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斗在紅粉堆中處處都有交情,但在這次變故之前、實心實意做的只有紫宛一個,最有惹事天份的也就她一個,因此小郡爺對她很是上心,聽聞前兒媽媽把私家出彩的舞蹈教授她,小郡爺心里就嘀咕:“別又惹出事來?!?br/>
事情真就巧了,他跟善兒兩個還沒走到紫宛的屋子呢,“蹬蹬蹬”看采霓斜刺里走來。碰了臉,兩下都是一愣。采霓忙行了禮,并不隱瞞,道是聽說嘉蘭要找紫宛說話,實在不知嘉蘭是個什么主意、紫宛又應付不應付得過來,所以媽媽叫把紫宛和嘉蘭都叫到她面前去,三頭六面把魚頭拆開,恐怕一時半會兒招待不得小郡爺。
小郡爺一聽,這是女人間的事,他確實不好摻和,笑了笑,也不愿多耽擱采霓,只是托她向媽媽問一句話:“孩子有時候像變了個樣子,這該怎么看?”
采霓聽得這句話,從黑鴉鴉睫毛底下向他眼波一閃,笑了:“婢子一定帶到?!?br/>
小郡爺便與善兒折回頭,走到如煙這院子里,宣悅從假山后頭迎出來,悄悄給個眼色。小郡爺心下有了準備,立在門口,先不進去,看房間里,如煙坐在椅子上,腳尖只剛剛點到地面,合著手,嘟嘟噥噥不知說什么,伯巍自己倒半跪半蹲在地上,時而附和她幾句,臉上都是笑。小郡爺輕輕咳嗽一聲。如煙抬頭見了,忙跳下地來垂著頭行禮,請了安、告了罪,退到一邊。伯巍只管笑著向她招手:“哎,別怕別怕。這里不是外頭,沒人問你的罪?!闭f著便對小郡爺感慨道:“有多少年,沒個孩子敢陪我們這樣說話了?日子過得真快?!?br/>
小郡爺笑道:“當年也不見得有罷。就七叔是個魔障,敢拿硯臺砸你,你不記得我站在旁邊駭得臉都綠了?只虧得這件事,我們三個倒算不打不相識,你看其他孩子更有哪個敢不拘禮的?”邊撩起衣服走進屋。
伯巍笑起來:“這倒是真的。”神態很愉快,又道,“你回來得倒快?”
小郡爺在桌邊坐下了,宣悅早替他續上一盞熱茶。小郡爺端起來吹了吹,道:“那邊有事,可不只能回來了?!?br/>
“回來得正好!”伯巍笑著,看了看如煙,又對小郡爺道,“我想把這個孩子帶回去,你能幫我辦么?”
小郡爺手里的茶盞蓋“喀啷”在盞沿上磕出聲響。他一口也沒喝,把茶盞又放回到桌上,對著伯巍問:“帶回去?”
“嗯,這個小家伙啊,放在外面,我出來看她真是不方便。放她在這里呢,我越想越不放心。人家說她兩句,她就只有眼淚汪汪的份,要再出什么事還了得?要真出什么事,我護不住她,還不如當初就沒見過她。你說是吧?”伯巍道。
如煙抬起一點點目光來看小郡爺,那眼神,解釋成什么都可以。
小郡爺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帶到你的太子府里去?”
“嗯,我讓侍衛給她編個身份,不會出岔子?!辈D擠眼睛,“反正外頭人見不著,只要你不說,沒人知道她是你的弟子?!?br/>
小郡爺笑了笑:“好?!苯行麗傔M來:“帶小姐去收拾一下行李?!庇纸猩苾哼M來:“傳話給媽媽,商量商量贖身價銀的事?!?br/>
如煙注意的看了一眼他的臉,仍然看不出來那個笑容代表喜悅還是失落。她原來以為他想把她包裝成一個好禮品、親手送到太子身邊去,這個揣測難道錯了?難道他不想在太子身邊安插一個有力的眼線,卻只想清清凈凈保護她、養她在院子旁邊終老?
如果他夠聰明的話,此時應該對她展示一個滿意的笑容才對啊。如煙有些不滿的想,他們之間好像失了默契。
媽媽來得挺快。她的答復是:“不行。”
伯巍不方便見她,坐在屋子里。小郡爺沒有告訴她誰要帶如煙走,只道:“您想清楚,錢不是問題,若是容我說一句的話,勢也不是問題。您說‘不行’是什么意思?”
“我看準了如煙這個孩子,她有天份,雖然女伎這個職業比較低下,但如果世子大人容許賤妾說一句的話,賤妾也想對大人說:賤妾覺得音樂與詩歌一樣,都是藝術,擁有這種天分的人,是應該好好展現、讓更多的人欣賞的??墒巧钫笤海芸上?,卻不容許女子這樣。
“賤妾沒有孩子,就把這個院子當作孩子。這個院子是低賤的,賤妾仍然覺得把它支持下去是件有意義的事,就因為它同時為世人提供歡樂和藝術。為了這個緣故,賤妾決定守住這個孩子,請您不要把她帶走。賤妾覺得她不是為了埋沒在閨閣中而出生的。”
小郡爺有點震驚的沉默片刻,道:“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是?!眿寢屓岷偷?,“世子大人恕罪。如煙這孩子是我給官府交了契銀才留下來的,是我們院中的產業,受著王法律條的保護。賤妾實在不想放她走,大人如果要硬來,賤妾的下場可能會很難看,但大人恐怕也會為難。賤妾真不愿意看到那種萬一的結局?!?br/>
如煙躲在窗后頭聽著,指甲默默抵著墻,不敢滑動,怕傷了甲緣,只是抵著,力氣用大了,甲面前端都有些發白。
真像在唱戲啊,這個女人,哪有可能為了保住她,威脅跟小郡爺拼個魚死網破?媽媽這么作戲,不知是什么企圖。
給媽媽這么綿里針的一頂,小郡爺本來就是個極慎重的人,又怕事情鬧大了傷著伯巍這個玉瓶兒,惟有暫且作罷。
伯巍很不高興,小郡爺只好道:“這種院子里當紅的姑娘,很少一次能贖得成功,當家的難免拿喬一番,可惡固然可惡,你我又不能當真的跟這種人鬧起來,不然,傳到家里去怎么是好?罷了罷,這次先回去,我再慢慢給你周旋?!边@么勸著,又問上一句,“你要帶她回府,是早就有這個打算了呢,還是忽然想起來的?!?br/>
伯巍扭怩道:“忽然想的。不然早不跟你說了。”小郡爺笑道:“這就是了。你那邊什么都還沒預備,就帶個人回去,能不能交代?還是先回去準備著,我這邊慢慢的也把事情辦妥了,不是更好?”伯巍果然點頭稱是,拉過如煙的手依依不舍囑咐兩句,正待要走,門外一個人氣喘吁吁跑來。伯巍的侍衛如臨大敵,拿眼睛盯住了,幸而那人亮了牌子,是小郡爺府里的人。善兒出來認得,忙問他出了什么事。那人幾句話一說,善兒臉色也變了,不敢壓著,就進屋回道:“府里的事穿幫了,少夫人都攔不住中使大人,老爺夫人那里已經通了天。”說完,垂手站在一邊。
伯巍“虎”的站起來,與小郡爺交換個眼色,兩人拔腿就走。如煙擔心的送到門外,伯巍拍拍她的頭:“我出來一趟不容易,難免有人鬧。你放心,我去處理,沒事的?!痹缬腥税阉麄冏T牽來,他們跨上,帶著人,風馳電掣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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