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不大的屋里寫了小字的宣紙漫天飛起,安一禹抬手從空中撈起一張,凝神一看,紙上寫的正是他歷盡千辛萬苦,差點把手抄成雞爪的易經……
而對面的二人正蹲在地上將散落滿地的宣紙一一拾起……
“這……”安一禹的嘴唇都再發抖,“這是怎么回事?”
他睡之前明明都將那些宣紙一一理好用小盒子裝了擱在最角落的。
洛黃一臉歉疚地將撿到的宣紙遞在他的面前,“二弟……不好意思……我寫到第二篇時才想到你我字跡不同,由我寫了,被公爹發現后反倒不妙……我便……我便……”她揪著身上衫裙的帶子,頭不自覺地低了下去……
現在,她終于知道洛橙手里的帕子為何終年成麻花狀了……
“然……然后呢”安一禹臉上的抽搐由嘴角上升到了眼角……
雖然事物的發展是客觀的不以人主觀意識而改變……可……再不以……也不至于會發展到這個階段不是
他在這望著散落一地宣紙暗自神傷之時,安一緩卻蹲在那里手里拿著一沓剛剛從地上拾起的宣紙,偏過頭看不清模樣,只能瞧見不斷聳動的雙肩……
“哥”他嘗試著喚了一聲,難道安一緩也終于快被他這不著調的嫂子氣得神經失常了
安一緩轉過頭,一張俊臉是拼盡全力卻依舊壓制不止的笑意,以至于憋得滿臉通紅……
人類的悲歡果然各不相通……
安一禹一臉憂郁地仰天長長一嘆……
安一緩知道自己有些過分,進了房后背著他平緩片刻后,方才緩緩道,“你嫂子為解決這個問題想出一個絕妙的主意……”
“她將你抄好的易經從盒子里拿出來鋪在桌面上,上面再蒙上一層宣紙,便可透過那層白色的透明的宣紙臨摹紙下的墨字……”
安一緩神采飛揚,“怎么樣?你嫂子是不是很聰明呀?”
那是……安一禹暗道,沒有數十年的紈绔經驗,也想不出這等馬腹逃鞭損招……
“可我的這些紙好端端地又怎么會飛得滿屋都是呢?”他依舊費解……
“你嫂子剛將那盒子打開,一陣狂風驟起……隨后……就是你看見的這模樣了……”
洛黃見安一禹聽完后目光呆滯地直視前方,也不知該哭該笑……
只是此時,安重卻無心要管他罰抄一事。
他凝眸聽著面前聞管家的匯報,再聽得這段時日里安一緩一直熱衷于手把手教洛黃寫字作詩,手邊放著的那幾本夫子是碰都沒碰過,再也坐不住了,肅然起身,背著手再屋里來回踱步……
“你……”他指著聞管家,“即刻前去傳話,自今日起少夫人不需再進禾香院”
那模樣生怕再慢一步,安家就要再多一個不務正業,只知風花雪月的紈绔子弟了……
聞管家愣了片刻,“就這樣”
“還要如何”
“大公子多晶瑩剔透的人兒,老爺這沒頭沒尾的幾句話怕會惹他多想……不如老爺受累給少夫人想個去處吧,也好給大公子一個交代”
安重這才靜下心來凝眸思索片刻后方道,“你說得也有理……我而今越瞧越覺得一緩待這丫頭不一般……”
“不如這樣,你過去就說,過幾日王崇明那老匹夫孫子周歲,我有意想送一面屏風,紅楠木的架子已經請人釘做好了,只請少夫人費心過來相看繡在屏風上面的樣式”
聞管家這才應下,“是”
于是,連個荷包都還繡不明白的洛黃稀里糊涂地被待到了一群技藝精湛的繡娘面前,她愁眉緊鎖,從花團錦簇的繡樣當中撿出一張看上去極為熱鬧的百子千孫圖……
既然是周歲宴屏風上繡上這個大抵也沒錯吧……
接下來的這幾日,她便是撐著臉望著對面那一群繡娘飛針走線,忙活個不停……
直看得她頭暈眼花,趴在桌子上陣陣打盹……
終于,這一日,還是躲在門后鬼鬼祟祟的安一禹將她解救了出來……
“嫂子……”他躲在門后張頭探腦地不住向她招著手,不時碰見幾位路過的丫鬟向他打招呼,他忙又理著衣衫端正了顏色,剛一本正經地應完一聲后,轉個臉便與洛黃對了個正臉。
“怎么了?”洛黃一臉奇怪,“你找我做什么?”
“嫂子……”安一禹舔著臉笑道,“這里人多口雜,咱們出湖邊去說吧……”
他跟著洛黃疾步來到湖邊,“就這里罷”再走下去,他這點功底子可追不上了……
洛黃停住腳,“你這般遮遮掩掩的究竟有什么話要說”
“唔……那個……”安一禹搓著手一臉不好意思,“嫂子……你能不能幫我跟我哥說借我點錢”
洛黃一驚,“你要錢做什么”
“哎呀,男人在外難免有用錢之處”外面養個相好小倌,宴請賓客哪個不要用錢
“有嘛……”有十幾年是以男子示人的自己怎么那么省錢呢每天感覺能吃飽都很開心了呢!反倒是自從成為女子之后,大到衣服首飾,小到胭脂水粉哪樣都要花錢添置……
不過說起來,安一緩在這事上著實大方得近乎奢靡,外面攏云齋的掌柜每新到了款首飾都殷勤地送進府里給他相看,幾乎沒有空手而歸的,進門不過月余,她的首飾盒從乏陳可數到現在日日換著戴都不用重樣的背后是海一樣的真金白銀花出去……
以至于每次她在府里撞見龍云齋的掌柜時那殷勤得就像是看見下凡的財神爺一般……只恨不得給她鞠個躬上柱香拜上一拜……
這導致她一直都很疑惑,未進門之前一貫都說丞相府節儉,不好鋪張,怎么……
可能咱們這些常人理解的節儉與丞相府里的節儉不一樣,到底是她見識淺薄了……
“你既然缺錢為何不跟你哥直說呢?何必要經過我”
“我怎么敢跟我哥提這事他非把我的腿打斷不可!”安一禹苦著張臉,“只要嫂子你跟我哥一提,他保準答應!”
“我你哥他怎么會聽我的呢”洛黃一臉為難,再說了,這事她怎么好向安一緩開口呢
“嫂子……”安一禹扯著洛黃的袖子熟門熟路地撒起嬌來,“你就信我吧,只要你一開口,只怕是要天上的星星我哥都得想法子給你摘下來……”
他這嫂嫂未入門前,他哥哥活脫脫的一個佛家俗世弟子,小小年紀老氣橫秋,無欲無求,一心只想著搞事業,簡直就是少年版的安重。
洛黃覺得安一禹對這一定是有所誤會了,心中正盤算著,他若是真急用,自己就從自己那并不豐厚的嫁妝里挪出一點給他……
如此一來,她也不用厚著臉皮伸手去問安一緩要,也不得罪安一禹,那豈不是皆大歡喜
“你要多少?”能把這么一個丞相府的大少爺急成這個模樣怎么也要個上百兩吧?
洛黃捂著胸口一陣肉痛……
安一禹一瞧有戲嘿嘿笑道,“不多不多……就十兩……不,五十兩……”
“五……五十”
“對呀,愣著干嘛,嫂子快去……我那些朋友還被壓在會春樓的飯桌上沒下來呢……”
洛黃還沒從他那番話里反應過來,愣愣地從身上掏出錢袋來,“還是不麻煩你哥了吧……”
“那怎么好意思……”嘴上說著不好意思,可一見著那錢袋便兩眼放光,伸手便要過來搶……
“二弟,里面可有一百兩呢!”洛黃不給,二人拉扯之間,只聽得身后傳來一陣熟悉的咳嗽聲。
二人像是通奸被抓一般,雙雙放手,二人中間的錢袋便似燙手的山芋一般墜在地上。
“哥……”
安一禹嘿嘿笑著,悄悄轉身便要走,卻被安一緩一把將衣領攥住,“怎么看見我就要走啊嗯”
“嘿嘿……我這還有事呢……王老虎他們都在會春樓開席等著我……我不好不去的……”
安一緩蹲下撿起地上的錢袋,在手里掂了掂,“呦呵,還不少呢!”
“什么等著你開席,只怕你不拿著這袋子錢去你們那席還散不了呢!”
見安一緩看透一切,安一禹忙低頭訕笑。
“一緩……我……”
安一緩將那錢袋向洛黃身上一塞,眸光帶笑,柔聲道,“好了……我知道他要干什么了……”他這個弟弟花錢從小就大手大腳的……
“錢我自然會給他,你先去忙自己的事吧”
洛黃接過錢袋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笑盈盈地目送洛黃離去之后,安一緩方才冷著臉斜睨向安一禹道,“怎么爹給你的月錢就用完了?”
“那點哪夠啊”安一禹苦著臉上前,“哥,你是知道我的,爹給的那三瓜倆棗只夠我在外面請幾頓飯的……”
“哥……你開銷小,再借我點兒”
背著安一禹,安一緩摸著自己癟癟的口袋幽幽一嘆……
如今……也不小了……
“哥也沒錢……”說這話是他氣都有點短……
“那你方才跟嫂子說……”
但好在打人時手卻不短……
安一緩手中的折扇在他頭上一拍,將他的后話壓下,安一禹被打得生疼,一陣齜牙咧嘴……
“不過我自有辦法……你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