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青蘭七歲,太陽霧蒙蒙的在檐上露出臉來。照著“唰、唰、唰”的聲音。她在池邊磨刀。
“你在干什么?”有個孩子的聲音問。青蘭茫然抬起頭,找一下,找到了,原來墻頭不知何時趴著一個女孩子,雪白臉頰、碧青眉毛,戴著精美的珠瓔,看起來又嬌貴、又漂亮,青蘭不覺眼暈一下:“你是誰?”
“我先問你的!你在干什么?”那女孩子怪不耐煩拍一下手,“快回答我?!?br/>
“磨刀?!鼻嗵m老實回答。
“瞎說,你那是什么刀?”女孩子生了氣,“欺負我不認識嗎?又不是菜刀又不是指甲刀又不是飛刀”
“刻刀。”青蘭小聲道。
“什么?!?br/>
“用來刻東西的。這一套是坊主的。”青蘭看著腳下,螺鈿漆盒中固定著三十五把刀,由大至小,排得極整齊,刃口映著初升的陽光,銀閃閃。
“坊主?”女孩子漂亮的眉毛都皺到一起了。
“嗯。”青蘭笑起來,“我們引秋坊的坊主啊。”
“哦,”女孩子抓抓頭這個動作實在粗魯,可是給她做來,奇怪,都是好看的。青蘭眼睜睜看她一手支著墻頭、雙足一蹬,就跳進了墻來,輕飄飄落地,奔來身邊:“我看看刻刀。”
這種身手難道是傳說中的“輕功”嗎?青蘭一時傻了,看女孩子摸摸這把刀、又摸摸那一把:“哇搞不好比飛刀還鋒利哦”
“小心,”青蘭緊張去奪,“別割壞了手?!?br/>
這倒不是瞎操心,青蘭三歲進坊,五歲摸刀,至今不小心割破了多少次手,數也數不過來。這套東西可不是輕易玩得的。
可是女孩子只是皺了皺鼻子,笑道:“這么危險么?”揚手就把手里的刻刀丟進了池子!
青蘭聽得“噗嗵”一聲,嚇得臉色都變了,叫道:”你干什么?”便趴到池邊去看,這池子是引活水在院中假山下鑿出來的,說深不深,說淺卻也不淺,水色映著木色,上下碧綠,輕易看不見底。青蘭趴了又趴,看不見刻刀在哪兒,苦著臉想了想,縱身跳進去。池水剛沒過她胸,她身子單薄,有些立腳不穩,也顧不得了,便在池底摸來摸去,那女孩子只管晃著兩只腳在池邊坐著,腳踝細白,上頭穿一雙繡鞋,繡的是云紋鶴羽,倒是別致。青蘭嗆了幾口水,又見她這么精致鞋子,心里氣苦:你自是有錢人家孩子,何苦跳進來給我找事?本該抱怨兩句,卻奈何她性子糯柔,從來不知怎么責怪別人的,再怎么惱著,無非是眼眶里多了兩泡眼淚含著,竟半句厲害話也說不出來。
那女孩子晃了會兒腳,看青蘭不說話,但跌跌絆絆在水池里摸著,大覺無聊,開口問:“怎么一把刀這么重要么?”
青蘭哽咽道:“這是坊主的刀啊?!眲e的也說不出什么來,又憋氣彎腰在水下摸。
那女孩子拍了拍池邊:“喂你出來。你怎么不跟我說話啊?”
青蘭鉆出來,糊涂著:“說什么?”
女孩子點頭:“好蠢丫頭,你跟我說了,或者不用跳到水中呢?”
青蘭越聽越奇:“我不跳進水中,難道你能進來取不成?”說著,心里想,這樣嬌貴女孩兒,縱然肯跳進池里幫她找刀,她也斷斷不能答應,免得這千金之軀著了涼什么的,她青蘭擔不得責任何況看樣子,這女孩哪像肯跳進水中的樣子?
她再沒想到,女孩子嘻嘻一笑,反手在腰后掏出那柄刀:“你問我,我就還你了呀。白不過踢個石子進去,瞧你,這么經不起逗!”
青蘭愣了片刻,漲紅了臉,一步步走上岸來,渾身濕透,便接了刀,待用絲絨把它抹凈,手上袖上都是水,越抹越濕。她的眼淚便在眶里頭打轉。
女孩子在旁邊站著,也覺沒趣,嘟嘴道:“不過開個玩笑。你說句話呀!老悶著干嘛?”
青蘭把手里的東西一放,哭起來。
女孩子嚇一跳,手足無措的拍拍她的肩:“你哭什么”干脆一把把她抱在懷里:“別哭了!”
她比青蘭矮上一頭,硬攬青蘭入懷,青蘭覺得乖別扭的,噗哧又笑了。女孩子嘆口氣,搖頭道:“又哭又笑,小狗撒尿。你們女孩子最是難纏?!鼻嗵m聽這話大是不通,又擔心自己身上水弄濕了她,先顧不得計較別的,把她一推道:“小心我濕了你?!迸⒆幽樢怀粒骸拔乙呀洶参磕懔?,你還動氣?”青蘭一片好心貼到馬蹄上,覺得此人不可理喻,甩手:“我不跟你說了。”看看那盒子刀具,尋思得趕緊換一身干衣服,回來把活做完。又怕這么濕答答走進去,須弄濕了廊里廊外的地面,便自犯難。女孩子見她不語,只當她認真生氣,咬咬牙,拖她手道:“喂,我娶你作娘子,你不許再氣了!”
青蘭嚇一跳:“什么?”女孩子點頭嘆道:“冤孽啊。我這是什么身份?居然就答應娶了你!”青蘭只是好笑,掩嘴道:“是是。原本我這樣的人不配高攀。只是你也是女的,怎么能娶娘子?”
女孩子橫她一眼:“家里怕我養不大,所以給我這個打扮。你笑什么?難道我龍嬰這樣打扮了看不出女兒身?”青蘭半個字都不信,吃吃只管笑。那龍嬰忽然勾下她的頭,狠狠把嘴唇印上去:“親了你就信了!”
青蘭出于不意,被她大力一勾,“呼”!牙齒撞在一起,蹲下去雪雪呼痛。龍嬰也撞得夠嗆,揉著嘴道:“乖乖你個小娘子,牙這么硬!”
正鬧著,外頭一聲唿哨。龍嬰面色一緊,從胸前瓔絡拆下一綹東西,拋給青蘭道:“我斷不食言。你留下這個,后會有期。”轉眼又翻墻出去。
青蘭看手里,是七彩絡子,穿著一條小金魚,沉甸甸也不知是真是假,惶惑著再要問時,面前早連人影兒也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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