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婦三日回門,洛府里卻無一人在等。
安一緩與洛黃二人進門之時,只有一旁看門看得躺在躺椅上已迷迷瞪瞪的老大爺起身見禮,隨后揉著睡眼惺忪的眼小跑著進去稟報。
只是這一進去之后,便似魚入大海一般,半點都沒有音訊。
安一緩倒也不拘,就著方才哪老奴躺過的躺椅落座,自顧自地拿起面前小幾上那壺已被茶葉泡得微微發黑的茶壺相看著……
見洛黃站在那里無事,還特有主人翁精神地讓出半張躺椅,熱情招呼洛黃入座……
半餉過后,待到門外拉他們來的那匹馬站得累得猛甩尾巴,撂著橛子,幾次三番要將車夫掀下去之際……
那車夫終于意識到不能再陪著他們在這大日頭底下耗下去,將車上裝著的一應物品盡數搬下車找個地方放好之后,忙尋了個理由告辭,找了個陰涼的角落躲清靜去了……
終于,在洛黃站在門口的臺階上,被折射進來的陽光曬得臉通紅,快要中暑之前,洛克陽在眾人眾星拱月一般地簇擁之下姍姍來遲,“賢婿……”
他抱拳樂呵呵地迎了上來,“你瞧我這腦子,忙公事忙了一宿,全然渾忘了你們今日回門一事,還請見諒……”
安一緩也笑意盈盈地起身向他做了一揖,“我既然已與黃兒成親,您就是我的長輩,哪來見諒一說”
洛克陽見他如沐春風,在門口晾了半餉后臉上當真看不出絲毫怨氣,倒是一旁的洛黃臉紅紅的耷拉著肩像是被曬壞的蔫茄子一般……
“好好好……”他強按著不斷抽搐的嘴角,從臉上擠出個僵硬的笑,迎著安一緩二人向里走,“賢婿,還在外面站著做什么,快請進……”
安一緩隨著洛克陽向里走進,一旁自有仆從負責登記他們拿來的禮品。
旁的也就罷了,安一緩著意拿起一壇貼著紅紙的酒壇遞給洛克陽,“岳父,小婿知道您老愛喝酒,著意去會春樓買來一壇玉瓊好酒孝敬給您,還請笑納……”
酒封還未揭開,陣陣酒香就已撲鼻而來,聞著這勾人的酒香,洛克陽臉上的笑方才多了幾分真心實意……
“哈哈哈……都是一家人了,怎么還這般客氣,方管家,快拿下去收好,中午開封,我桌上我一定要與賢婿好好痛飲幾杯,還望賢婿千萬不要推辭……”
“不敢不敢……”
一旁的方管家忙停下手中抄錄登記禮品的筆,應了聲是后,小心地從安一緩手里接過酒壇。
氣氛因為這壇酒而變得和諧……
二人身旁,洛黃一雙眼睛不停在來人中打量,見著洛克陽身后跟著一臉冷漠淡然的洛赤以及幾天未見又瘦下一圈,小臉蒼白無血的洛橙……
卻并未見余岑嫻……
見著洛克陽心情大好,洛黃方才敢小心翼翼地出聲詢問,“爹……娘呢……”
從頭至尾未將眼神停留在她身上半刻的洛克陽,此時方才正眼瞧她,神色里卻有不耐,“你娘病了,不宜見人……”
“病了?”洛黃急了,“什么病?要不要緊?”
“不過就是著了風寒,倒無什么大礙……”見洛黃眉頭依然緊皺,洛克陽拍著她的肩緩言笑道,“你也知道,你娘生性要強,今日人多,她又怎會愿意頂著病容拋頭露面呢?還是莫在煩她,讓她一個人清靜清靜……丞相府與咱家離得又不遠,還怕有見不著的時候嘛……”
洛黃低頭想想也是,遂放下心來,悶頭跟在安一緩的身后。
她在洛家的存在感一向都很低,一路走來沉默著都不敢大聲說話,倒是安一緩興致勃勃的,就連洛克陽問他喜歡吃什么好讓廚房去準備,他都要轉身拉著她問意見。
直看得走在最后的洛橙咬牙切齒地將手里的手帕揉成了麻花……
距離午餐的時辰還早,洛克陽近來新得了一幅字畫,興致勃勃地特邀安一緩與洛赤兩人前去他的書房品評一二。
他們三人走后,堂中便只剩下洛黃與洛橙二人。
一向惡金銀色衣物,嫌棄它們冷冰冰太過浮夸老氣的洛橙今日卻穿著一件赤金色云紋鑲邊月華裙,鬢邊簪著兩只鳳凰含明珠金簪,琉璃海棠步搖,耀武揚威地盡顯華貴,極盡雍容……
只是……
日漸消瘦干癟的身形卻襯不起她身上這身衣物……
她那厚厚的脂粉都遮不住的憔悴面容,眼下那一片愈發嚴重的烏黑,被這極盡浮夸的發簪一壓,倒削弱了原本的清麗俊俏,倒顯得有些老氣……
洛黃眼瞧著洛橙兩只眼睛刀子似地刺在她的身上,從上割到下,又從下割回上……
那眼神里的憤怒,哀怨,嫉妒,惆悵……不一而足,嚇得洛黃大氣都不敢出,忙端起手邊的茶盞,掀開杯蓋,輕呡一口……
“你倒是過得挺好的呀……”洛橙咬著銀牙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
今日洛黃穿的乃是一件絳色金滾邊合歡花繡紋的百褶裙,袖邊繡著的花開燦爛的合歡花深深刺痛了她的雙眼。
而洛黃鬢邊簪著的那只石榴鑲金發簪,石榴玉石顆顆飽滿瑩潤,與耳畔處鑲著的那兩顆絞金絲石榴耳墜兩廂呼應,更趁得她皮膚雪白。
幾日未見,原本消瘦的洛黃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圓潤許多,臉色也由原本的慘白變得紅潤有光澤,那白里通紅的氣色可見她那小日子過得那是相當不錯……
只是可憐自己日日以淚洗臉,不知歸處何去……
想到這里,洛橙烏黑的眼眶登時紅了三分,手按著絲帕重重在桌上一拍,憤然站起,“那原本該是我的人生!”文武雙全,體貼入微的安一緩是她的,身份顯赫,前程光明的丞相府公子夫人也該是她的!
“都是你奪走了它!”
一旁埋頭灌茶的洛黃不知自己哪里又挑逗了洛橙脆弱的神經……
她咳咳兩聲后,默默地把茶盞蓋上放下,一臉無辜地望著面前有些氣急敗壞的二姐,“婚事是爹決定的,二姐你說我搶了你的此話怎講呢?”
“爹爹老糊涂了,這才答應了下來,要我說,就是咱家不結這門親事,也不該讓你得了這個便宜去……”
洛黃搖頭苦笑,原來自己這個妹妹在洛橙眼里兩個沒血緣關系的外人都不如哪……
只是她的這股無奈在此時已被嫉妒得兩眼通紅的洛橙看來笑里盡是對她的嘲諷與輕視……
她“嗷”地一聲叫出聲來,揮舞著帕子張牙舞爪地向洛黃撲去。
洛黃無意與她交手,見她向自己撲來,腦中已是百轉千回,今日自己穿的可是新做的衣服,挨上一巴掌倒也罷了,自己皮糙肉厚的也不打緊,就是這身新衣服若在拉扯中被她給撕壞了,可著實不劃算……
她忙抽身一躲,洛橙一時沒剎住腳一頭扎進紫檀木太師椅之中,額頭重重磕在太師椅的手把上,半餉都起不了身……
“你沒事吧?”方才她撞太師椅上鬧出的動靜可不小啊,見她趴在椅子上許久未見動靜,洛黃一臉關心地上前詢問,若是撞傻了,自己也該早點給她叫大夫才不會誤事……
她小心地伸手拍拍洛橙的肩,豈料這一拍就似大壩開閘泄洪一般,洛橙雙肩不斷上下聳動著,“哇”地一聲仰天大哭起來……
“你瞧瞧……”洛黃最見不得人哭了,著急忙慌地在身上摸了半天都未找到一塊帕子……
忙從洛橙手上搶過被她擰成一團麻花的手帕抖開再遞給她,“二姐,好好的你哭什么呀,來,快把眼淚擦擦……”
洛橙轉身抱著洛黃哭得愈發凄涼……
“我的一輩子就這么毀了……”
直至中午,坐在洛橙對面的洛黃眼不錯地盯著她額頭被撞出的那個明晃晃的大包……
“怎么了?”安一緩將一片嫩藕夾進她的碗里,順著她的視線望去,見著洛橙額頭凸起的大包,就如同一個小牛角一般……
見著洛橙視線向這掃過,他忙默然低頭,嘴角卻忍不住地向上揚起……
見著他笑,洛橙愈發崩潰了,拿起筷子胡亂向碗里戳了幾下,氣呼呼地提著裙擺起身剛要走……
卻被洛克陽喚住,“橙兒……”
方才桌上他一直拉著安一緩推杯換盞,看那架勢只怕再多喝幾杯,這位老泰山拉著安一緩就要稱兄道弟起來了……
幸而,安一緩見洛克陽一張臉紅得比他面前淋了醬的獅子頭還要紅,夾起用來裝盤的玫瑰花瓣大著舌頭就往嘴里送……
他怕再這樣喝下去出事,忙歇了手,洛克陽沒了趣味方才注意到坐在他身邊的那一雙兒女……
洛橙有些尷尬地用手帕擋住了臉,“沒什么……是方才不小心摔的……”
洛克陽醉眼惺忪地掃過一旁的洛黃一眼,大著舌頭加大了音量,“你不用怕,爹在這里誰都欺負不了你……”
“你們娘死得早……爹怕你們小,沒人照顧,這才娶了那賤人入門,誰知道那賤人……”
“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