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的停車道上,言思慕正舉著小型望遠鏡觀察前方，雖然聽不清對話，鏡頭里的兩人動作表情怎么看怎么別扭。</br> “哼,還說什么哥哥,一聽就是借口。”言思慕放下望遠鏡。</br> 也是趕巧,沒跑掉，被陳默逮上車，坐在這兒的角度剛好看見云喬。</br> 陳默剛開始創業，車子都是最務實款式,車里放著味道清新的香味，副駕駛座前方鋪設的防滑白絨方墊上趴著兩只小鹿擺件，寓意平安。</br> 言思慕有個極其愛車的大伯，什么限量款、絕版車都坐過摸過，但她不愛開車，除了外形結構，就只在乎自己坐在上面是否舒適。好比陳默這輛,座位戴上車套,鋪著墊子就讓言思慕心滿意足。</br> 陳默的車又像是她的臨時小寶庫,望遠鏡只是小玩意兒之一。</br> 收回目光，言思慕單手扒在前座,幾乎要從車座縫隙間擠上去。</br> “你知道嗎？我有個朋友喜歡一個人,但那人總以哥哥身份自居，明明酸得要死。”她是沒親眼見過沈湛吃醋的模樣,從云喬簡易的描述卻能感受到，異性出現就緊張，不是吃醋是什么。</br> 陳默不動聲色，言思慕歪著腦袋追問：“是不是特別有趣？”</br> 陳默：“……”</br> 他是在禮堂外逮著人的,上車后不知言思慕拿起望遠鏡把玩，不知發現什么稀奇東西不讓走。</br> 看了半天，忽然給他來這么一句。</br> 不知在說朋友，還是暗喻自己。</br> 回應言思慕的是寂寞無聲，她輕挑眉梢，順著座椅往后靠，漫不經心打趣：“陳默，要不你去改個名兒吧？”</br> “嗯？”前頭那人終于吱聲。</br> “你叫陳默又不是叫你沉默，一天到晚嘴巴里都蹦不出幾個字，鑲金了還是咋滴？”她在陳默面前向來隨意，有什么想法都脫口而出。</br> “一字千金，沒聽說過？”陳默頭也不回，連玩笑話都不咸不淡。</br> “呵呵。”言思慕送他一記白眼，心道這人還挺自戀。</br> 當然，名字無法代表性格，這點言思慕本人深有體會。聽說她打從出生起就嘰嘰喳喳鬧不停，跟同胞哥哥完全不同。</br> 長輩期盼她長大后淑女些，于是特意取個小名叫做“悄悄”，可她身體力行向大家證明，一個名字鎮壓不住。</br> 跟陳默聊天好沒意思，言思慕隨手放下望遠鏡又去拿零食。</br> 陳默的車前座背后掛著零食收納袋，她伸手摸索，揪出一個小小袋子，“我最喜歡的口味怎么只剩這一包了。”</br> 陳默一言不發解開安全帶下車，繞到后備箱。</br> 從他提車那天開始，那里就時刻擺放著兩個收納箱，右邊的打開，全是言思慕最愛的零食口味。</br> 不需要問，陳默準確將言思慕最想要的交到她手中，女孩臉上立即綻放笑容。</br> 他彎腰，伸手揀起言思慕隨手放下的望遠鏡歸放原位。</br> 也就是現在，言思慕趁他不備伸手勾住脖頸，腦袋湊近，氣息噴灑在男人敏感喉結處。只要她再稍稍靠近，就能親上去。</br> 言思慕停留咫尺，男人面不改色，從容自若握住細腕將她拉開，“慕慕，別鬧。”</br> “哼。”言思慕抽回手臂，拿濕巾擦拭手指，不急不緩撕開零食袋，捻起一粒牛肉送入口中。</br> 不再多給他一個眼神。</br> 陳默回到駕駛座。</br> 握住方向盤的手微微用力。</br> 面對言思慕，他不可能做到心如止水。那樣近的距離，他幾乎都能想象到柔軟觸碰時，溫熱氣息交織。</br> 關于提問，如果不是言思慕口中描述的故事與他們目前關系太過相似，也許他能坦然為她解惑：</br> 或許是那人覺得，唯獨占據某種相對長久的身份，才有借口說服自己心安理得留在她身邊。</br> *</br> “沈湛，你是在吃醋嗎？”</br> 當云喬巧妙詐出沈湛的脾氣，便順理成章拋出這個問題。</br> 云喬想過對方表露意外然后發現對她的心意，也想過自己誤解而遭到拒絕，事實卻出乎意料。</br> 在聽她質問后，沈湛反倒收斂起所有外在情緒，不怒不笑。</br> 那樣復雜的眼神，她看不懂。</br> “開什么玩笑。”</br> 沈湛徑直走向校外，不同往日陪云喬一起坐在后座，而是選擇副駕駛。</br> 安全帶系入扣中，沈湛斂眸，背靠椅座，浮躁的情緒逐漸聚攏。</br> 云喬的話于他而言更像是一把刀，切開塵封的過往，將那些原以為不重要、不在意的事重新刨開讓他看。</br> 離開寧城那年，哪怕知道云喬在刻意疏遠，仍抱著希望約她在走之前見面道別。但他等來的不止云喬，還有死對頭聞景修。</br> 他生氣，也無奈。</br> 所謂的朋友道別并不如想象中和諧，在云喬看不見的地方，還掛著云喬未婚夫身份的聞景修站在他面前，以一副勝利者的姿態冷嘲：</br> “你是在吃醋？”</br> “以什么身份？”</br> “朋友？亦或者是覬覦別人的未婚妻？”</br> 跟聞景修明爭暗斗多年，論起嘴皮子功夫他絕不落人后，偏就是那天，他保持沉默沒有反駁。</br> 失憶的云喬忘記往事，難道他也跟著忘得一干二凈么？</br> 當初的問題沒有答案，現在也沒有。</br> 前后排相隔不過半米，卻有一道無形的墻將兩人心思徹底阻礙。</br> 女孩耷拉下眉眼，原本蓄積的勇氣一點一點在眼中消散。</br> 她好像，賭錯了。</br> 不知道沈湛怎么想，也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么做，如果她再大膽一點，一定追著他要個結果。</br> 但那只是如果。</br> 從上車到回家，兩人保持著異常的默契，相對無言，各自回到屬于自己的安全領域。</br> 桌上電腦打開，沈湛一番熟練操作進入股票大盤，他向來對數據信息極其敏感，眼看著股價上漲幅度，眼底卻平靜無波。</br> 他已經無數遍在心里說服自己忘記那兩道聲音，卻無法靜下心，占據思緒最多的都是云喬跟聞景修當初的事。</br> 他跟聞景修不和，卻從未想過遷怒于云喬，以至于后面長期的來往讓他想當然把云喬歸為好友，事實卻給他嚴厲且深刻的教訓。</br> 現在云喬失憶，機緣巧合下住進他家，長時間的相處再度令兩人關系產生變化，他卻分不清真假。</br> 如果哪天云喬恢復記憶，是否會對今日種種后悔不已？</br> 或許那時，他又將成為他人眼中的笑話。</br> 沈湛煩躁撓頭，正巧見群里剛發的消息，干脆關掉電腦，拎著外套往外走。</br> 此刻在門外踟躇不前的云喬隱約聽見屋里傳出聲音，趕忙退后躲回臥室，從門縫里看見那道身影閃過，慢步下樓。</br> 不知出于何種心態，云喬邁腳跟上去，視線跟隨，見他直奔玄關換鞋，明顯打算出門。</br> 雙手緊握著，云喬終是忍不住上前：“沈湛，你要出去嗎？”</br> 背對客廳的男人身形一顫，一時沉默不答。</br> 按捺住悸動的內心，云喬放輕聲音詢問：“下午的事，你生氣了嗎？”</br> “沒什么可生氣的。”沈湛一個動作，徹底穿好外出鞋。</br> 他站起來，轉身面對云喬，“不是跟你說過，和我說話不用那么小心翼翼。”</br> 無論他給予什么回應，都真心希望云喬能夠像喬喬那樣坦誠，不用通過反復詢問的方式去確定對方的話是否可行，想就是想，要就是要，大大方方毫無顧忌的講出真實心意。</br> “那些話，我只是隨便問問，你別當真。”原本她不是膽怯的人，卻因為害怕事與愿違而猶猶豫豫。</br> 沈湛沉吟：“嗯。”</br> 沈湛還是走了，云喬站在原地許久。</br> 那么聰明的人，哪怕之前固執代入兄長角色，當她把話說到這一步，也該有所察覺。</br> 所有回避的行為都是因為不愿面對，答案很明顯，他們的心意并不互通。</br> 她甚至沒理由去責備。</br> 不是所有的喜歡都能得到回應，在知道沈湛曾經如何排斥這類情況的前提下，她是不是該慶幸，竟還沒被沈湛驅逐出這個家門？</br> 云喬低頭捂著心口。</br> 那里酸酸的，在發脹，有些疼。</br> 不知怎么回到房間，云喬垂頭喪氣坐在陽臺外的吊椅上，憋著無數心里話。</br> 除沈湛之外，唯一讓她感到熟悉信賴的只剩……那個人。</br> 她聯系到遠在寧城的姜思沅，兩三句前話招呼之后就直奔主題：“思沅，再在跟我講講以前的事吧。”</br> “怎么突然想起問這個？”姜思沅略有疑惑。</br> 夜晚涼風拂面，云喬摸摸脖頸，抬頭見窗外無邊夜色，深有所感：“有時候回想往事發現記憶一片空白，還挺苦惱的。”</br> 姜思沅沒經歷過那種感覺，為云喬忘記憂愁感到開心的同時，也心疼她的遭遇。</br> “你以前啊，對誰都溫和，對誰都疏離。”姜思沅費盡腦筋回想，眼前逐漸浮現出零碎畫面：</br> 上學時，云喬的人緣算不上差，也算不上好。</br> 她待人接物溫和有禮，笑起來時也柔靜似水，這樣的性子理論上最容易接觸，偏偏當他們真正靠近時，就會明顯感覺到云喬的冷淡和疏離。</br> 因為幼年遭遇，云喬十分缺乏安全感，能一起聊天玩耍的人很多，真正讓云喬交心的幾乎沒有。</br> 她喜歡待在恒定的安全區域范圍內，如果發生變故，她可能會偏向于原本固有存在的東西而放棄更新奇的體驗。</br> “那你知道，我以前為什么會跟聞景修在一起嗎？”這是云喬失憶后第一次直面“前任”話題，原以為渣男不值得她再花心思去關注，此刻卻無比想了解更多。</br> 當年云家跟聞家長輩交好才會定下婚約，那么她18歲跟聞景修在一起，是因為婚約的習慣還是心動喜歡？</br> 為什么，當她掌心貼著心口去回想聞景修時，感受不到變化？就好像陌生的聞景修完完全全被她從記憶里剔除掉。</br> 姜思沅蠻不樂意道出真：“據我所知，你當時是喜歡他的吧，總念著他的好。”</br> 雖然不太想提起那個狗男人，但云喬特意問了，她不得不回答。</br> 陌生消息沖擊大腦，云喬仿佛一腳踏入迷霧森林：“因為他曾經對我好，所以我喜歡他？”</br> 后來聞景修變心，背叛，所以她就不喜歡了？</br> “喬喬，你這樣問，我也沒辦法回答你。”姜思沅開始為難。</br> 就算她是云喬最好的朋友，知道許多關于云喬的事，總有些深藏于心的想法是別人觸碰不到的禁地。</br> “謝謝你，我知道了。”云喬的問題點到為止。</br> 她今晚表現太過明顯，哪怕隔著屏幕姜思沅也察覺到不對勁，一番追問，云喬簡單組織語言說了實話。</br> 姜思沅滿心擔憂與好奇：“那你接下來跟沈湛……你打算怎么辦？”</br> “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她的心思已經暴露，下一步決定權已經交付給沈湛。</br> 姜思沅遠遠比她大膽，甚至無條件支持姐妹的心意：“你要是喜歡，就追。”</br> “不了，我的確喜歡他，但我賭不起。”那人沒給她明確答復，隱隱約約從行為中透露透露，她想，總不能把自己逼到最后一步才知后悔。</br> 她是一個害怕失去的人，所能抓住那些為數不多的溫情，才是最重要的東西。</br> 喜歡這種事，對她來說太過奢侈。</br> *</br> 沈湛被叫出去喝酒，包廂里坐著一堆公子哥。</br> 他本不是景城人，卻憑本事扎進這圈子，還因個人實力得到不少欽佩，年齡相近的大多稱他一聲“哥”。</br> “湛哥，你這都多久沒出來跟我們喝酒了？”打扮時髦的年輕男人舉起杯子遞過去。</br> 話題瞬間落在沈湛身上，又不知誰蹦出一句：“今天既然來了，不如先自罰三杯。”</br> 往日這類玩笑沒少開，沈湛幾乎都能陪他們調侃打趣，談笑風生，沈湛今晚卻沉著臉色看過來，聲線冷冽：“你說罰誰？”</br> 見沈湛表情不對，有眼力見的趕緊改口：“瞧我這嘴，我說我要自罰三杯。”</br> 玩得起、玩得大，都是他們交友方式。</br> 今晚就是酒局，喝酒被他們當做娛樂，誰喝兩口不是喝。偏就在他開瓶后，沈湛直接從他手里奪過酒，仰頭一口喝下大半。</br> 旁邊的人目瞪口呆。</br> 咋了這是？</br> 沈湛今天這反應明顯不正常。</br> 游戲局還沒開盤，沈湛前面已經擺好幾大空瓶。</br> 旁邊的人沒敢勸，也勸不動。</br> “沈湛今晚不太對勁啊。”</br> “有沒有誰透露點？”</br> 平日交往最密切的景衡實在看不下去，上前阻止，忽然被沈湛帶走。。</br> “湛哥，去哪兒啊這是？”</br> “有點事問你。”</br> 景衡糊里糊涂跟上去。</br> 直到四周無人的地點，沈湛幽幽開口：“我有個朋友。”</br> “一般這句話開頭……”景衡差點順口戳穿他的偽裝，在男人威脅的眼神下，咬著牙齒憋回去，“您、繼、續。”</br> 沈湛白他一眼，大約是嫌棄他這個傾聽者不夠專業，又忍不住想探尋那份答案：“我朋友他對一個異性友人很特別。”</br> “特別到什么程度？”景衡強烈暗示他舉例。</br> 沈湛顯然很上道：“特別到，能記住她的喜好，縱容她所有無禮小脾氣，一次次為她破例，甚至見不得她身邊出現別的異性朋友。”</br> 景衡自動將他代入角色，下意識問：“湛哥你什么時候認識的這么一位異性友人？”</br> 沈湛白他一眼。</br> 景衡自打嘴巴：“不，我的意思是，你的朋友想問什么？”</br> “為什么他會對那人特別。”沈湛道出糾纏他許多的疑問。</br> “還能為什么。”景衡雙手合十，不需思考順口就能答上：“當然是因為愛情唄。”</br> 話都說到這份上，又不是親人，這年頭誰還相信親近的異性朋友之間擁有純友誼？要么是感情不夠，要么就是藏著心思。</br> “就不能是因為別的？”沈湛似乎對他的答案不太滿意，自尋借口：“說不定只是看她可憐。”</br> “湛哥，你這問題邏輯就不對。”景衡舉一反三：“哪怕我不猜測你為什么對她特別，你想要是換成別人，你能縱容那人這么放肆嗎？”</br> 沈湛無言以對。</br> “不能對吧。”景衡攤開雙手，一副了然的模樣：“能讓你覺得可憐的恐怕不止一個，讓你甘愿區別對待的才是重點。”</br> 景衡一本正經講起道理，沈湛居然沒有反駁他的思路。</br> 當他為自己完美邏輯洋洋得意時，猛地想起：特么沈湛說的是誰啊？照著描述絕對不可能是衛露，他剛才一番瀟灑言論把自己表妹徹底pass了？</br> “沈湛，你說的那人，真的是你朋友，對吧？”他試探性問。</br> 只見剛才被酒迷得暈乎的沈湛忽然站起，高大身影拉長。</br> 都說旁觀者清，聽景衡一席話，沈湛心中豁然開朗，頓時銘感五內，往他肩頭重重拍下：“謝了，兄弟。”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