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紫藤花開似人間開得最美的紫色星辰。
安重佇立于長廊之中,在他難得的休息時光里,他扶著闌干,頭微微仰起,渾濁的瞳孔之中倒映著璀璨的紫藤花,思緒回轉來到十多年前,那位最愛穿白衣的女子駐足于紫藤花下,轉身回眸,莞爾一笑的模樣當真比那株開得最好的紫藤花還要艷麗……
昨日之日不可追……
安重長長一嘆后,轉身向書房走去,緊緊關上書房的大門……
席間用膳。
除了安一緩與洛黃二人旁若無人的擠眉弄眼,席間倒是安靜得出奇,只聽得碗筷勺擊之聲,倒無一人多言一句
最終,還是安重出聲提醒著,“一緩,你那功課也耽誤這些時日了,不日就要大考,也該加緊一些,爭取得個好名次……”
“爹,哥這蜜月還沒度完呢,你就又開始催著他讀書啊就不想抱個孫子了”
安一禹的一番戲言,羞得對面的小兩口臉紅得像被烈日曬過一般……
洛黃咳嗽幾聲后,起身向安重請辭,得他頷首后,忙逃也似地跑了……
洛黃一走,安一緩板著臉教訓道,“一禹,以后你嫂子在,說話該注意一些,別像以前一樣不著五六”
“爹……”安一禹急了,拉著安重來當公證人,“你瞧哥說的,我也沒說什么呀!就這樣護著了,可真是娶了媳婦忘了爹……到現在連這個弟弟都忘了!”
安重見自己好好一句話被他岔到不知那個犄角旮旯里去了,正火冒三丈呢,見他還撞上來,忙抬手捶了他一頭,“你這小子,一天正經事不做,就知道在這里搗亂!”
“罰你今日跟你哥去他的書房里罰抄一百遍三字經!”
三字經……
“爹……”安一禹不服,“三字經剛會走路的稚子都會背了……況且,我都這個年紀了,罰點什么不好就別再罰抄書了……”
安重一聽,他說得倒也在理,雖然他自信,安一禹里面的字不一定都全部會寫,可眼高手低,不一向都是紈绔子弟的標配嘛……
他笑了,笑得格外和善,“你說得也在理,這個年紀再抄三字經確實不怎么合適……”
安一禹臉上一喜……
只是還未等他笑出聲來,只聽得安重繼續道,“不如就抄抄易經升華一下自己,領略一下天地之靈氣……”
安一禹上揚的嘴角瞬間凝固,癟癟地耷拉而下,不要臉地向安重撲去,賴在他身上撒嬌,“爹……饒命啊……”
安重重重給了他一個爆栗,直打得他捂著頭縮在原地不敢放肆,“這幾天你就好好跟在你個身邊學習幾個字,不要再出去找那些狐朋狗友了,若讓我再發現,腿給你打折!”
敲打過安一禹后,便冷著拂袖而去。
安一禹癱坐在地,望著安重遠去的背影怔怔地發呆,似不敢相信安重會如此對他……
“哥……爹,今日這是怎么了?吃槍藥了”平日里他犯了錯,撒個嬌,耍個賴也就混過去了……
被迫營業的安一緩望著主動給自己從千字的三字經加到萬字的易經,不禁一臉同情,“過幾日,王崇明王御史的孫子周歲宴請賓客,你也在列……”
安一禹一噎,怪道安重今日如此刻薄,原來竟又是王崇明那老匹夫在作怪……
想前幾月,也是在宴席之上,眾目睽睽之下,那老匹夫非攛掇著讓他寫出耆英望重這四字為主家祝壽,搏個好彩頭,他咬著筆桿在腦海里臨摹半餉,哆嗦著手落筆,暑英望重……
這四字一出,哄堂大笑,在眾人此起彼伏的哄笑聲中,安重一張老臉紅得像是中了暑……
自此,每有宴席,那日的恥辱便深深地鞭撻著安重脆弱的自尊心……他深知安一禹臉皮之厚非尋常所能摧之,傷痕累累的他便將這熬人的鞭撻以苦力懲罰的方式轉嫁到他……
兩位難兄難弟相互扶持著來到安一緩先前所住的房間。
因他之前住的房間不夠寬敞,便另設一處作為他與洛黃二人的新房,而原來的房間變成了他的書房,對面的那個小房間也并未拆除,整改,還在小房間與書房之間的小堂前設立了一處軟榻,成了他詩書苦讀,困頓之余整頓休息之所。
安一禹一進這間房,徑直來到小堂前設立的那處軟榻之上,宛如癱了一般整個人陷在了里面。
安一緩自顧自掀袍進了書房,有條不紊在書架上環視一圈,隨后選了一本詩經落座,翻開書扉,見安一禹還未有動靜,隔空不慌不忙地向他道,“爹過來發現你一個字未寫,你自己知道后果”
安一禹這才從軟榻上一躍而起,來到書房門前,扶著書房的門框向他道,“哥,反正你左右無事,不如就替我抄了吧……”
安一緩將手中的書冊放下,抬頭看著安一禹搭在自己書房門檻上的腳,不禁眉頭一皺,“你的腳……”
安一禹知道他的怪癖,最不喜人進他的書房,動他的東西,忙嘿嘿撓頭笑著收回自己的腳。
“讓我替你抄也無不可,只是你那字太丑,我仿得很吃力,至多幫你抄錄兩遍,剩下的八遍還得你自己看著辦”
“哥……”安一禹嗷地一聲向安一緩撲去,抱著他的臉就要親,只是嘟起的嘴剛要靠近,便被安一緩拿起書冊一臉嫌棄地撥開。
“好了……拿著筆跟易經出去吧,別打擾我了”
“哎!”安一禹樂得屁顛屁顛從桌面上挑了一支毛筆,來到書架上瞪著眼睛找了半餉都未發現那本名喚易經的書,最后還是安一緩看不下去了,隨手向后一指,“最低層架子向右數去的第一本”
拿到書跟筆還從安一緩的桌面上順了一沓宣紙的安一禹忙回到小堂臥榻前,熟門熟路地從角落里搬出自己的專屬桌子與凳子來到亮堂的門前。
躬身扯起袖子將蒙塵的桌子擦凈之后,方掀袍在凳子上落座,攤開宣紙,嘴含了一下筆尖,確定墨化了之后,埋頭照著書本,奮筆疾書起來……
安一禹安靜下來,安一緩卻放下手中的書冊分神向窗外望去,只見窗外朝顏花開正好,碧綠的藤蔓連著紫色的花瓣牽引進來,搭在朱紅色的窗柩之上,景色妍麗……
也不知……洛黃再干什么……
此時,正百無聊賴地趴在亭中石桌上的洛黃心有所感地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好無聊啊……
沒想到大戶人家的女子是這么的無聊……
她彎腰從地上拾起一顆石子,向不遠處的湖畔拋去,借著一股巧勁,石子在水面上連著打了幾個水漂,最終沒入湖底……
洛黃來了興致,偏頭望向旁邊的花圃,花圃下面壘了許多的碎石子,便起身向那走去,蹲下拾了幾顆,剛站起轉身向后走時,迎面正見著安重冷著臉站在平鋪著青石磚的過道上,一張臉黑中還泛著一絲青……
洛黃被嚇得連忙將手里捧著的石子一扔,“爹……爹!”
她低眉順眼地忙挪著自己的小碎步踩著泥濘來至安重的身邊。
安重低頭望著她一腿的泥面容微微有些扭曲,“你既已嫁入我們安家,行事也該守我安家的規矩,若行為不端,出去平白惹人笑話,丟我安家的臉!”
一番疾言厲色下來,洛黃已是眼眶微紅,隱隱含淚。
“罷了……罷了……”見此,安重倒也懶得再訓,擺著手道,“這些本也不該我來教……你若真閑著沒事做,不如去廚房瞧瞧,可有做什么甜品點心的,送些到一緩的書房里面……你夫君尚且在書房里讀書上進,你萬萬沒有躲在這里混玩的道理!”
洛黃不敢多言,忙屈身一福,低頭稱是。
“對了,伺候你的丫鬟呢?怎么不在這督促一二”
原本是將春月分配給她做貼身丫鬟的,只是洛黃身形雖瘦小,可行動慣來風風火火的,不好等人,二人一前一后不過出個院子的功夫洛黃回頭一看,身后哪還有旁人半分蹤跡,循著原路回去一瞧,只見春月還在院里只走了一半,正扶著院中那棵一人高的小樹撐著腰氣喘吁吁……
她身旁那本就零丁稀薄的幾片樹葉隨著她的胸口上下起伏著,“少……少夫人……你走慢點……”
如此,一兩次,春月只當是在鍛煉身體,斗志昂然,哼哧哼哧地跟在她的身后大聲喊著口號……沿路走來還有不少奴婢仆從為她加油鼓勁……
只是……多次受挫之后,她的自尊心備受打擊……悶在被子里許久,抽泣許久終于認清自己這輩子可能都追不上這位少夫人,搭不上她的那雙纖纖玉手了……
她慢慢地心思也不盡在這里了,洛黃要出門她不是忙著去小廚房燒火就是去提水……
而今安重問起,她想到的春月的去處左不過大抵就是這一兩處罷……
只不過,看安重那陰沉的臉色,從頭至尾都未舒展開過的眉頭……若讓他知道那丫頭放著好好的少夫人不跟偏要跑去燒火提水,那還不得將她的腿打折……
“是媳婦的不是,不習慣身旁有人伺候……”
“胡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