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廊綠瓦的青苔石小道上,沿途種著洛克陽最喜歡的牡丹,花色艷紅,春意闌珊,愈發(fā)襯得頷首垂眉的洛赤神色陰郁落魄。
洛黃目送他離去,隨后搖頭不再多想,繼續(xù)向書房走去。
輕輕叩動門框,瞬息,里面便傳來洛克陽的聲音,“誰?”
“爹,是孩兒洛黃”
隔了好久,里面才道,“進來吧”
洛黃推門而入,低著頭不敢亂看,望地行至洛克陽桌前,“爹,這幾日孩兒懈怠不曾來這向您請安,今日特來請罪!”
洛克陽面對失蹤幾天在他面前鞠了個九十度的躬的“兒子”洛黃神色冷淡,不疾不徐地端起一旁的茶盞,掀蓋刮了刮茶面上的浮沫,“前幾日安家派人遣人來回稟過了,說你為救赤兒與橙兒深受重傷,便就近在安家調養(yǎng),待到好些再將你送回來……即是如此,我又怎會怪你呢?”
“如今我瞧著你臉上的氣色更甚從前,想來這幾日在安家也不曾虧待你……”洛克陽說到這里原本波瀾不驚的臉上已是一陣眉飛色舞,他心中暗道這丞相府如此看中洛黃定是因為他們洛家的緣故。
原本對自那日派人遣送洛赤洛橙回來后,安家父子只派人前來問候幾句,不見登門他還心有芥蒂,擔心他們對洛橙被擄,這幾日流落在外下落不明,恐名節(jié)有損遂生悔婚之心……
這幾日他憂心于此,寢食難安,人是肉眼可見地消瘦下來……
而今看來,倒是他多慮了……不過是安家事忙有所疏忽罷了……
聽說,安一緩為救洛赤洛橙受了傷……由此可見安家對這門婚事的看重,對洛橙的看重……
這般說來,倒是自己格局小了,不該自恃岳丈身份,應該登門去看望他這未來的好賢婿才是!
念頭一起,洛克陽坐立難安,隨意將茶盞擱置在桌上后,起身來回踱步,雙手似煩躁似亢奮地不停揉搓著,半餉后方才又留意到還在下面站著的洛黃,神色不耐地揮手,“好了……你也別在這杵著了……多日未見你娘,過去跟她請安去吧”
洛黃低頭應了聲“是”后,躬身向后退去,出門前輕手輕腳地將門掩上。
出門后,洛黃如釋重負一般長吁一口氣,隨后甩袖子上的浮塵,快步向院子的更深處而去。
繞過來來往往,各司其職地穿梭在庭院之中的丫鬟仆從,他們見著她雖都會尊稱一聲,“三公子”一個個看似恭敬順從,實則面露譏誚,鄙夷地上下打量著她的眼神里全然沒有對主人應有的尊敬。
越向里走,便愈發(fā)清靜遠離人群。
在洛家,上至洛赤洛橙,下至管家仆人,都知道余岑嫻不討洛克陽喜歡,一年到頭都難得去她的房里一次,連帶著洛黃,這個她所出的三公子也不討喜,小小年紀便離開父母親人送往遠在千里的他鄉(xiāng)東瀛,長年寄人籬下……
來到門前,洛黃小心地理了理自己的衣冠,臉上掛著笑,輕輕叩響了房門,“娘……”
片刻后,里面?zhèn)鱽碛噌瘚共幌滩坏穆曇簦斑M來吧”
他推門而入,青天白日里,這房間被南方一棵遮天蓋日的大樹遮得一片陰暗寂靜,房門一開,一股刺骨的涼氣撲面而來,在盤腿端坐在床上的余岑嫻的注視之下直凍得她雙腿微微發(fā)顫……
“孩兒來給您請安”
余岑嫻眼神不陰不陽地在她身上來回打量,“可去見過你老子了”
“剛剛見過”
“好一個孝子,好一個賢弟!”余岑嫻聲音比陰冷的房間還要冷上三分,“合著你們幾個都是姓洛,只多我這么一個外姓人!”
“娘,你不要誤會……我……我那只是事從權宜,洛赤洛橙死了,對我們之后的計劃并無好處……”
“洛克陽將那兩個小崽子看得比自己命都重要,若拿他們的性命相邀,他怎么能不束手就范我看是你舍不得你的好兄弟好姐妹了吧?!”
洛黃瞟過她纖細白皙的頸間衣服下露出的那紅色一角,“我只是再為娘著想……”
“為我著想!呵!”余岑嫻上挑的丹鳳眼微瞇,臉上又露出那熟悉的譏諷之色,“你不會不知道我有多想離開洛家這個毫無人氣的活人墓!只要拿到那張尋龍圖,我潛伏在洛家的這近十八年總算沒有白費,可是是你將之毀于一旦!你該敢說是為我!”說到火大處她將擺在一旁的茶盞拂落在地。
白瓷杯盞在洛黃面前碎落,濺飛的鋒利的碎瓷瓦片從她臉上劃過,血色蔓延而出,他依舊垂眉頷首,不敢多言……
“夫人……”這時一位穿綠白長衫,丫鬟打扮的年輕女子輕輕叩響了房門。
見到有人,余岑嫻忙理了理因為動怒而有所散漫的鬢發(fā),“好了,我這還有事,你先下去吧”
“是”洛黃經(jīng)過那丫鬟面前時,有所駐足,別有深意地打量了她一眼。
這丫鬟年紀看著不大,不像是經(jīng)年在余岑嫻身邊伺候的老人兒,模樣平平,泯然眾人,本來是沒有什么特別之處的,可令洛黃在意的是她走路無聲。
能悄無聲息地靠近這間房,就連她都未能察覺,這可就不像是一名默默無聞之輩。
那她是誰
娘在洛家不受寵,空得一個夫人的名號,做她的丫鬟沒有油水可撈不說,恐怕還要受他人的欺負,成為丫鬟的丫鬟,之前在余岑嫻身邊伺候的老人就是因為這個緣由一個個地離開了,到最后,她們母女身邊剩下的也就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嬤嬤……
這么一位有本事的人能甘心屈居于此,肯定別有目的!
難道是歸化教的
可歸化教安插人進了洛家為何不跟她說難道那位對她已起了疑心
那綠白裙衫的女子見洛黃目光停在自己的身上,嘴角向上揚起,“三公子,還有何吩咐”
因為這一笑,她原本平平無奇的臉頓時眸光瀲滟,令人眼前一亮。
洛黃抿唇淺笑,“我只是瞧著姐姐面生,不知該怎么稱呼”
“三公子說笑了,你剛剛從東瀛回來,可不瞧著誰都面生嗎?奴婢名喚月影”
“哦……那倒也是……”洛黃搖頭哂笑,并不在意,就要走時,身后的余岑嫻卻將他叫住,拋給他一個藥瓶,“擦你臉上的,別留疤出去丟我的臉”
洛黃手里捏著還帶有余岑嫻體溫的青玉藥瓶,指尖的溫熱直達心底,他對著依舊神色冷淡的余岑嫻粲然一笑,“謝謝娘!”
安一緩快步穿過團團假山綠景,大步跨過幾階青石臺階,方才來到書房外。
這書房設置在后花園里高臺之上,前有一條狹長的種滿紫藤花的長廊,長廊左右是一片種滿荷花的池塘,春分時節(jié),紫色的紫藤花與粉紅的荷花交相呼應,風光霽月,風一吹,走在那長廊上倒真應了那句步步生香。
聽杜嬤嬤說,當年他們的母親最喜歡的便是的這一長廊如夢如幻的紫藤花。
高臺側面連著一座假山,今日安一緩來得急,便徑直從那與高臺連接的假山躥入。
他輕叩房門后,推門而入,“爹……”
“一緩你怎么來了?可有要事?”
“洛赤洛橙回去這么久了,于禮我們也該親去洛家問候一下”
安重將手里的折子合上,拍著腦袋道,“京都水患,這段時日我都快忙昏頭了……你說的極是,況且你與洛家二小姐婚期將近,也該前去再敲定一下當日的具體細節(jié)!”
“這也是我今日前來的目的所在”
“此話怎講”
“洛家二小姐被擄走三日,處境不明,爹難道就未覺有何不妥之處嗎?”
“你的意思是……”安重眉頭一壓,似有不解,“一緩,今日你前來究竟是想跟我說什么你應該知道,大丈夫不拘小節(jié),洛橙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身后與洛家交情匪淺的洪家”
在安重未注意到的瞬間,安一緩的臉上露出一絲無奈苦笑,隨后一閃而過……
“爹爹所言極是,的確,嫁給我的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能與洛家結親,從而與洪家搭上關系”
安重有些糊涂,“你到底要說什么”
“爹,如果我跟你說,洛家并不是只有洛橙一個女兒……”
安重雙眸微瞇,腦海里第一時間閃過那日躺在安一緩的床上昏睡的那名女子……當時他只覺模樣看著有些眼熟,并未多想,如今由安一緩略一點撥,他馬上醒轉過來,眉頭也隨之壓得越深,“你是說……洛黃”
安一緩低頭淺笑,算是默認。
“能有替代自然是好”畢竟涉及到安家的長子嫡孫,若有選擇,還是謹慎為好!
“只是……”安重想到第一次見面時洛黃那身半舊偏大的長袍,“那洛黃似乎不太得寵哪!”
“爹,那不重要,只要洛家跟我們結親,統(tǒng)一戰(zhàn)線之后,便能榮辱與共”
好像也有道理……
只是……
安重目光銳利緊盯著面前的安一緩,只見他眸光似海,晦暗不清,不禁聯(lián)想起這幾日在府里聽到的流言……
這么多年,這是他頭一次覺得安一緩就如同一只翱翔于天空,做工精美的風箏,大風之下,這風箏越飛越遠,遠得他已漸漸視線模糊,仰視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