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中使的臉還是像一筒子死板老樹片也似,瞪眼道:“果然無禮!這府里沒規矩是不行的。她適才的賠罪還過得去不?要是過不去,咱家讓她再陪一次?!?br/>
那侍兒遲疑一下,怪別扭的笑道:“大人說笑了,小的哪有什么過不去的”
梁中使立馬轉向如煙:“聽見這姐姐大度了吧?還不快謝過!咱家剛還聽見有人找你,原來你差使沒做完,懶在這里!還不快去。”
如煙心里又拐過一個彎,果然依他的命令殷勤致謝。那侍兒臉上很不是滋味,想想仍然補一句:“聽說太子書房是”
“祖宗規矩,內臣不得過問書房的事。太子也是訓過這話的,咱家可不敢挨邊!”梁中使笑吟吟把她打斷了,伸手過來拉如煙:“快做事去!找你哪?!?br/>
如煙一手將磁盆抱在懷里,怔怔看著另一只手被他手掌牽住。這么失態?他倒像是要從虎口里救她似的。
她隨他走開。山墻的影兒很濃。如煙的指尖觸到一個東西,似乎是個護身符。她當初送他那個,便是系腕用的,如今這個摸起來也有點兒像。他是把她送的東西系在了袖子里嗎?抬頭看他。他回避不得,倒幽默起來了,道:“受人三分三,害得上梁山?!?br/>
如煙也笑,便輕輕道:“那是什么人?!?br/>
梁中使頓了頓,道:“王妃娘娘想為太子爺定親,聽說前段時間以來,關家姑娘的名字被宮中提及。那位侍人是關家送進來的,據說是五服里的親戚,自幼陪關家小姐們玩耍過?!?br/>
是,伯巍就快行冠禮,那時是該有個太子妃的,如今議及人選,也是理所應當。關家侍兒既替她主子進來看風色,也就難怪盯上了如煙。她固是不敢直接與如煙作對,怕伯巍生起騾子脾氣、從此遷怒她家小姐,那她擔不起這個罪過;但有機會借題發揮找找如煙碴子總是好的,一來可以摸如煙的底,二來若如煙經不起挑撥,與她當真干起來,她正好叫起皇天委屈,把事情吵出去,請王妃她們來看看這丫頭是怎么回事,如煙就吃不了兜著走,她們關家還算是老實巴交,不小心發現一個妖婢、不得已通了天,任誰也不好深怪她們,倒還得怨如煙自個兒輕浮惹事。
所以,幸好如煙適才忍氣吞聲。也難怪梁中使這么緊張的放出太極推手功力,為她遮掩。
他能這么及時趕到救如煙,也算她的幸運吧?但如煙心里是黯淡的,再歡喜,到不了心底。
因為伯巍沒有把這些底細告訴如煙。到底有多少事,他沒有告訴她?
如煙抬頭,看著日光,覺得墻腳里影子太深了,那么黑,叫人手腳都涼起來。梁中使大概覺著了,對她道:“太子說了會照顧你,是認真的。他也許不希望你太擔心?!?br/>
如煙點頭笑著,答道:“冬天是不是快到了?風有點兒冷呢?!?br/>
梁中使便脫下外套,給她披上。如煙吃一驚。他道:“太子絕不希望你著涼?!?br/>
如煙看看他的眼神,放下心來:啊,他把她當作主人的寵物狗來愛惜,而不再是可疑的野狗了。這些日子的努力果然沒有白費吧?她想笑,卻不得不把眼淚忍回去。
裹著衣服,還是不暖和,大約冬天真的快到了吧?天氣好像還沒有認真熱過,又已經成冬了。如煙覺得她生命里都是冬天,那么長。冷得人骨頭都要變硬了。
伯巍回來的時候,臉色比較難看,換了家常的衣服,就把自己悶在書房里,好一會兒,才叫如煙進去,又把她抱在懷里,苦悶道:“賢平嬪要住在中宮里頭。你說這都怎么搞的啊?”
如煙大大抽一口冷氣。
中宮是王妃的居所。孫季薇才始得封,就要住到那里頭,那是什么意思?!
伯巍忙解釋:“她有喜了,說搬過去讓我娘照顧照顧?!庇滞兄^道,“我娘居然就答應了!這都什么事兒!”
如煙小心道:“她們是姐妹么?王妃娘娘又是宮中之主,照顧照顧,大概也好吧?”
伯巍“咳”道:“你知道什么!”抓抓頭,“你不懂的。這種宮中的事情算了。不說了。”可表情明顯不是可以“算了”的樣子。
如煙有什么不懂的?王妃自生出伯巍后,再沒有過一兒半女,如今妹妹跟自己的老公有了一腿、還懷上了孩子,自己反要去照顧,這種窩囊氣,倒是小事,萬一母子出了點什么事,人家說中宮娘娘喝不起醋,把親妹妹跟小龍種謀害了,這種罪名可擔不起!故伯巍不理解他娘怎么肯答應下來。然而反過來想,作為孫季薇,本來最需防備的敵人便是自己的親姐姐,原本不該將肚子托到對頭手里,可既是看穿了王妃的顧忌,便反不如住進去來得安全。她既能拿定這個主意,必然是個聰明的女子,又正在蒙圣寵的時候,想必拿什么話把王、王妃都拘住了,也是容易。王妃為表示自己的豁達,倒不好苦苦推托,說不定反而要在王面前演一出“血濃于水,這有什么說的?妹妹就交給我吧!”這樣的賢德戲碼。左右小孩子就算平安生下來,也不一定是男的;就算是男的,成長過程中也說不定有什么三災八難。宮里夭亡的孩子還少了?王妃要動手,日子長著呢。她能坐穩中宮這許多年,自有她的道理,正不必急在一時。
如煙想得是清清楚楚,但又不好跟伯巍說,只好含笑道:“我是不懂。王妃娘娘應該懂呀。你有沒有問過她?”
伯巍托頭道:“問了!她回答我說:想不到你這”吐吐舌頭,“想不到你這小猴兒,還懂得操心了?;厝グ?!娘自有道理?!?br/>
如煙點頭:“你這么厲害。你娘必定也是很聰明的。我雖然不懂宮里,但你娘是這樣的地位、又經歷了這么多年的事,行事肯定有分寸。她叫你別擔心,你就不用煩惱了罷。”
伯巍果然神色緩和許多,托著下巴想了想,追問一句:“娘她真的心里有分數對吧?”
如煙用力把頭點下去:“必定是的!”
他便開心起來,掃掃桌上幾封公函:“那我作事了,你先去吃點兒點心吧?!?br/>
如煙彎腰笑道:“再過會子都晚膳了,還點心呢?點飽了吃不下飯時,又要被你念叨?!?br/>
伯巍看看天色,也笑起來,道:“那末你等會兒。到時候我們一起吃飯。”
如煙知道這是趕她走的意思,便乖乖往門外去。梁中使進來,叫她且住,他自向伯巍附耳說了幾句,伯巍臉色一凝,點點頭,手放在如煙肩上,關切道:“宣悅和小草兩個,以后就跟你同進出。你盡量不要離開宣悅,知道嗎?”
梁中使大概已經把關家侍兒的事給說了,伯巍擔心如煙,所以有這話吧?在伯巍眼里,宣悅是她們三個里最老成妥當的,況又是小郡爺送過來的人,自然最可倚重。他這樣說,全是一片好意,如煙心中知道,就點頭答應著,忽觸動一件事,口角輕閑問:“哎,小草前兒說她舊時姓方,又說我連個姓兒都不記得總是不太好,你說我該再起個姓嗎?又該起什么好?”
伯巍一怔,笑了:“這有什么難辦的。要我說,你姓林好了。”
“林嗎?”如煙笑著,心卻只管往下沉去。
“嗯,很美吧?喜不喜歡?而且”他瞄梁中使一眼,喜孜孜貼如煙耳朵道,“而且跟我的姓很有關系。回頭跟你說?!倍自谒媲?,那么樣意猶未盡的晃著腦袋,“唉,待會兒再說!”
如煙只管笑著:瞧他多么的深思熟慮、胸有成竹,確是考慮過這件事情的。那么唐慎儀叫她聽到的事,就不算空穴來風。
他考慮過給她改姓名,卻沒有主動開口,這已經隔了一層心機;唐慎儀叫她聽到這件事,又用一層心機;她再回頭求證,更添一層心機。伯巍伯巍你我之間隔了這么多層心機。如煙悲從中來。
書房門關上了,梁中使自與太子爺在里頭商議什么。貼虹和宣悅迎住如煙。
她們三人雖是一起進宮,但日間很少在一起。如煙被排在書房外職候,是丫頭中獨份兒的待遇,宣悅她們只能在其他地方當職,免得更惹人閑話,如今梁中使傳令將她們兩個也調來陪如煙,貼虹自然非常歡喜,覺得靠在如煙這棵大樹旁邊,可以多乘點涼,宣悅臉上卻隱隱有憂色。
她們兩個帶了針線活計來。貼虹笑嘻嘻道:“又說把我們調到針線房下頭了,叫領了活計到這邊來做。真好笑,我哪兒會刺繡?”宣悅笑笑:“你納幾個鞋底好了。”貼虹果然立在桌下納鞋底,不一會兒,力道用岔把針給折了,斷針崩起來戳了手,她倒不怕疼,只是拿嘴吮。宣悅看不過眼,推她出去包扎,回來輕聲問如煙:“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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