一股水汽,顯然已有些信了……
洛黃冷笑著從她手里搶回玉帶,拋給一旁還舉著量尺傻站著的春月。
夏菊知道自己這一番拙劣的解釋只能哄住頭腦簡單的春月,因而再面對打量她的洛黃時,心虛得頭都不敢抬,雙手搭在前面不斷揉搓著自己的裙擺。
“比起你為什么拿這條玉帶,我更關心的是你從哪里得知昨晚安一緩在我床邊守了一夜這個消息的”
由此證明這偌大的丞相府里并不是密不通風,鐵板一塊,若是這個消息再有幾個大嘴巴知道,將之宣揚出去,不日便會傳到洛家耳里,到那時,洛家退婚事小,洛克陽得知她的真實身份才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