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
第一章
神氣十足、體態(tài)壯實的勃克·穆利根從樓梯口出現(xiàn)。他手里托著一缽冒泡的肥皂水,上面交叉放了一面鏡子和一把剃胡刀。他沒系腰帶,淡黃色浴衣被習習晨風吹得稍微向后蓬著。他把那只缽高高舉起,吟誦道:
他停下腳步,朝那昏暗的螺旋狀樓梯下邊瞥了一眼,粗聲粗氣地嚷道:
——上來,金赤!上來,你這膽怯的耶穌會士!
他莊嚴地向前走去,登上圓形的炮座。他朝四下里望望,肅穆地對這座塔和周圍的田野以及逐漸蘇醒著的群山祝福了三遍。然后,他一瞧見斯蒂芬·迪達勒斯就朝他彎下身去,望空中迅速地畫了好幾個十字,喉嚨里還發(fā)出咯咯聲,搖著頭。斯蒂芬·迪達勒斯氣惱而昏昏欲睡,雙臂倚在樓梯欄桿上,冷冰冰地瞅著一邊搖頭一邊發(fā)出咯咯聲向他祝福的那張馬臉,以及那頂上并未剃光、色澤和紋理都像是淺色橡木的淡黃頭發(fā)。
勃克·穆利根朝鏡下瞅了一眼,趕快合上缽。
——回到營房去,他厲聲說。
接著又用布道人的腔調說:
——啊,親愛的人們,這是真正的克里斯廷:肉體和靈魂,血和傷痕。請把音樂放慢一點兒。閉上眼睛,先生們。等一下。這些白血球有點兒不消停。請大家肅靜。
他朝上方斜睨,悠長地低聲吹了下呼喚的口哨,隨后停下來,全神貫注地傾聽著。他那口潔白齊整的牙齒有些地方閃射著金光。克里索斯托。兩聲尖銳有力的口哨劃破寂靜回應了他。
——謝謝啦,老伙計,他精神抖擻地大聲說。蠻好,請你關上電門,好嗎?
他從炮座上跳下來,神色莊重地望著那個觀看他的人。并將浴衣那寬松的下擺攏在小腿上。他那郁郁寡歡的胖臉和陰沉的橢圓形下顎令人聯(lián)想到中世紀作為藝術保護者的高僧。他的唇邊徐徐地綻出了愉快的笑意。
——多可笑,他快活地說。你這姓名太荒唐了,一個古希臘人。
他友善而打趣地指了一下,一面暗自笑著,走到胸墻那兒。斯蒂芬·迪達勒斯爬上塔頂,無精打采地跟著他走到半途,就在炮座邊上坐下來,靜靜地望著他怎樣把鏡子靠在胸墻上,將刷子在缽里浸了浸,往面頰和脖頸上涂起肥皂泡。
勃克·穆利根用愉快的聲調繼續(xù)講下去。
——我的姓名也荒唐:瑪拉基·穆利根,兩個揚抑抑格。可它帶些古希臘味道,對不?輕盈快活得正像只公鹿。咱們總得去趟雅典。我要是能從姑媽身上擠出二十鎊,你肯一道去嗎?
他把刷子撂在一邊,開心地大聲笑著說:
——他去嗎,那位枯燥乏味的耶穌會士?
他閉上嘴,仔細地刮起臉來。
——告訴我,穆利根,斯蒂芬輕聲說。
——什么,乖乖?
——海恩斯還要在這座塔里住上多久?
勃克·穆利根從右肩側過他那半邊刮好的臉。
——老天啊,那小子多么討人嫌!他坦率地說。這種笨頭笨腦的撒克遜人。他就沒把你看作一位有身份的人。天哪,那幫混賬的英國人。腰纏萬貫,腦滿腸肥。因為他是牛津出身唄。喏,迪達勒斯,你才真正有牛津派頭呢。他捉摸不透你。哦,我給你起的名字再好不過啦:利刃金赤。
他小心翼翼地刮著下巴。
——他整宵都在說著關于一只什么黑豹的夢話,斯蒂芬說。他的獵槍套在哪兒?
——一個可憫可悲的瘋子!穆利根說。你害怕了吧?
——是啊,斯蒂芬越來越感到恐怖,熱切地說。黑咕隆咚地在郊外,跟一個滿口胡話、哼哼唧唧要射殺一只黑豹的陌生人待在一塊兒。你曾救過快要淹死的人。可我不是英雄。要是他繼續(xù)待在這兒,那我就走。
勃克·穆利根朝著剃胡刀上的肥皂泡皺了皺眉,從坐著的地方跳了下來,慌忙地在褲兜里摸索。
——糟啦,他甕聲甕氣地嚷道。
他來到炮座跟前,把手伸進斯蒂芬的胸兜,說:
——把你那塊鼻涕布借咱使一下。擦擦剃胡刀。
斯蒂芬聽任他拽出那條皺巴巴的臟手絹,捏著一角,把它抖落開來。勃克·穆利根干凈利索地揩完剃胡刀,望著手絹說:
——“大詩人”的鼻涕布!屬于咱們愛爾蘭詩人的一種新的藝術色彩:鼻涕青。簡直可以嘗得出它的滋味,對嗎?
他又跨上胸墻,眺望著都柏林灣。他那淺橡木色的黃頭發(fā)微微飄動著。
——喏!他安詳?shù)卣f。這海不就是阿爾杰所說的嗎:一位偉大可愛的母親!鼻涕青的海。使人的睪丸緊縮的海。。喂,迪達勒斯,那些希臘人啊。我得教給你。你非用原文來讀不可。她是我們的偉大可愛的母親。過來瞧瞧。
斯蒂芬站起來,走到胸墻跟前。他倚著胸墻,俯瞰水面和正在駛出國王鎮(zhèn)港口的郵輪。
——我們的強有力的母親,勃克·穆利根說。
他那雙目光銳利的灰色眼睛猛地從海洋移到斯蒂芬的臉上。
——姑媽認為你母親死在你手里,他說。所以她不讓我跟你有任何往來。
——是有人害的她,斯蒂芬神色陰郁地說。
——該死,金赤,當你那位奄奄一息的母親央求你跪下來的時候,你總應該照辦呀,勃克·穆利根說。我跟你一樣是個冷心腸人。可你想想看,你那位快咽氣的母親懇求你跪下來為她禱告。而你拒絕了。你身上有股邪氣……
他忽然打住,又往另一邊面頰上輕輕涂起肥皂泡來。一抹寬厚的笑容使他撇起了嘴唇。
——然而是個可愛的啞劇演員,他自言自語著。金赤,所有的啞劇演員當中最可愛的一個。
他仔細地把臉刮得挺勻凈,默默地,專心致志地。
斯蒂芬一只肘支在坑洼不平的花崗石上,手心扶額頭,凝視著自己發(fā)亮的黑上衣袖子那磨破了的袖口。痛苦——還說不上是愛的痛苦——煎熬著他的心。她去世之后,曾在夢中悄悄地來找過他,她那枯槁的身軀裹在寬松的褐色衣衾里,散發(fā)出蠟和黃檀的氣味;當她帶著微嗔一聲不響地朝他俯下身來時,依稀聞到一股淡淡的濕灰氣味。隔著襤褸的袖口,他瞥見被身旁那個吃得很好的人的嗓門稱作偉大可愛的母親的海洋。海灣與天際構成環(huán)形,盛著大量的暗綠色液體。母親彌留之際,床畔曾放著一只白瓷缽,里邊盛著黏糊糊的綠色膽汁,那是伴著她一陣陣的高聲呻吟,撕裂她那腐爛了的肝臟吐出來的。
勃克·穆利根又揩了揩剃胡刀刃。
——啊,可憐的小狗!他柔聲說。我得給你件襯衫,幾塊鼻涕布。那條二手貨的褲子怎么樣?
——挺合身,斯蒂芬回答說。
勃克·穆利根開始刮下唇底下凹陷的部位。
——不是什么正經(jīng)玩意兒,他沾沾自喜地說,應該叫作二腿貨。天曉得是哪個患了梅毒的酒瘋子丟下的。我有一條好看的細條紋褲子,灰色的。你穿上一定蠻帥。金赤,我不是在開玩笑。你打扮起來,真他媽的帥。
——謝謝,斯蒂芬說。要是灰色的,我可不能穿。
——他不能穿,勃克·穆利根對著鏡中自己的臉說。禮數(shù)終歸是禮數(shù)。他害死了自己的母親,可是不能穿灰褲子。
他利利索索地折上剃胡刀,用手指的觸須撫摩著光滑的皮膚。
斯蒂芬將視線從海面移向那張有著一雙靈活的煙藍色眼睛的胖臉。
——昨兒晚上跟我一道在“船記”的那個人,勃克·穆利根說,說是你患了癡麻癥。他是康內利·諾曼的同事,在癡呆鎮(zhèn)工作。癡呆性全身麻痹癥!
他用鏡子在空中畫了半個圈子,以便把這消息散發(fā)到正燦爛地照耀著海面的陽光中去。他撇著剃得干干凈凈的嘴唇笑了,露出發(fā)著白光的齒尖。笑聲攫住了他那整個結實強壯的身子。
——瞧瞧你自己,他說,你這丑陋的“大詩人”。
斯蒂芬彎下身去照了照舉在跟前的鏡子。鏡面上有一道彎曲的裂紋,映在鏡中的臉被劈成兩半,頭發(fā)倒豎著。他和旁人眼里的我就是這樣的。是誰為我挑選了這么一張臉?這只要把寄生蟲除掉的小狗。它也在問我。
——是我從老媽子屋里抄來的,勃克·穆利根說。對她就該當如此。姑媽總是派沒啥姿色的仆人去伺候瑪拉基。不叫他受到誘惑。而她的名字叫烏爾蘇拉。
他又笑著,把斯蒂芬直勾勾地望著的鏡子挪開了。
——凱列班在鏡中照不見自己的臉時所感到的憤怒,他說。要是王爾德還在世,瞧見你這副尊容,該有多妙。
斯蒂芬后退了幾步,指著鏡子沉痛地說:
——這就是愛爾蘭藝術的象征。仆人的一面有裂紋的鏡子。
勃克·穆利根突然挽住斯蒂芬的一只胳膊,同他一道在塔頂上轉悠。揣在兜里的剃胡刀和鏡子發(fā)出相互碰撞的叮當聲。
——像這樣拿你取笑是不公道的,金赤,對嗎?他親切地說。老天曉得,你比他們當中的任何人都有骨氣。
又把話題岔開了。他懼怕我的藝術尖刀,正如我害怕他的。利器鋼筆。
——仆人用的有裂紋的鏡子。把這話講給樓下那個牛津家伙聽,向他擠出一畿尼。他渾身發(fā)散著銅臭氣,沒把你看成有身份的人。他老子要么是把藥喇叭根做成的瀉藥賣給了祖魯人,要么就是靠干下了什么鬼騙局發(fā)的家。喂,金赤,要是咱倆通力合作,興許倒能為本島干出點名堂來。把它希臘化了。
克蘭利的胳膊。他的胳膊。
——想想看,你竟然得向那些豬玀告幫。我是唯一賞識你的人。你為什么不更多地信任我呢?你憑什么對我鼻子朝天呢?是海恩斯嗎?要是他在這兒稍微一鬧騰,我就把西摩帶來,我們會狠狠地收拾他一頓,比他們收拾克萊夫·肯普索普的那次還要厲害。
從克萊夫·肯普索普的房間里傳出闊少們的喊叫聲。一張張蒼白的面孔:他們抱在一起,捧腹大笑。唉呀。我快斷氣啦!要委婉地向她透露這消息,奧布里!我這就要死啦!他圍著桌子一瘸一拐地跑,襯衫被撕成一條條的,像緞帶一般在空中呼扇著,褲子脫落到腳后跟上,被麥達倫學院那個手里拿著裁縫大剪刀的埃德斯追趕著。糊滿了橘子醬的臉驚惶得像頭小牛犢。別扒下我的褲子!你們別拿我當呆牛耍著玩!
從敞開著的窗戶傳出的喧嚷聲,驚動了方院的暮色。耳聾的花匠系著圍裙,有著一張像煞馬修·阿諾德的臉,沿著幽幽的草坪推著割草機,仔細地盯著草莖屑末的飛舞。
我們自己……新異教教義……。
——讓他待下去吧,斯蒂芬說。他只不過是夜間不對頭罷了。
——那么,是怎么回事?勃克·穆利根不耐煩地問道。干脆說吧。我對你是直言不諱的。現(xiàn)在你有什么跟我過不去的呢?
他們停下腳步,眺望著布萊岬角那鈍角形的海岬——它就像一條酣睡中的鯨的鼻尖,浮在水面上。斯蒂芬輕輕地抽出胳膊。
——你要我告訴你嗎?他問。
——嗯,是怎么回事?勃克·穆利根回答說。我一點兒也記不起來啦。
他邊說邊端詳斯蒂芬的臉。微風掠過他的額頭,輕拂著他那未經(jīng)梳理的淡黃頭發(fā),使焦灼不安的銀光在他的眼睛里晃動。
斯蒂芬邊說邊被自己的聲音弄得很沮喪:
——你記得我母親去世后,我頭一次去你家那天的事嗎?
勃克·穆利根馬上皺起眉頭,說:
——什么?哪兒?我什么也記不住。我只記得住觀念和感覺。你為什么問這個?天哪,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你在沏茶,斯蒂芬說,我穿過樓梯平臺去添開水。你母親和一位客人從客廳里走出來。她問你,誰在你的房間里。
——咦?勃克·穆利根說。我說什么來著?我可忘啦。
——你是這么說的,斯蒂芬回答道,
勃克·穆利根的兩頰驟然泛紅了,使他顯得更年輕而有魅力。
——我是這么說的嗎?他問道。啊?那又礙什么事?
他神經(jīng)質地晃了晃身子,擺脫了自己的狼狽心情。
——死亡又是什么呢?他問道。你母親也罷,你也罷,我自己也罷。你只瞧見了你母親的死。我在圣母和里奇蒙那里,每天都看見他們突然地咽氣,并在解剖室里被開膛破肚。這真是叫人惡心的事情,僅此而已。你母親彌留之際,要你跪下來為她禱告,你卻拒絕了。為什么?因為你身上有可詛咒的耶穌會士的氣質,只不過到了你身上就擰啦。對我來說,這完全是個嘲諷,而且真叫人惡心。她的腦葉失靈了。她管大夫叫彼得·蒂亞澤爵士,還把被子上的毛茛飾花拽下來。哄著她,直到她咽氣為止唄。你拒絕滿足她生前最后的一個愿望,卻又跟我慪氣,因為我不肯像拉魯哀特殯儀館花錢雇來的送葬人那樣號喪。荒唐!我想必曾這么說過吧。可我無意損害你母親死后的名聲。
他越說越理直氣壯了。斯蒂芬遮掩著這些話語在他心坎上留下的創(chuàng)傷,極其冷漠地說:
——我想的不是你對我母親的損害。
——那么你想的是什么呢?勃克·穆利根問。
——是對我的損害,斯蒂芬回答說。
勃克·穆利根用腳后跟轉了個圈兒。
——哎呀,你這家伙可真難纏!他嚷道。
他沿著胸墻疾步走開。斯蒂芬依然站在原地,目光越過風平浪靜的海洋,朝那岬角望去。此刻,海面和岬角朦朦朧朧地混為一片了。他兩眼的脈搏在跳動,視線模糊了,感到雙頰在發(fā)熱。
從塔里傳來朗聲喊叫:
——穆利根,你在上邊嗎?
——我這就來,勃克·穆利根回答說。
他朝斯蒂芬轉過身來,并說:
——瞧瞧這片大海。它哪里在乎什么損害?跟羅耀拉斷絕關系,金赤,下來吧。那個撒克遜征服者早餐要吃煎火腿片。
他的腦袋在最高一級梯磴那兒又停了一下,這樣就剛好同塔頂一般齊了。
——不要成天為這檔子事悶悶不樂。我這個人就是有一搭無一搭的。別再那么苦思冥想啦。
他的頭消失了,然而樓梯口傳來他往下走時的低吟聲:
樹林的陰影穿過清晨的寂靜,從樓梯口悄然無聲地飄向他正在眺望著的大海。岸邊和海面上,明鏡般的海水正泛起一片白色,好像是被蹬著輕盈的鞋疾跑著的腳踹起來的一般。朦朧的海洋那雪白的胸脯。重音節(jié)成雙地交融在一起。一只手撥弄著豎琴,琴弦交錯,發(fā)出諧音。一對對的浪白色歌詞閃爍在幽暗的潮水上。
一片云彩開始徐徐地把太陽整個兒遮住,海灣在陰影下變得越發(fā)濃綠了。這缽苦水就躺在他腳下。弗格斯之歌:我獨自在家里吟唱,抑制著那悠長、陰郁的和音。她的門敞開著:她巴望聽到我的歌聲。懷著畏懼與憐憫,我悄悄地走近她床頭。她在那張簡陋的床上哭泣著。為了這一句,斯蒂芬:愛情那苦澀的奧秘。
而今在何處?
她的秘藏:她那上了鎖的抽屜里有幾把陳舊的羽毛扇、麝香熏過的帶穗子的舞會請?zhí)鸵淮畠r的琥珀珠子。少女時代,她家那浴滿陽光的窗戶上掛著一只鳥籠。她曾聽過老羅伊斯在童話劇《可怕的土耳克》中演唱,而當他這么唱的時候,她就跟旁人一起笑了:
幻影般的歡樂被貯存起來了:用麝香熏過的。
隨著她那些小玩意兒,被貯存在大自然的記憶中了。往事如煙,襲上他那郁悶的心頭。當她將領圣體時,她那一玻璃杯從廚房的水管里接來的涼水。在昏暗的秋日傍晚,爐架上為她焙著的一個去了核、填滿紅糖的蘋果。由于替孩子們掐襯衫上的虱子,她那秀麗的指甲被血染紅了。
在一場夢中,她悄悄地來到他身旁。她那枯槁的身軀裹在寬松的衣衾里,散發(fā)出蠟和黃檀的氣味。她朝他俯下身去,向他訴說著無聲的密語,她的呼吸有著一股淡淡的濕灰氣味。
為了震撼并制伏我的靈魂,她那雙呆滯無神的眼睛,從死亡中直勾勾地盯著我。只盯著我一人。那只避邪蠟燭照著她彌留之際的痛苦。幽靈般的光投射在她那備受折磨的臉上。當大家跪下來禱告時,她那嗄啞響亮的呼吸發(fā)出恐怖的呼嚕呼嚕聲。她兩眼盯著我,想迫使我下跪。
食尸鬼!啖尸肉者!
不,媽媽!由著我,讓我活下去吧。
——喂,金赤!
圓塔里響起勃克·穆利根的嗓音。它沿著樓梯上來,靠近了,又喊了一聲。斯蒂芬依然由于靈魂的呼喚而渾身發(fā)顫,在傾瀉而下的溫煦陽光以及他背后的空氣中聽到了友善的話語。
——迪達勒斯,下來吧,乖乖地慢慢地挪窩吧。早點做好了。海恩斯為夜里把咱們吵醒的事直表示歉意。一切都好啦。
——我這就來,斯蒂芬轉過身來說。
——看在耶穌的面上,來吧,勃克·穆利根說,為了我,也為了咱們大家。
他的頭消失了,接著又露了出來。
——我同他談起你那愛爾蘭藝術的象征。他說,非常聰明。向他討一鎊好不好?我是說,一個畿尼。
——今兒早晨我就領薪水了,斯蒂芬說。
——學校那份兒嗎?勃克·穆利根說。多少呀?四鎊?借給咱一鎊。
——如果你要的話,斯蒂芬說。
——四枚閃閃發(fā)光的金鎊,勃克·穆利根興高采烈地嚷道。咱們要豪飲一通,把那些正宗的德魯伊特嚇一跳。四枚萬能的金鎊!
他掄起雙臂,咚咚地走下石梯,用東倫敦口音荒腔走調地唱道:
暖洋洋的日光在海面上嬉戲著。鎳質肥皂缽在胸墻上發(fā)著亮光,被遺忘了。我何必非把它帶去不可呢?要么就把它撂在那兒一整天吧,被遺忘的友誼?
他走過去,將它托在手里一會兒,觸摸著那股涼勁兒,聞著里面戳著刷子的肥皂沫那黏液的氣味。當年在克朗戈伍斯我曾提過香爐。如今我換了個人,可又是同一個人。依然是個奴仆。一個奴仆的奴仆。
在塔內那間有著拱頂?shù)挠陌灯鹁邮依铮┲∫碌牟恕つ吕纳碜耍跔t邊敏捷地踱來踱去,淡黃色的火焰隨之忽隱忽現(xiàn)。穿過高高的堞口,兩束柔和的陽光落到石板地上。光線匯合處,一簇煤煙以及煎油脂的氣味飄浮著,打著旋渦。
——咱們都快悶死啦,勃克·穆利根說。海恩斯,打開那扇門,好嗎?
斯蒂芬將那只刮胡子用的缽撂在櫥柜上。坐在吊床上的高個子站起來,走向門道,拉開內側的兩扇門。
——你有鑰匙嗎?一個聲音問道。
——在迪達勒斯手里,勃克·穆利根說。他爺爺,我都給嗆死啦。
他兩眼依然望著爐火,咆哮道:
——金赤!
——它就在鎖眼里呢,斯蒂芬走過來說。
鑰匙刺耳地轉了兩下,而當沉重的大門半開半掩時,怡人的陽光和清新的空氣就進來了。海恩斯站在門口朝外面眺望。斯蒂芬把他那倒放著的旅行手提箱拽到桌前,坐下來等著。勃克·穆利根將煎蛋輕輕地甩到身旁的盤子里,然后端過盤子和一把大茶壺,使勁往桌上一放,舒了一口氣。
——我都快融化了,他說,就像一支蠟燭在……的時候所說過的。但是別聲張。再也不提那事兒啦。金赤,振作起來。面包,黃油,蜂蜜。海恩斯,進來吧。開飯啦。天主降福我等,暨所將受于主,普施之惠。白糖呢?哦,老天,沒有牛奶。
斯蒂芬從櫥柜里取出面包、一罐蜂蜜和盛在防融器中的黃油。勃克·穆利根突然氣惱起來,一屁股坐下。
——這算是哪門子事呀?他說。我叫她八點以后來的。
——咱們不兌牛奶也能喝嘛,斯蒂芬說。櫥柜里有只檸檬。
——呸,你和你那巴黎時尚統(tǒng)統(tǒng)見鬼去吧!勃克·穆利根說。我要沙灣牛奶。
海恩斯從門道里踱了進來,安詳?shù)卣f:
——那個女人帶著牛奶上來啦。
——謝天謝地,勃克·穆利根從椅子上跳起來,大聲說,坐下。茶在這兒,倒吧。糖在口袋里。喏,我應付不了這見鬼的雞蛋。
他在盤子里把煎蛋胡亂分開,然后甩在三個碟子里,口中念誦著:
海恩斯坐下來倒茶。
——我給你們每人兩塊方糖,他說。可是,穆利根,你沏的茶可真釅,呃。
勃克·穆利根邊厚厚地切下好幾片面包,邊用老嫗哄娃娃的腔調說:
——葛羅甘老婆婆說得好,我沏茶的時候就沏茶,撒尿的時候就撒尿。
——天哪,這可是茶。海恩斯說。
勃克·穆利根邊沏邊用哄娃娃的腔調說:
——她說。卡希爾大娘說,
他用刀尖戳起厚厚的面包片,分別遞到共餐者面前。
——海恩斯,他一本正經(jīng)地說,你倒可以把這些老鄉(xiāng)寫進你那本書里。關于登德魯姆的老鄉(xiāng)和人魚神,五行正文和十頁注釋。在大風年由命運女神姐妹印刷。
他轉向斯蒂芬,揚起眉毛,用迷惑不解的口吻柔聲問道:
——你想得起來嗎,兄弟,這個關于葛羅甘老婆婆的茶尿兩用壺的故事是在《馬比諾吉昂》里,還是在《奧義書》里?
——恐怕都不在,斯蒂芬嚴肅地說。
——你現(xiàn)在這么認為嗎?勃克·穆利根用同樣的腔調說。請問,理由何在?
——我想,斯蒂芬邊吃邊說,《馬比諾吉昂》里外都沒有這個故事。可以設想,葛羅甘老婆婆跟瑪麗·安有血緣關系。
勃克·穆利根的臉上泛起欣喜的微笑。
——說得有趣!他嗲聲嗲氣地說,露出潔白的牙齒,愉快地眨著眼,你認為她是這樣的嗎?太有趣啦。
接著又驟然滿臉戚容,一邊重新使勁切面包,一邊用嘶啞刺耳的聲音吼著:
他塞了一嘴煎蛋,一邊大嚼一邊用單調低沉的嗓音唱著。
一個身影閃進來,遮暗了門道。
——牛奶,先生。
——請進,老太太,穆利根說,金赤,拿罐兒來。
老嫗走過來,在斯蒂芬身邊停下腳步。
——多么好的早晨啊,先生,她說。榮耀歸于天主。
——歸于誰?穆利根說著,瞅了她一眼。哦,當然嘍。
斯蒂芬向后伸手,從櫥柜里取出奶罐。
——這島上的人們,穆利根漫不經(jīng)心地對海恩斯說,經(jīng)常提起包皮的搜集者。
——要多少,先生?老嫗問。
——一夸脫,斯蒂芬說。
他望著她先把并不是她的濃濃的白奶傾進量器,隨后又倒入罐里。衰老干癟的乳房。她又添了一量器的奶,還加了點饒頭。她老邁而神秘,從清晨的世界踱了進來,興許是位使者。她邊往外倒,邊夸耀牛奶好。拂曉時分,在綠油油的牧場里,她蹲在耐心的母牛旁邊,一個坐在毒菌上的巫婆,她的皺巴巴的指頭敏捷地擠那噴出奶汁的乳頭。這些身上被露水打濕、毛皮像絲綢般的牛,跟她熟得很,它們圍著她哞哞地叫。最漂亮的牛,貧窮的老嫗,這是往昔對她的稱呼。一個到處流浪、滿臉皺紋的老太婆,女神假借這個卑賤者的形象,伺候著她的征服者與她那快樂的叛徒。她是受他們二者玩弄的母王八。來自神秘的早晨的使者。他不曉得她究竟是來伺候的呢,還是來譴責的。然而他不屑于向她討好。
——的確好得很,老太太,勃克·穆利根邊往大家的杯子里斟牛奶邊說。
——嘗嘗看,先生,她說。
他按照她的話喝了。
——要是咱們能夠靠這樣的優(yōu)質食品過活,他略微提高嗓門對她說,就不至于全國到處都是爛牙齒和爛腸子的了。咱們住在潮濕的沼澤地里,吃的是廉價食品,街上滿是灰塵、馬糞和肺病患者吐的痰。
——先生,您是醫(yī)科學生嗎?老嫗問。
——我是,老太太,勃克·穆利根回答說。
斯蒂芬一聲不吭地聽著,滿心的鄙夷。她朝那個對她大聲說話的嗓門低下老邁的頭,他是她的接骨師和藥師;她卻不曾把我看在眼里。也朝那個聽她懺悔,赦免她的罪愆,并且除了婦女那不潔凈的腰部外,為她渾身涂油以便送她進墳墓的嗓門低頭,而婦女是從男人的身上取出來的,卻不是照神的形象造的,她成了蛇的犧牲品。她還朝那個現(xiàn)在吩咐她別吭聲的大嗓門低頭,那嗓門使她眼中露出驚奇、茫然的神色。
——你聽得懂他在說什么嗎?斯蒂芬問她。
——先生,您講的是法國話嗎?老嫗對海恩斯說。
海恩斯又對她說了一段更長的話,把握十足地。
——愛爾蘭語,勃克·穆利根說。你有蓋爾族的氣質嗎?
——我猜那一定是愛爾蘭語,她說,就是那個腔調。您是從西邊兒來的嗎,先生?
——我是個英國人,海恩斯回答說。
——他是一位英國人,勃克·穆利根說,他認為在愛爾蘭,我們應該講愛爾蘭語。
——當然嘍,老嫗說,我自己就不會講,好慚愧啊。會這個語言的人告訴我說,那可是個了不起的語言哩。
——豈止了不起,勃克·穆利根說。而且神奇無比。再給咱倒點茶,金赤。老太太,你也來一杯好嗎?
——不,謝謝您啦,先生,老嫗邊說邊把牛奶罐上的提環(huán)兒套在手腕上,準備離去。
海恩斯對她說:
——你把賬單帶來了嗎?穆利根,咱們最好給她吧,你看怎么樣?
斯蒂芬又把三只杯子斟滿。
——賬單嗎,先生?她停下腳步說。喏,一品脫是兩便士嘍七個早晨二七就合一先令二便士嘍還有這三個早晨每夸脫合四個便士三夸脫就是一個先令嘍一個先令加一先令二就是二先令二,先生。
勃克·穆利根嘆了口氣,并把兩面都厚厚地涂滿黃油的一塊面包皮塞進嘴里,兩條腿往前一伸,開始掏起褲兜來。
——清了賬,心舒暢,海恩斯笑吟吟地對他說。
斯蒂芬倒了第三杯。一滿匙茶把濃濃的牛奶微微添上點兒顏色。勃克·穆利根掏出一枚佛羅林,用手指旋轉著,大聲嚷道:
——奇跡呀!
他把它放在桌子面上,朝老嫗推送過去,說著:
斯蒂芬將銀幣放到老嫗那不那么急切的手里。
——我們還欠你兩便士,他說。
——不著急,先生,她邊接銀幣邊說。不著急。早安,先生。
她行了個屈膝禮,踱了出去。勃克·穆利根那溫柔的歌聲跟在后面:
他轉向斯蒂芬,說:
——說實在的,迪達勒斯,我已經(jīng)一文不名啦。趕快到你們那家學校去,給咱們取點錢來。今天“大詩人”們要設宴暢飲。愛爾蘭期待每個人今天各盡自己的職責。
——這么一說我倒想起來了,海恩斯邊說邊站起身來,今天我得到你們的國立圖書館去一趟。
——咱們先去游泳吧,勃克·穆利根說。
他朝斯蒂芬轉過身來,和藹地問:
——這是你每月一次洗澡的日子嗎,金赤?
接著,他對海恩斯說:
——這位骯臟的“大詩人”拿定主意每個月洗一次澡。
——整個愛爾蘭都在被灣流沖洗著,斯蒂芬邊說邊聽任蜂蜜淌到一片面包上。
海恩斯在角落里正松垮垮地往他的網(wǎng)球衫那寬松領口上系領巾,他說:
——要是你容許的話,我倒想把你這些說詞兒收集起來哩。
他在說我哪。他們泡在澡缸里又洗又擦。內心的苛責。良心。可是這兒還有一點污跡。
——關于仆人的一面有裂紋的鏡子就是愛爾蘭藝術的象征那番話,真是太妙啦。
勃克·穆利根在桌子底下踢了斯蒂芬一腳,用熱切的語氣說:
——海恩斯,你等著聽他議論哈姆萊特吧。
——喏,我是有這個打算,海恩斯繼續(xù)對斯蒂芬說著。我正在想這事兒的時候,那個可憐的老家伙進來啦。
——我能從中賺點兒錢嗎?斯蒂芬問道。
海恩斯笑了笑。他一面從吊床的鉤子上摘下自己那頂灰色呢帽,一面說道:
——這就很難說啦。
他漫步朝門道踱了出去。勃克·穆利根向斯蒂芬彎過身去,粗聲粗氣地說:
——你這話說得太蠢了,為什么要這么說?
——啊?斯蒂芬說。問題是要弄到錢。從誰身上弄?從送牛奶的老太婆或是從他那里。我看他們兩個,碰上誰算誰。
——我對他把你大吹了一通,勃克·穆利根說,可你卻令人不快地斜眼瞟著,搬弄你那套耶穌會士的陰郁的嘲諷。
——我看不出有什么指望,斯蒂芬說,老太婆也罷,那家伙也罷。
勃克·穆利根凄慘地嘆了口氣,把手搭在斯蒂芬的胳膊上。
——我也罷,金赤,他說。
他猛地改變了語調,加上一句:
——千真萬確,我認為你說得對。除此之外,他們什么也不稱。你為什么不像我這樣作弄他們呢?讓他們統(tǒng)統(tǒng)見鬼去吧。咱們從這窩里出去吧。
他站起來,肅穆地解下腰帶,脫掉浴衣,死了這條心般地說:
——穆利根被強剝下衣服。
他把兜兒都掏空了,東西放在桌上。
——你的鼻涕布就在這兒,他說。
他一邊安上硬領,系好那不聽話的領帶,一邊對它們以及那東搖西晃的表鏈說著話,責罵它們。他把雙手伸到箱子里去亂翻一氣,并且嚷著要一塊干凈手絹。內心的苛責。天哪,咱們就得打扮得有點特色。我要戴深褐色的手套,穿綠色長筒靴。矛盾。我自相矛盾嗎?很好,那么我就是要自相矛盾。能言善辯的瑪拉基。正說著的當兒,一個黑色軟東西從他手里嗖地飛了出來。
——這是你的拉丁區(qū)帽子,他說。
斯蒂芬把它拾起來戴上了。海恩斯從門道那兒喊他們:
——你們來嗎,伙計們?
——我準備好了,勃克·穆利根邊回答邊朝門口走去。出來吧,金赤,你大概把我們剩的都吃光了吧。
他無可奈何,一面邁著莊重的腳步走出去,一面幾乎是懷著悲痛,嚴肅地說:
——于是他走出去,遇見了巴特里。
斯蒂芬把梣木手杖從它搭著的地方取了來,跟在他們后面走出去。當他們走下梯子時,他就拉上笨重的鐵門,上了鎖。他將很大的鑰匙放在內兜里。
在梯子腳下,勃克·穆利根問道:
——你帶上鑰匙了嗎?
——我?guī)е模沟俜疫呎f邊在他們頭里走著。
他繼續(xù)走著。他聽見勃克·穆利根在背后用沉甸甸的浴巾抽打那長得最高的羊齒或草葉。
——趴下,老兄。放老實點兒,老兄。
海恩斯問道:
——這座塔,你們交房租嗎?
——十二鎊,勃克·穆利根說。
——交給陸軍大臣,斯蒂芬回過頭來補充一句。
他們停下步來,海恩斯朝那座塔望了望,最后說:
——啊,冬季可陰冷得夠嗆。你們管它叫作圓形炮塔吧?
——這些是比利·皮特叫人蓋的,勃克·穆利根說,當時法國人在海上。然而我們那座是。
——你對哈姆萊特有何高見?海恩斯向斯蒂芬問道。
——不,不,勃克·穆利根煩悶地嚷了起來,托馬斯·阿奎那也罷,他用來支撐自己那一套的五十五個論點也罷,我都甘拜下風。等我先喝上幾杯再說。
他一邊把淡黃色背心的兩端拽拽整齊,一邊轉向斯蒂芬,說:
——金赤,起碼得喝上三杯,不然你就應付不了,對吧?
——既然都等這么久了,斯蒂芬無精打采地說,不妨再等一陣子。
——你挑起了我的好奇心,海恩斯和藹可親地說,是什么似非而是的怪論嗎?
——瞎扯!勃克·穆利根說。我們早就擺脫了王爾德和他那些似非而是的怪論啦。這十分簡單。他用代數(shù)運算出:哈姆萊特的孫子是莎士比亞的祖父,而他本人是他親爹的亡靈。
——什么?海恩斯說著,把指頭伸向斯蒂芬。他本人?
勃克·穆利根將他的浴巾像祭帶般繞在脖子上,縱聲笑得前仰后合,跟斯蒂芬咬起耳朵說:
——噢,老金赤的陰魂!雅弗在尋找一位父親!
——每天早晨我們總是疲倦的,斯蒂芬對海恩斯說,更何況說也說不完呢。
勃克·穆利根又朝前走了,并舉起雙手。
——只有神圣的杯中物才能使迪達勒斯打開話匣子,他說。
——我想要說的是,當他們跟在后面走的時候,海恩斯向斯蒂芬解釋道,此地的這座塔和這些懸崖不知怎的令我想到艾爾西諾。——對吧?
勃克·穆利根抽冷子回頭瞅了斯蒂芬一眼,然而并沒吱聲。光天化日之下,在這沉默的一剎那間,斯蒂芬看到自己身穿廉價喪服,滿是塵埃,夾在服裝華麗的二人之間的這個形象。
——那是個精彩的故事,海恩斯這么一說,又使他們停下腳步。
他的眼睛淡藍得像是被風凈化了的海水,比海水還要淡藍,堅毅而謹慎。他這個大海的統(tǒng)治者,隔著海灣朝南方凝望,一片空曠,閃閃發(fā)光的天邊,一艘郵船依稀冒著羽毛形的煙。還有一葉孤帆正在穆格林沙洲那兒搶風掉向航行。
——我在什么地方讀過從神學上對這方面的詮釋,他若有所思地說,圣父與圣子的概念。圣子竭力與圣父合為一體。
勃克·穆利根的臉上立刻綻滿歡快的笑容。他望著他們,高興地張開那生得很俊的嘴唇,兩眼那股精明洞察的神色頓然收斂,帶著狂熱歡快地眨巴著。他來回晃動著一個玩偶腦袋,巴拿馬帽檐顫動著,用安詳、欣悅而憨樸的嗓門吟詠起來:
他伸出食指表示警告:
為了表示告別,他敏捷地拽了一下斯蒂芬的梣木手杖,跑到懸崖邊沿,雙手在兩側拍打著,像魚鰭,又像是即將騰空飛去者的兩翼,并吟詠道:
他朝著前方的四十步潭一溜煙兒地躥下去,呼扇著翅膀般的雙手,敏捷地跳跳蹦蹦。墨丘利的帽子迎著清風擺動著,把他那鳥語般婉轉而短促的叫聲,吹回到他們的耳際。
海恩斯一直謹慎地笑著,他和斯蒂芬并肩而行,說:
——我認為咱們不該笑。他真夠褻瀆神明的。我本人并不是個信徒,可以這么說。然而他那歡快的腔調多少消除了話里的惡意,你看呢?他管這叫什么來著?《木匠約瑟》?
——那是《滑稽的耶穌》小調,斯蒂芬回答說。
——哦,海恩斯說,你以前聽過嗎?
——每天三遍,飯后,斯蒂芬干巴巴地說。
——你不是信徒吧?海恩斯問。我指的是狹義上的信徒:相信從虛無中創(chuàng)造萬物啦,神跡和人格神啦。
——依我看,信仰一詞只有一種解釋,斯蒂芬說。
海恩斯停下腳步,掏出一只光滑的銀質煙盒,上面閃爍著一顆綠寶石。他用拇指把它按開,遞了過去。
——謝謝,斯蒂芬說著,拿了一支香煙。
海恩斯自己也取了一支,啪的一聲又把盒子關上,放回側兜里,并從背心兜里掏出一只鎳制打火匣,也把它按開,自己先點著了煙,隨即雙手像兩扇貝殼似的攏著燃起的火絨,伸向斯蒂芬。
——是啊,當然嘍,他們重新向前走著,他說。要么信,要么不信,你說對不?就我個人來說,我就容忍不了人格神這種概念。你也不贊成,對吧?
——你在我身上看到的,斯蒂芬悶悶不樂地說,是一個可怕的自由思想的典型。
他繼續(xù)走著,等待對方開口,身邊拖著那根梣木手杖。手杖上的金屬包頭沿著小徑輕快地跟隨著他,在他的腳后跟吱吱作響。我的好搭檔跟著我,叫著斯蒂依依依依依芬。一條波狀道道,沿著小徑。今晚他們摸著黑兒來到這里,就會踏著它了。他想要這把鑰匙。那是我的。房租是我交的。而今我吃著他那苦澀的面包。把鑰匙也給他拉倒。一股腦兒。他會向我討的。從他的眼神里也看得出來。
——總之,海恩斯開口說……
斯蒂芬回過頭去,只見那冷冷地打量著他的眼色并非完全缺乏善意。
——總之,我認為你是能夠在思想上掙脫羈絆的。依我看,你是你自己的主人。
——我是兩個主人的奴仆,斯蒂芬說,一個英國的和一個意大利的。
——意大利的?海恩斯說。
一個瘋狂的女王,年邁而且愛妒忌。給朕下跪。
——還有第三個,斯蒂芬說,他要我給他打雜。
——意大利的?海恩斯又說。你是什么意思?
——大英帝國,斯蒂芬回答說,他的臉漲紅了,還有神圣羅馬使徒公教會。
海恩斯把沾在下唇上的一些煙葉屑抹掉后才說話。
——我很能理解這一點,他心平氣和地說。我認為一個愛爾蘭人一定會這么想的。我們英國人覺得我們對待你們不怎么公平。看來這要怪歷史。
堂堂皇皇而威風凜凜的稱號勾起了斯蒂芬對其銅鐘那勝利的鏗鏘聲的記憶:禮拜儀式與教義像他本人那稀有的思想一般緩慢地發(fā)展,并起著變化,命星的神秘變化。《馬爾塞魯斯教皇彌撒曲》中的使徒象征,大家的歌聲匯在一起,嘹亮地唱著堅信之歌;在他們的頌歌后面,富于戰(zhàn)斗性的教會那位時刻警惕著的使者繳了異教祖師的械,并加以威脅。異教徒們成群結隊地逃竄,主教冠歪歪斜斜;他們是佛提烏以及包括穆利根在內的一群嘲弄者;還有為了證實圣子與圣父并非一體而畢生展開漫長斗爭的阿里烏,以及否認基督具有凡人肉身的瓦倫廷;再有就是深奧莫測的非洲異教始祖撒伯里烏,他主張圣父本人就是他自己的圣子。剛才穆利根就曾用此話來嘲弄這位陌生人。無謂的嘲弄。一切織風者最終必落得一場空。他們受到威脅,被繳械,被擊敗;在沖突中,來自教會的那些擺好陣勢的使者們,米迦勒的萬軍,用長矛和盾牌永遠保衛(wèi)教會。
聽哪,聽哪。經(jīng)久不息的喝彩。!
——當然嘍,我是個英國人,海恩斯的嗓音說,因此我在感覺上是個英國人。我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國家落入德國猶太人的手里。我認為當前,這恐怕是我們全國性的問題。
有兩個人站在懸崖邊上眺望著:一個是商人,另一個是船老大。
——她正向閹牛港開呢。
船老大略帶輕蔑神情朝海灣北部點了點頭。
——那一帶有五〔122〕啦。
淹死的人。一只帆船在空蕩蕩的海灣里順風改變著航向,等待一團泡腫的玩意兒突然浮上來,一張腫脹的臉,鹽白色的,翻轉向太陽。我在這兒哪。
他們沿著彎曲的小道下到了灣汊。勃克·穆利根站在巖石上,他只穿了件襯衫,沒有夾住的領帶在肩上飄動。一個年輕人抓住他附近一塊巖石的尖角,在顏色深得像果凍般的水里,宛若青蛙似的緩緩踹動著兩條綠腿。
——弟弟跟你在一起嗎,瑪拉基?
——他在韋斯特米思。跟班農(nóng)一家人在一起。
——還在那兒嗎?班農(nóng)給我寄來一張明信片。說他在那兒遇見了一個可愛的小妞兒。他管她叫照相姑娘。
——是快照吧,呃?一拍就成。
勃克·穆利根坐下來解他那高腰靴子的帶子。離巖角不遠處,抽冷子冒出一張上歲數(shù)的人那漲得通紅的臉,噴著水。他攀住石頭爬上來。水在他的腦袋以及花環(huán)般的一圈灰發(fā)上閃爍著,沿著他的胸脯和肚子流淌下來,從他那松垂著的黑色纏腰布里往外冒。
勃克·穆利根閃過身子,讓他爬過去,瞥了海恩斯和斯蒂芬一眼,用大拇指甲虔誠地在額頭、嘴唇和胸骨上畫了十字。
——西摩回城里來啦,年輕人重新抓住巖角說,他想棄醫(yī)從軍呢。
——啊,隨他去吧!勃克·穆利根說。
——下周就該受熬煎了。你認識卡萊爾家那個紅毛丫頭莉莉嗎?
——認得。
——昨天晚上跟他在碼頭上調情來著。她爸爸闊得流油。
——她夠勁兒嗎?
——這,你最好去問西摩。
——西摩,一個嗜血的軍官,勃克·穆利根說。
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脫下長褲站起來,說了句老生常談:
——紅毛女人浪起來賽過山羊。
他驚愕地住了口,并摸了摸隨風呼扇著的襯衫里面的肋部。
——我的第十二根肋骨沒有啦,他大聲說。我是。沒有牙齒的金赤和我。是超人。
他扭著身子脫下襯衫,把它甩在背后那堆衣服上。
——瑪拉基,你在這兒下來嗎?
——嗯。給我在床上讓開點兒地方吧。
年輕人在水里猛地向后退去,伸長胳膊利利索索地劃了兩下,就游到灣汊中部。海恩斯坐在一塊石頭上抽著煙。
——你不下水嗎?勃克·穆利根問道。
——待會兒再說,海恩斯說,剛吃完早飯可不行。
斯蒂芬掉過身去。
——穆利根,我要走啦,他說。
——金赤,給咱那把鑰匙,勃克·穆利根說,好把我的內衣壓壓平。
斯蒂芬遞給了他鑰匙。勃克·穆利根將它撂在自己那堆衣服上。
——還要兩便士,他說,好喝上一品脫。就丟在那兒吧。
斯蒂芬又在那軟塌塌的堆兒上丟下兩個便士。不是穿,就是脫。勃克·穆利根直直地站著,將雙手在胸前握在一起,莊嚴地說:
——偷自貧窮的,就是借給耶和華。瑣羅亞斯德如是說。
他那肥胖的身軀跳進水去。
——回頭見,海恩斯回頭望著攀登小徑的斯蒂芬說,愛爾蘭人的粗獷使他露出笑容。
公牛的角,馬的蹄子,撒克遜人的微笑。
——在“船記”酒館,勃克·穆利根嚷道。十二點半。
——好吧,斯蒂芬說。
他沿著那蜿蜒的坡道走去。
壁龕里是神父的一圈灰色光暈,他正在那兒細心地穿上衣服。今晚我不在這兒過夜。家也歸不得。
拖得長長的、甜甜的聲音從海上呼喚著他。拐彎的時候,他擺了擺手,又呼喚了。一個柔滑、褐色的頭,海豹的,遠遠地在水面上,滾圓的。
篡奪者。
據(jù)理查德·艾爾曼的《詹姆斯·喬伊斯》(牛津大學出版社1983年版,第117頁),穆利根的原型系愛爾蘭作家、愛爾蘭文藝復興運動的參加者奧利弗·圣約翰·戈加蒂(1878—1957)。
這里,穆利根在模仿天主教神父舉行彌撒時的動作。他手里托著的那缽肥皂沫,就權當圣餐杯。鏡子和剃胡刀交叉放著,呈十字架形。淡黃色浴衣令人聯(lián)想到神父作彌撒時罩在外面的金色祭披。下文中的“我要……臺”,原文是拉丁文。
金赤是穆利根給斯蒂芬·迪達勒斯起的外號。他把斯蒂芬比作利刃,用金赤來模仿其切割聲。
耶穌會是天主教修會之一,一五三四年由西班牙貴族依納爵·羅耀拉(1491—1556)所創(chuàng)。會規(guī)嚴格,要求會士必須絕對服從會長。
指坐落在都柏林郊外的港口區(qū)沙灣(音譯為桑迪科沃)的圓形炮塔。這是一八〇三年至一八〇六年間為了防備拿破侖率領的法軍入侵,而在愛爾蘭沿岸修筑的碉堡的一座。其造型仿效法屬科西嘉島的馬鐵洛岬角上的海防炮塔,故名馬鐵洛塔。
某些修會的天主教神父將頭頂剃光,周圍只留一圈頭發(fā)。參看本章注〔125〕。穆利根只是裝出一副神父的樣子,故未剃發(fā)。
這里原應作“圣餐”(Eucharist),作者卻寫成了女子名克里斯廷(Christine)。二詞中均含有基督(Christ)一名。其用意是使它同第十五章末尾瑪拉基·奧弗林神父在臥于圣女芭巴拉的祭臺上的那個女人身上做黑彌撒的場面相呼應。參看該章注〔956〕及有關正文。耶穌和門徒(據(jù)《新約·馬太福音》第10章第1節(jié),耶穌收了彼得、約翰等十二個門徒)吃筵席時,曾把餅和酒祝福后遞給他們,說那是自己的身體和血(見《新約·路加福音》第22章第19—20節(jié))。后世舉行彌撒時,神父飲的葡萄酒即代表耶穌的血,教徒領的圣體(面餅)則代表耶穌的軀體。“血和傷痕”是中世紀的一句詛咒“天主的血和傷痕”的簡稱。
克里索斯托(約347—407),古代基督教希臘教父,名叫約翰。三九八年任君士坦丁堡大主教后,銳意進行改革。但操之過急,開罪于豪富權門,曾被禁閉。死后得以昭雪,被封為圣約翰。他善于傳教講經(jīng),長于詞令,因而通稱“金口約翰”。
據(jù)《新約·使徒行傳》第6、7章,最早的殉教者斯蒂芬(?—約35)是個受過希臘文教育的猶太人。迪達勒斯(Dedalus)一姓來自神話傳說中的希臘建筑師和雕刻家Daedalus。有史時期的希臘人把無法溯源的建筑和雕像都算作是出自迪達勒斯之手。
瑪拉基的綽號叫Buck,意譯為公鹿,音譯為勃克。
原文作bard,原意吟游詩人。因含有挖苦口吻,故譯為大詩人,并加上引號,以示區(qū)別。下同。
阿爾杰是阿爾杰農(nóng)的愛稱。這里指英國詩人、文學批評家查理·阿爾杰農(nóng)·斯溫伯恩(1837—1909)。“偉大可愛的母親”一語出自他的長詩《時間的勝利》(1866)。“偉大”是根據(jù)海德版翻譯的,諸本均作“灰色”。
原文為希臘文。荷馬的《奧德修紀》(楊憲益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79年版第23頁)有“強勁的西風歌嘯著,吹過葡萄紫的大海”一語。
原文為希臘文。語出自希臘歷史學家色諾芬(公元前431—前350以前)的《遠征記》。寫作者跟隨與胞兄波斯王爭奪王位的小居魯士遠征。失敗后,他率領萬名希臘雇傭軍且戰(zhàn)且退,公元前四〇〇年回到黑海之濱的希臘城市特拉佩祖斯。這是他們見到海時發(fā)出的歡呼。
國王鎮(zhèn)(丹萊里的舊稱)是都柏林的一個海港區(qū)。有東西兩個大碼頭伸入海中,構成一道人造港灣。
語出自拉塞爾(參看第3章注〔109〕的《宗教與愛情》)。他在這篇散文中闡明“強有力的母親”指的是“大自然的精神面貌”。穆利根緊接著所說的“姑媽……你手里”一語,當天上午在海邊(見第3章注〔94〕)以及當夜(見第15章注〔688〕)重新浮現(xiàn)在斯蒂芬的腦際。
原文作dog’s body。在凱爾特族(參看第2章注〔48〕)的神話中,狗含有“嚴加保密”之意,所以穆利根用此詞來稱呼性格內向的斯蒂芬。
“船記”是斯蒂芬等人經(jīng)常去的酒館的店名。
康內利·諾曼(1853—1908),愛爾蘭精神病學家。癡呆鎮(zhèn)指里奇蒙精神病院,自一八八六年起諾曼在那里任院長。
此處套用《天主經(jīng)》中“不叫我們受到誘惑”一語,但將“我們”改成了“他”。見《路加福音》第11章第4節(jié)。
女仆與四世紀的圣女烏爾蘇拉同名。據(jù)傳匈奴人入侵東南歐洲時,科隆(今德國境內)有一萬一千名童貞女殉教。烏爾蘇拉是她們的領袖。
凱列班是莎士比亞的戲劇《暴風雨》(1611)中一個丑陋而野性的奴隸。語出自愛爾蘭詩人、小說家奧斯卡·王爾德(1854—1900)的長篇小說《道林·格雷的肖像》(1891)的序言。在該文中,王爾德表達了自己為藝術而藝術的美學觀點。原話是:“十九世紀人們對現(xiàn)實主義的厭惡,是凱列班在鏡中照得見自己的臉時所感到的憤怒。十九世紀人們對浪漫主義的厭惡,是凱列班在鏡中照不見自己的臉時所感到的憤怒。”這里,穆利根把斯蒂芬比作凱列班。
語出自王爾德的論文集《意圖》中的《謊言的衰退》(1889)。全句是:“我完全明白你反對把藝術當作一面鏡子。你認為,這樣一來就把天才降低到有裂紋的鏡子的境地了。然而,你無意說,人生是藝術的模仿。人生其實就是一面鏡子,藝術才是真實的,對吧?”
牛津家伙指正在搜集愛爾蘭格言的海恩斯。
畿尼是舊時英國金幣,一畿尼合二十一先令。
“藥喇叭”,又名球根牽牛;根部可以用來制作瀉藥。
祖魯人是非洲東南部班圖族的一支土著。
這里的希臘化指的是使愛爾蘭開化。都柏林市不同于近代化的大都會,有著當年希臘城邦的性質。正如奧德修由于離鄉(xiāng)多年,初回伊大嘉時未認出那是什么地方一樣,斯蒂芬回到故里后也覺得格格不入。因此他聽了穆利根所說的使愛爾蘭“希臘化”的話,并不曾引起共鳴。
在喬伊斯的另一部長篇小說《藝術家年輕時的寫照》第5章里,克蘭利(參看第9章注〔13〕、〔19〕)曾和斯蒂芬挽臂而行。克蘭利參加了愛爾蘭獨立運動。斯蒂芬則說:“我不愿意去為我已經(jīng)不再相信的東西賣力,不管它把自己叫作我的家、我的祖國或我的教堂都一樣:我將試圖在……某種藝術形式中……表現(xiàn)我自己,并僅只使用我能容許自己使用的那些武器來保衛(wèi)自己——那就是沉默、流亡和機智。”(見黃雨石譯本第297頁,外國文學出版社1983年版。)
西摩是英國牛津大學麥達倫學院的學生。
“要委婉……息”出自美國人查理·哈里斯所作通俗歌曲《向母親透露這消息》(1897)。寫一個戰(zhàn)士臨終前囑咐道,向母親透露自己陣亡的消息時,要說得委婉一些。奧布里是斯蒂芬遷居到都柏林之前,住在布萊克羅克鎮(zhèn)時的一個游伴,見《藝術家年輕時的寫照》第2章。
劍橋、牛津等大學的學生們當中時興的一種捉弄同學的辦法:把對方的褲子剝下來,用剪子將襯衫鉸成一條條的。
馬修·阿諾德(1822—1888),英國詩人、評論家。
“我們自己”是十九世紀九十年代開展的復興愛爾蘭語言文化的運動所提出的口號。意思是:“愛爾蘭人的愛爾蘭。”“中心”,原文為希臘文。馬修·阿諾德提出的文化理想是建立在個人主義之上的古希臘人文主義與建立在社會倫理上的希伯來主義的統(tǒng)一。斯蒂芬從阿諾德的這一理想聯(lián)想到要求愛爾蘭民族獨立的自救口號。他又進一步想到把異教與基督教相調和而成的新異教教義。最后才聯(lián)想到omphalos一詞。此詞的意思是中心,指位于雅典西北一百英里處的帕耳那索斯山麓峽谷里的一塊圣石,轉義為人體的中心部位:肚臍。這里隱喻斯蒂芬等人所住的這座圓塔,乃是愛爾蘭藝術的發(fā)祥地。
布萊岬角位于沙灣以南七英里處。
這里,穆利根借用了英國哲學家戴維·哈特利(1705—1757)的觀點。哈特利的主要著作有《對人及其結構、職責和期望的觀察》(兩卷本,1749)等。他認為,真正存在于記憶中的只有觀念和感覺。
圣母是仁慈圣母瑪利亞醫(yī)院的簡稱。這是由天主教仁慈會修女所開辦的都柏林市最大的一家醫(yī)院。里奇蒙是里奇蒙精神病院的簡稱。
彼得·蒂亞澤爵士是生于愛爾蘭的英國戲劇家理查德·布林斯利·謝里丹(1751—1816)所作喜劇《造謠學校》(1777)中的一個人物。這位爵士晚年與一個年輕活潑的農(nóng)村姑娘結了婚。
指耶穌會的創(chuàng)始人依納爵·羅耀拉。
“撒克遜征服者”,原文為愛爾蘭語。
這是愛爾蘭詩人威廉·巴特勒·葉芝(1865—1939)所作《誰與弗格斯同去》一詩的第7至9行。弗格斯是據(jù)傳于五世紀從愛爾蘭移去的第一位蘇格蘭國王。下文中的“樹林的陰影”和“朦朧的海洋那雪白的胸脯”,出自該詩的第10、11行。
老羅伊斯指英國喜劇演員愛德華·威廉·羅伊斯(1841—?)。《可怕的土耳克》(1873)是愛爾蘭作家埃德溫·漢密爾頓(1849—1919)根據(jù)英國童話劇《神奇的玫瑰》(1868)改編的。土耳克王由老羅伊斯扮演。當他發(fā)現(xiàn)神奇的玫瑰能教會他隱身術時,便高興地唱起下面這首歌。
英國通神論者艾爾弗雷德·珀西·辛尼特(1840—1921)在《靈魂的成長》(1896)一書中提出,一切事件和思想都貯存在宇宙的記憶中。參看第7章注〔224〕。
天主教徒領圣體前,自午夜起禁止飲食。
原文為拉丁文。這是信徒彌留之際助善終者在一旁為他(她)念的臨終禱文中的兩句。斯蒂芬的母親是一位虔誠的信徒。她死前,斯蒂芬卻不曾滿足她的愿望,拒絕為她禱告。
這是斯蒂芬責備自己的話。他意識到在母親生前,他對羅馬天主教會的懷疑和不滿曾使母親深深苦惱,故以東方神話中的食尸鬼自喻。
這是英國舊時的一種金幣,每枚值一英鎊。因上面鐫有國王(或女王)像,所以俗稱“君主”。
德魯伊特是古代凱爾特人中有學識者,通常擔任祭司、教師和法官。德魯伊特的家庭里,竟連圣誕節(jié)的蛋糕都禁止吃。
出自慶祝愛德華七世加冕(1901年1月22日)的歌曲《加冕日》。“加冕日”又指發(fā)薪日,因為工資可折合成克朗。Crown(意即王冠)是舊時的一種鐫有王冠圖案的硬幣,每枚值五先令。
即克朗戈伍斯森林公學。在《藝術家年輕時的寫照》一書中,斯蒂芬曾就讀于這家小學。下文中的“提過香爐”指神父做彌撒時,斯蒂芬曾擔任助祭。
據(jù)《舊約·創(chuàng)世記》第7至9章,挪亞一家人乘方舟逃避水災后,一天挪亞喝醉了酒睡在帳篷里。二兒子含看見父親赤身露體,便出去告訴了哥哥閃和弟弟雅弗。閃和雅弗替父親蓋上了長袍。挪亞酒醒后說:“迦南〔含的兒子〕當受咒詛,必給他弟兄做奴仆的奴仆。”
“天主……之惠”是《飯前祝文》,引自《圣教日課》。
原文為拉丁文。這是《圣號經(jīng)》的下半段,引自《圣教日課》。
葛羅甘老婆婆是愛爾蘭歌曲《內德·葛羅甘》中的人物。
登德魯姆有兩個。(一)位于都柏林市以北六十五英里的港口。(二)都柏林近郊的村。
人魚神是古代腓力斯人和腓尼基人所信奉的半人半魚的神。
命運女神姐妹原指《麥克白》中的三女巫,這里則影射愛爾蘭詩人葉芝的姐妹伊麗莎白和莉莉。一九〇三年,伊麗莎白在登德魯姆村創(chuàng)立了鄧恩·埃默出版社,并為葉芝出版《在七座樹林中》一書。該書的版權頁上寫著:完成于“大風年七月十六日,一九〇三”。按一八三九年愛爾蘭曾遭受過一場空前的大風災。從此,“大風年”一詞便流行開來。
《馬比諾吉昂》是中世紀十一則威爾士故事的總稱,以神話、民間故事和英雄傳說為基礎,記載十二世紀下半葉至十三世紀末的口傳故事。
《奧義書》是印度教古代吠陀教義的思辨作品,用散文或韻文寫成。自公元前六百年起次第成書,為后世各派印度哲學所依據(jù)。
瑪麗·安是一八四三年左右為了嚇唬苛吏而在愛爾蘭民間組織起來的秘密團體。成員以婦女為主,也有喬裝成婦女的男子。因此,后來又用此詞來影射同性戀者。關于瑪麗·安,流傳著一些歌曲,而梅布爾·沃辛頓找到的那個版本的末句是:“像男人那樣撒尿。”與下文中穆利根所唱的三句歌詞剛好湊成一段。
“包皮的搜集者”,指耶和華。猶太教徒有行割禮(割除陰莖包皮)的傳統(tǒng)。參看《創(chuàng)世記》第17章第10至14節(jié)。
夸脫是液量單位,一夸脫為一點一四升。
“毛皮像絲綢般的牛”“最漂亮的牛”和“貧窮的老嫗”均為愛爾蘭古稱。
征服者指英國人,這里,以海恩斯為代表。快樂的叛徒指滿足于現(xiàn)狀的愛爾蘭人,這里,以勃克·穆利根為代表。
“母王八”,原文為cuckquean,指其丈夫姘上了其他女人。
在《奧德修紀》卷一中,女神雅典娜替奧德修說情,于是,主神宙斯表示同意讓奧德修回國。女神便扮成外鄉(xiāng)人的模樣,到伊大嘉島來鼓勵奧德修的兒子帖雷馬科。這里斯蒂芬把送牛奶的老嫗比作雅典娜女神,他懷疑她是為了譴責自己不曾滿足母親最后的愿望而來的。
下文中,海德一九八九年版和二〇〇一年版均多一行:〔“瞧,真是的,”她說。〕其他諸本都沒有。
那個嗓門指神父。天主教徒臨終前,神父在他(她)身上涂滿香油,以便減輕肉體上的痛苦,并給心靈以慰藉。這叫作終傅禮。但據(jù)《舊約·利未記》第12章,天主曾通過摩西說,婦女分娩后以及月經(jīng)期間不潔,因此不在陰部周圍涂油。
見《創(chuàng)世記》第2章第22至23節(jié):“耶和華神就用從那人身上所取的肋骨,造成一個女人……那人說:‘她是從男人的身上取出來的。’”
同上,第1章第27節(jié)有“神就照著自己的形象造人……造男造女”一語。
同上,第3章:夏娃在蛇的引誘下偷吃禁果,并給她丈夫亞當吃。作為懲罰,耶和華將二人逐出伊甸園。
蓋爾語是蘇格蘭高地人和古代愛爾蘭蓋爾族的語言。“你有蓋爾族的氣質嗎?”是愛爾蘭西部農(nóng)民的口頭用語,意思是:“你會講愛爾蘭語嗎?”十九世紀初葉,愛爾蘭民族主義的發(fā)展使人們重新對愛爾蘭的語言、文學、歷史和民間傳說產(chǎn)生興趣。當時,除了在偏僻的農(nóng)村,蓋爾語作為一種口語已經(jīng)衰亡,英語成為愛爾蘭的官方和民間通用語言。后來語言學家找到了翻譯古代蓋爾語手稿的方法,人們這才得以閱讀愛爾蘭的古籍。
西邊兒指愛爾蘭西部的偏僻農(nóng)村。那里的人們依然說愛爾蘭語。
品脫是液量名,一品脫合零點五七升弱。
先令是英國當時通用的貨幣單位。二十先令為一英鎊,一先令為十二便士。英幣改為十進制后,合十便士。
佛羅林是十三世紀時意大利開始鑄造的一種銀幣。一八四九年以來在英國通用,一佛羅林合兩先令。
這是斯溫伯恩的長詩《日出前的歌》(1871)“貢獻”一節(jié)中的第1、2行。下文中的“心肝兒……你的腳前”見同一節(jié)的第3、4行。
這里套用一八〇五年英國海軍統(tǒng)帥納爾遜(1758—1805)在特拉法爾加角與法、西軍艦進行殊死戰(zhàn)時對英國海軍的訓話。只是把原話“英國期待每個人今天各盡自己的職責”中的“英國”改成了“愛爾蘭”。
即墨西哥灣流。它流向東北,在加拿大紐芬蘭岸外與北大西洋漂流匯合,繼續(xù)朝東北流向不列顛群島以及北海和挪威海。
語出自莎士比亞的悲劇《麥克白》第5章第1場。麥克白夫人慫恿丈夫把蘇格蘭國王鄧肯殺死后,在夢游中不斷地擦手,并且說:“可是這兒還有一點污跡。”
天主教為了紀念耶穌受難,在教堂里設十四座十字架,教徒沿著一座座十字架,邊念經(jīng)邊朝拜。“被惡人強剝下衣服”是在第十座十字架前念的經(jīng)文中的一句。這里,不信教的穆利根戲謔地以耶穌自況。
“我自……矛盾”是美國詩人沃爾特·惠特曼(1819—1892)的長詩《自己之歌》(1855)第51首第6、7行詩句。
“能言善辯的”,也可以譯為“墨丘利般的”,參看本章注〔101〕。
拉丁區(qū)是巴黎塞納河南岸的地區(qū)。有不少大學及文化設施,歷來是學生和藝術家麇集之地。
按當時都柏林郊區(qū)有兩個叫莫里斯·巴特里的農(nóng)民。《路加福音》第22章第26節(jié)作:“于是彼得出去痛哭。”這是文字游戲,“met Butterly”(遇見了巴特里)與“wept bitterly”(痛哭)諧音。
比利是威廉的昵稱。威廉·皮特(1759—1806),英國首相。
“法國人在海上”一語出自《貧窮的老嫗》。這首十八世紀末葉的愛爾蘭歌謠表達了“貧窮的老嫗”(愛爾蘭古稱)對越海而來的法國支援者的期待心情。一七九六年至一七九七年間,法國人曾兩次派出遠征軍支援愛爾蘭革命,均未能到達。一七九八年法國人雖登了陸,卻被迫投降。下文中的“中心”,原文為希臘文。
托馬斯·阿奎那(1225—1274),意大利神學家、詩人。他區(qū)分了自然領域與超自然領域之后,將希臘哲學家亞里士多德和柏拉圖的思想,以及奧古斯丁和其他早期教父的思想加以綜合,發(fā)展成為一套復雜而富有特色的思想體系。
祭帶是神父做彌撒時所掛的細長帶子,從脖頸垂到胸前。
老金赤指斯蒂芬的父親。
指英國海軍軍官弗雷德里克·馬里亞特(1792—1848)所寫的一部以尋父為主題的小說(1836)。棄兒雅弗千方百計找到的生父,原來卻是東印度群島上的一名脾氣暴躁的軍官。據(jù)《創(chuàng)世記》:挪亞喝醉后,他的兒子閃和雅弗曾去找他,見本章注〔51〕。斯蒂芬的父親也是個酒鬼。這里,穆利根把斯蒂芬比作雅弗。
艾爾西諾是丹麥的謝蘭島上一軍港。莎士比亞的悲劇《哈姆萊特》即以此港為背景。“瀕臨……之巔”一語引自《哈姆萊特》第1幕第4場中霍拉旭對哈姆萊特所說的話。
“大海的統(tǒng)治者”指一九一四年以前英國海軍和商船在海上稱霸。
據(jù)《路加福音》第1章,猶太童貞女瑪利亞已許配給木匠約瑟,但未成婚前,因圣靈降臨到她身上而懷孕,遂生下耶穌。圣靈通常以鴿子的形象出現(xiàn),故有“鳥兒”一說。《馬可福音》第1章第10節(jié)有云:“圣靈仿佛鴿子,降在她身上。”
指耶穌的十二門徒。
各各他是耶穌被釘十字架的地方。
據(jù)《約翰福音》第2章,耶穌和他的門徒在加利利的迦拿應邀赴婚筵時,酒用盡了。那兒擺著六口缸。耶穌對用人說:“把缸倒?jié)M了水。”他們就倒?jié)M了,漫到缸口。舀出來一嘗,水已變成了酒。這是耶穌所行的頭一件神跡。這首打油詩的最后一句指喝下去的酒變成了尿。
語出《路加福音》第24章第46節(jié):“第三日從死里復活。”
橄欖山在耶路撒冷以東,耶穌經(jīng)常偕同門徒到此。
四十步潭是沙灣的一座專供男子洗澡的天然浴場。
墨丘利是羅馬神話中眾神的信使,相當于希臘神話中的赫耳墨斯。穆利根與《舊約全書》末卷《瑪拉基書》里的先知瑪拉基(活動時期公元前約460年)同名。該名是希伯來語“我的使者”的音譯,所以這里把他與墨丘利相比。
勃克·穆利根所唱的《滑稽的耶穌》是根據(jù)奧利弗·圣約翰·戈加蒂所作的諷刺詩《快活的耶穌之歌》改編的。
人格神是指神也具有人格,而神子耶穌基督乃是人格的楷模。
典出自《神曲·天堂》第17篇。但丁的高祖卡卻基達對他說:“你將懂得別人家的面包是多么苦澀,別人家的樓梯是多么難以攀上攀下。”
指羅馬天主教會。
“第三個”,指穆利根。
指羅馬天主教會。
后文中,斯蒂芬借用了海恩斯這句話(見第15章注〔860〕及有關正文)。下段中的“獨一至圣使徒公教會”,原文為拉丁文,天主教彌撒曲的一部分。
即馬爾塞魯斯二世(1501—1555),意大利籍教皇,原名塞維尼。即位后僅二十二天即逝世。
《馬爾塞魯斯教皇彌撒曲》系意大利作曲家喬瓦尼·皮耶路易吉·帕萊斯特里納(1525—1594)所作。這支彌撒曲曾于一八九八年在都柏林的圣女德肋撒教堂被人重新演奏。
指《使徒信經(jīng)》。傳統(tǒng)上,《信經(jīng)》中的十二個信條分別由十二名使徒來象征,故名。如:“我信全能者,天主父,化成天地。”(彼得)“我信其惟一子,耶穌基利斯督我等主。”(約翰)
“教會的使者”,指天使長米迦勒。
佛提烏(816—891),原系在俗學者,由拜占廷皇帝米恰爾三世任命為拜占廷教會君士坦丁堡牧首,遭到羅馬教皇尼古拉一世的反對。在君士坦丁堡會議(867)上,佛提烏譴責尼古拉,從而形成對立,史稱佛提烏分裂局面。
阿里烏(約250—336),利比亞人,埃及亞歷山大里亞基督教司鐸。尼西亞公會議(325年)公布《尼西亞信經(jīng)》,指明基督(圣子)與天主(圣父)同樣具有神性。阿里烏拒絕簽名。他倡導阿里烏主義,認為基督是被造的(made,指系天主所造,因而不具有完全的神性),而不是受生的(begotten,指由天主所生,因而具有完全的神性)。這種理論被早期教會宣布為異端。
瓦倫廷是公元二世紀的宗教哲學家,出生于埃及,為諾斯替教羅馬派和意大利派的創(chuàng)始人。公元一四〇年前后曾謀求羅馬主教之職位而失敗,遂脫離基督教。瓦倫廷的早期理論與保羅的神秘神學相似,強調基督死后復活,信徒因而得救。
撒伯里烏(?—270),可能曾任羅馬教會長老。他反對天主教會關于三位一體(謂天主本體為一,但又是圣父、圣子耶穌基督和圣靈三位)的教義,而主張?zhí)熘魇菃我坏模腥N功能:圣父創(chuàng)造天地,圣子救贖罪人,圣靈使人成圣。因此,被斥為異端邪說。
陌生人是愛爾蘭人對英國人(侵略者與霸主)的稱呼。
這里套用英國詩人約翰·韋伯斯特(約1580—約1625)的《魔鬼的訴訟》(1623)的詞句:“國王野心一場空……織網(wǎng)只為了捕風。”
原文為法語。這是斯蒂芬從冥想中醒過來后暗自說的話。
指德裔猶太富豪羅斯蔡爾德家族。當時他們控制著英國經(jīng)濟。
“她”指船。閹牛港位于都柏林灣東南方的岬角。下文中的它指溺尸。民間迷信:失去蹤影的沉尸會在第九天浮上來。
韋斯特米思位于都柏林市以西四十英里處,是愛爾蘭倫斯特省一郡。亞歷克·班農(nóng)是個學生,參看第4章中米莉來信和第14章注〔146〕及有關正文。
指本書另一主人公利奧波德·布盧姆的女兒米莉。她在韋斯特米思郡穆林加爾市的照相館工作。該市距都柏林五十英里。
這個泅水者的頭頂剃光了,只留下一圈灰發(fā),說明他是個天主教神父。直到一九七二年,這一習俗才由教皇保羅六世下令廢除。
這是基督教會自古流行的一種對天主三位一體(圣父=額頭,圣子=嘴唇,圣神=胸部)表示尊崇的手勢。天主教神父舉行彌撒時,在誦讀經(jīng)文前以及儀式結束后,照例要畫十字。
原文為德語。《創(chuàng)世記》第2章第21節(jié)有天主抽掉亞當一根肋骨的記載。這里,穆利根以亞當自況,說他的“第十二根肋骨沒有了”,這樣,他就成了“超人”。
這里,勃克·穆利根故意篡改了《箴言》第19章第17節(jié)“憐憫貧窮的,就是借給耶和華”一語,借以挖苦說,尼采是個極端的利己主義者,以別人為踏腳石來達到自己的目的。在20世紀初,西歐曾流行過這種論點。
瑣羅亞斯德(約公元前628—約前551),古波斯先知、瑣羅亞斯德教創(chuàng)始人。古波斯語作查拉圖斯特拉。《瑣羅亞斯德如是說》(1883—1885)是德國哲學家尼采(1844—1900)的一部讖語式的格言著作。他在其中借瑣羅亞斯德來鼓吹自己的“超人”哲學(即認為“超人”是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有權奴役群眾,而普通人只是“超人”實現(xiàn)自己權力意志的工具)。
意思是說,這三者都是危險的,不能掉以輕心。
原文是拉丁文。
本章以勃克·穆利根假裝舉行彌撒為開端(見本章注〔2〕),結尾處又把一位真正的神父出浴后在灣汊的巖洞中穿衣服比作彌撒結束后神父在更衣,并將神父那圈灰發(fā)描述成圣徒頭后的光暈。壁龕指巖洞。
篡奪者指從斯蒂芬手里討走鑰匙的勃克·穆利根。在《奧德修紀》卷1、2中,帖雷馬科也曾指責那些求婚子弟們掠奪他的家財;哈姆萊特王子則對霍拉旭說,叔叔克勞狄斯“篡奪了我嗣位的權利”,參看《哈姆萊特》第5幕第2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