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電話回到衣帽間門口,房門半敞開,比剛才推開的距離更寬。</br> 這里不通風,沈湛注意到細微改變,心道喬喬是否開過門。</br> 房間靜悄悄的沒有半點聲音,他徑直推門而入,略略掃過四周不見喬喬蹤影,猜那愛美的小姑娘是不是躲在更衣室將不同的衣服換來換去,遲遲沒有選定。</br> 沈湛也不急,頗有耐心往旁邊的椅子上一趟躺,等人出現。</br>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三分鐘后仍然不見動響,沈湛雙手夾著手機,側身朝更衣室方向望去。</br> “喬喬。”</br> 他對著那方向喊她名字。</br> 沒人回應。</br> 沈湛起身,邁開大步。</br> 更衣室設計在衣帽間內側,轉向有門,沈湛靠近敲門:“喬喬?”</br> 很快,他察覺不對勁,伸手擰開把手,里面空無一人。</br> “喬喬!”沈湛甩開側門在房間里呼喚她的名字,甚至在想,那調皮的女孩是否故意躲起來逗他玩?</br> 下一秒沈湛便掐掉那段猜疑的心思。</br> 歐式原木的衣柜前,女孩曲身躺在地面,蒼白容顏像張薄薄的紙,讓她整個人看起來脆弱、易碎。</br> *</br> 夜晚的病房寂靜無聲。</br> 沈湛掌心裹著一只冰涼小手,試圖將溫暖傳遞。</br> 她平時最愛勾他手指,白天的云喬比較含蓄,晚上的喬喬非要握著他的手才肯乖乖睡覺。</br> 誰都不知道,其實她每次輕輕一動,都勾在他的心尖尖上。</br> 云喬體寒,好像怎么也捂不熱。沈湛坐在床邊,身體向前傾,彎腰握著她的手,暖和的棉被從她脖子蓋住全身,肩膀到手腕,沒舍得讓她露在外面吹風。</br> 女孩遲遲不醒,他不輕不重的往她手指戳了兩下:“云喬喬,挺厲害嘛,竟然敢偷偷開我衣柜。”</br> 第一次差點被六歲小喬喬發現婚紗,他將婚紗放進最里面的衣柜,完全密閉。</br> 云喬不會上三樓這個房間,所以他毫無防備的將東西藏在里面,如當時向店內買下她穿過的婚紗一般,說不清自己什么心思。</br> 敞開的柜門,潔白的婚紗猶如罪證指向他,告訴他,喬喬是因為看見婚紗才會暈倒在那兒。</br> 進行治療時云喬的情緒十分不穩定,她醒不過來,被心里的噩夢困擾,嘴里無聲的喊著,誰也聽不清她的內心訴求。</br> 而他唯一能做的,僅僅是守著她。</br> -</br> 沉浸在不安睡眠中的云喬在混沌的空間里打轉,四周浮現出縹緲的景象,耳邊回響著各種不同的聲音。</br> 她看到一個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跑進婚紗店,對人說:“我要你們這最漂亮的婚紗。”</br> 不久之后,換上婚紗的女孩抓住一個男人的手:“沈湛,幫我。”</br> 聽清楚那個名字,云喬也終于看清男人的臉,是沈湛。</br> 她不知道沈湛為什么出現在那兒,不明白自己為什么看到這樣的景象,她記得最清楚的是自己最近跟沈湛相處十分愉快,他們一起去超市買菜,討論烹飪方式,廚房里是兩人合作的身影。</br> 漸漸地,廚房空間縮小,墻面背景也隨之改變。</br> 仍是兩道身影擠在廚房,嘰嘰喳喳討論著該怎么運用冰箱僅有的食材做出一頓午飯。</br> “這里有番茄、雞蛋、土豆、還有……教練說我們可以隨便用。”十四五歲的女孩站在冰箱門前,指著里面的食物念念有詞。</br> 旁邊響起少年清亮的聲音:“那你想吃什么?”</br> 女孩手扶著冰箱門扭頭:“你會做什么?”</br> “你吃什么我做什么。”因為從小到大學什么都快,少年沈湛對自己的能力十分自信。</br> 教練允許他們自由使用廚房,他只要根據這里的食材在網上搜索教程,按步驟來應該就沒問題。</br> “番茄雞蛋湯,炒土豆絲,可以嗎?”女孩不挑,選最簡單的提議。</br> “行啊沒問題,我來炒菜,你給我打下手。”沈湛毫不客氣開始指揮旁邊的女孩做事。</br> 云喬性格好,聽他信誓旦旦的語氣,完全沒懷疑過他不會做飯。只是在摸索的過程中,兩人陸續爆出奇怪的對話。</br> 云喬拿起番茄在水龍頭下沖洗,回頭問:“番茄,要剝皮嗎?”</br> “……”沈湛遲疑,拿起手機一陣搜索:“不用。”</br> 過一會兒,女孩又問:“土豆怎么削?”</br> 沈湛望著天花板思考。</br> 他琢磨著,剛才視頻上也沒有教怎么削土豆啊?</br> 為這事兒他又特意加入關鍵詞搜索,發現彈出的視頻是在推薦削皮工具,然而家里沒有,最后兩人將目標鎖定在水果刀上。</br> 云喬拿起刀和土豆準備動手,土豆有些小,拿在手里怎么都不自在,好似稍不注意就會劃傷手。</br> 見她別扭的動作,沈湛將兩樣東西從她手里搶走:“這么沒用,旁邊玩去。”</br> 一副嫌棄的語氣將她攆開,明明自己也很別扭。</br> 云喬緊緊盯著,目光在他手上打轉,真怕他一不小心切到手。</br> 一番折騰,沈湛終于削完四顆土豆。人家土豆去皮后圓潤光滑,他們的土豆削皮后棱角分明,兩人對視一眼,總覺得哪里不對勁。</br> 番茄皮壓在砧板上,沈湛一刀刀切下,剛開始還好,等到切半,不規則的形狀壓在上面打滑。</br> 云喬剛要提醒,只聽“嘶”的一聲,半塊番茄滾落,鮮紅的血融進橙紅的番茄片里。</br> “沈湛!”她驀然睜大眼,奔過去。</br> 沈湛不小心割傷手指,兩人打算自力更生的這頓午飯進度戛然而止。</br> 云喬跑回自己臨時居住的房間從包里掏出消毒碘液跟創可貼,沈湛靠在沙發上遞出手,由她折騰。</br> “出門你還帶這些啊?”這已經不是云喬第一次替他處理簡單的傷痕,倒是沒想過出遠門的行李背包裝還裝了這么多小東西。</br> “嗯,萬一受傷,能及時處理。”云喬低聲回應,蘸著碘液的棉球擦拭傷口消毒,眼神專注。</br> “人這么小,心思還挺多。”沈湛咂舌,這句話絕無貶義。</br> “哼,還不是便宜你。”女孩嘀咕著,聲音漸漸隱去。</br> 好在傷口不深,一張創可貼足夠。</br> 替沈湛處理好傷口,云喬自動攬下別的活兒:“你坐會兒吧,我先去把廚房清理一下。”</br> 他們在廚房亂搞一通,菜沒做好,還切到手,真是得不償失。</br> 云喬將切好的土豆放進冰箱,又把浪費的番茄扔進垃圾桶,還有那把刀。</br> 刀口有血也需要清洗干凈,正當她伸手碰到刀柄時,趕進來的沈湛急忙喝止:“你別碰刀。”</br> “啊?”云喬疑惑不解。</br> “就你那一張紙都能劃傷的手,嬌滴滴的,等會兒傷了還得哭。”沈湛睨了眼鋒利的刀,刀面映著光斑,看起來都嚇人。</br> 少年的話那么別扭,心思玲瓏的女孩卻懂得他的善意。她特別小心的沒有直接觸碰刀口將它清洗干凈,最后將廚房恢復原狀。</br> 清理完畢,云喬將擦拭紙扔進垃圾桶時瞥見那抹紅:“我們浪費了兩個番茄。”</br> “我都切到手,切到手了!你居然在心疼兩個番茄?”小心靈受到傷害的少年差點彈跳起來跟她討關注。</br> 云喬又心疼又好笑,見他生龍活虎的模樣倒不擔心,故作隨意揚揚嘴角,“不都幫你包扎好了嘛。”</br> “你就是沒良心,我是為誰做飯受傷的?”沈湛拔高音量,舉起手上的手指在她眼前晃。</br> “明明你自己也要吃,還說做什么都可以,我以為你很厲害呢。”她不客氣反擊。</br> 沈湛氣得心絞痛:“云小喬你是在嘲諷我嗎?你還不是廚房白癡,瞧你剛才削個土豆拿刀抖成什么樣兒。”</br> “你少瞧不起我,我跟你才不一樣!”小姑娘不服氣,嘴巴翹得老高。</br> “哦,那你有本事給我弄道菜出來啊。”沈湛敢挑釁她,無非是知道她對廚藝也毫無研究。</br> 少年心性被激起勝負欲。</br> 畫面一轉,廚房背景再次變化。</br> “咚咚咚咚——”</br> 鋒利的菜刀在砧板上迅速運動,肉塊在刀下剁成一團泥,十五歲的女孩在反復練習下逐漸熟練刀工,烹飪技巧從理論知識到實踐,每一次出鍋的成品都會變得更加美味。</br> 云喬在學習的過程中找到樂趣,每次嘗試一道新品都能獲得滿滿成就感,不僅研究熟食,她還跟著家里的阿姨學會了兩種甜品。</br> 云喬反復精煉,等做到滿意程度,她特意買了個足夠裝下五層的食盒將自己目前最擅長的五樣菜品放進去。</br> 她一定要讓沈湛當面認輸,順道展示一下自己的廚藝,讓沈湛心服口服!</br> 云喬打起好算盤,不辭辛苦親自將東西拎下樓。</br> 每周固定的時間她要去跆拳道室,在那里就能見到沈湛,她以為今天也是如此,卻沒想到等在外面的不是云家的司機,而是聞景修。</br> 聞景修笑著說要送她去上課,自然而然注意到云喬手里提著的大盒子。</br> 很明顯是盛飯的食盒,里面的東西幾乎藏不住,當聞景修問起,她只能老老實實告知里面有什么東西。</br> “還沒嘗過喬喬親手做的食物,我能嘗嘗嗎?”</br> 聞景修笑看著她的眼睛,討要那么直白,云喬根本說不出拒絕的話,只能眼睜睜看著東西被他拿走。</br> 算了,下次重新再做給沈湛嘗就好。</br> 女孩這樣想著。</br> 可惜還沒等到她展示廚藝,沈湛已經離開寧城,去了景城上大學。</br> 記憶的畫面卡頓在這里。</br> “滴答——”</br> 她仿佛聽見一滴水落下的聲音,清晰、響亮,沉睡的人兒緩慢睜眼。</br> 明亮光線透入室內,已然是白天。</br> 好半天云喬才反應過來,打量四周環境,看起來是在醫院病房。</br> “沈湛。”她張開口,干澀的嗓子發出沙啞的聲音。</br> 守在旁邊的男人及時發現,趕緊拿出紙杯接水,手背貼著杯壁試溫,這才將人扶起來,杯子送到她嘴邊。</br> 云喬伸出雙手捧住紙杯,咕嚕喝完一大口,像春雨灑進干涸的田,干燥的喉嚨得到滋潤逐漸又變回原來的樣子。</br> “我怎么又進醫院了。”她對自己怎么來到這里毫無印象,只覺得身心疲憊提不起勁兒,那種感覺恍恍惚惚說不上來。</br> “你在家里暈倒了。”沈湛替她拿走喝完的空杯。</br> 云喬背往后傾,斜靠在枕面緩慢呼吸,又問:“什么原因?”</br> “醫生說跟你之前出的那場車禍有關。”人的身體結構很復雜,如今發生的一切都源于云喬丟失的記憶。</br> 云喬皺皺眉毛:“是后遺癥嗎?之前檢查不是說我的身體很健康嗎?”</br> “你,不記得自己昏倒前在做什么?”視線從她臉部表情掃過,沈湛一瞬不瞬盯著她。</br> 云喬搖頭,一臉茫然。</br> 沈湛再次試探:“那你在昏迷的時候,有沒有想起點什么?”</br> 遲疑片刻,云喬仍然搖頭,沈湛也無法確定她的現狀。</br> 發現婚紗的是喬喬,在剝離記憶建造的虛假世界里,喬喬仍然受到記憶沖擊的影響,蘇醒后的云喬卻一無所知。</br> 她的身體沒什么病,一如之前休息一天就辦理出院回到家中,這時休假的趙姨跟柳叔已經歸來,將家中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br> 好不容易變得開朗的云喬仿佛在一夕之間回到從前,她又恢復安靜狀態,晚飯吃得少,早早就回房。</br> 沈湛試探性的敲門好幾聲沒得到回應,怕她出事,顧不上什么禮貌規矩直接推門而入。</br> 云喬沒有暈倒,她只是抱膝坐在床邊發呆,墻上拓下女孩孤獨落寞的影子。</br> 直到沈湛站在她面前擋住視線,云喬才遲鈍發現他的存在。</br> 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好,想起醫生的叮囑,他又復述一遍:“醫生說多休息。”</br> 云喬緩緩搖頭:“睡不著。”</br> “睡不著不知道找我嗎?”一個人坐在這里發呆怪可憐的,看著這樣的云喬,他心里很不舒服。明明之前還知道耍賴裝可憐黏著他,怎么睡一覺起來變得比以前更生疏。</br> 她輕抿唇:“怕打擾你。”</br> “云小喬,現在說打擾是不是太晚了?”</br> 這句話的含義兩人都懂。</br> 片刻沉默后,云喬微微抬頭,睫毛輕顫:“你能……彈吉他給我聽嗎?”</br> 沈湛有些意外。</br> 其實這幾年他已經很少再碰吉他,云喬送他那把吉他在家里用過幾次,又被存放起來,這還是云喬第一次主動要求。</br> 他當然不會拒絕,只讓云喬稍等,便把她送的那把吉他取來。</br> “想聽什么?”</br> 他又一副自己什么都會的樣子。</br> 云喬輕聲道:“都可以。”</br> 吉他在大眾印象中屬于比較“瀟灑”的樂器,很有節奏感。但今日沈湛彈奏的歌曲并不復雜,他刻意放緩節奏,音調變得輕揚柔和,整個房間充滿溫馨。</br> 聽完一首平和柔靜的曲子,云喬十分享受,眼底的冷寂散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浮出表面的暖意。</br> 她隨心道:“我好像以前也聽人彈過這首曲子。”</br> 有點不一樣,又感覺很熟悉。</br> “是么。”沈湛沒有多問,因為失去記憶的人無法給他答案。</br> 云喬忽然有些好奇:“你什么時候開始學的?”</br> “小時候吧。”一個詞語概括童年,感興趣的東西太多,或許連他自己都不記得準確時間。</br> 云喬又問:“為什么要學呢?”</br> 他隨口道:“覺得好玩就學了”</br>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著無趣的話題,耐心不夠好的沈湛此刻能卻長時間坐在一處陪伴她。</br> 燈光中,兩道影子親密重疊。</br> 肩頭忽然落下一道不算重的重量,沈湛下意識扭頭,恰好迎上女孩明亮的眸光。</br> 距離驀然拉近,幾乎能感受到對方灼熱的呼吸。</br> 心跳撲通,他們似乎同時感覺到,交織在兩人之間的熟悉氣息散發著誘人的香甜。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