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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君子有酒(4)

    善兒體貼,溜上來給你打個躬,道:“姐姐,別惱!我們小爺還從沒生過這么大的氣呢,你這陣子心里煩。可不是對你的!”悄悄附耳道,“吳三爺犯事啦!有個案子牽涉到他,要取他一個指模子才好,可要明著來,又怕打草驚蛇。這案子本來是我們家大舅老爺手里,可老爺喝高了,跟大舅老爺說,交給我們小爺,半個月包給齊活嘍!這么著,我們小爺接了這個事,想來想去沒個好法子,能不煩嗎?咳!又丟不下姐姐你。看他連覺都睡不好了。”
    你垂頭聽完了,給他道謝,便起身出屋,避過人,冒著雪攀著假山石上高處望望,見吳三爺背影抹過墻腳,正在青衿院附近,大約是要借那里的道出去,卻不知為何流連著不走,正中你的下懷。你便急步追過去,待追到那里,他人又不見了。你不敢高聲,悄悄兒尋找,忽聽樹叢深處有人說話。
    先是個渾濁的嗓子,聽起來是吳三爺,焦灼的道:“官府這幾天好像盯上我了,我說真的!”然后一個男人答了句什么,糊里糊涂的,像是捂著嘴說話,聽不太清。吳三爺發狠道:“我不管這些!你告訴她,我們是一條線上的螞蚱,跑不了我跑不了她。這筆生意夠她樓里幾年的出息,她別拿生意當擋箭牌避著!”那男人咳了一聲,吐出口痰去,聲音清楚了些:“那是!用說嗎?那小的自要的煙土”
    你駭一跳。
    尋常人抽的都是煙葉,但閩國的山里還出產一種植物,其果實煉成的膏也能抽,其狀如土,故稱煙土,抽后能解乏止痛,多了卻會上癮、且全身乏力,故朝廷一向是禁的。吳三爺暗地里做著煙土生意?那是夠給官府惹麻煩的,卻怎么跟“花深似海”有關聯?
    樹林里“悉悉索索”,人要出來了,你忙躲到一邊去,看那打頭出來的,是老夏,略彎著腰,護著懷里什么東西,左右看看,一溜煙走了。你放過這家伙,侯到吳三爺跟著出來時,便繞個圈走開,抄近路到他前面去,裝出好容易找到的樣子,撲過去,抱著他的腿,臉在上面摩挲。他彎腰拿傘遮著你,連聲問:“怎么了?小心肝?怎么了?”
    你沒打傘、也沒穿斗篷,全身沾了雪,微微打著哆嗦,緊緊貼住他,揚手解開領口的一個扣子,露出纖嫩頸窩給他看,再抬頭拋一個眼色。
    只要是男人,都不會誤會這個眼色。吳三爺被你這從未主動展示過的風情撩得激情勃發,打橫抱起你,進了最近的一個廂房。
    房中沒有人,但爐火仍然燒得很旺,像“花深似海”的招牌笑容,隨時準備給人提供溫暖。椅榻上都鋪了褥墊,棉簾子從門口直掛到屏風畔,一重重,擋盡寒風。
    吳三爺隨手扯下一幅簾幔,擦擦你濡濕的發辮,把你放在褥子上,手順勢滑進你的衣襟。你很乖很乖的反手解開衣帶,脫了外衣,連中衣都滑下去,露出一邊的肩膀,又將桃紅綾子汗巾抽出來,蒙上他的眼睛。
    那巾子上還帶著你的體溫、你的香味。他長長吁出一口氣,向后半倚在榻上,(本段刪除)不知道吳三爺回去后做了什么。至于你,則是連凈身都顧不上,先褪去衣服,拿剪子將褻衣裁下一塊來,那布料上清清楚楚按著血紅指印。
    你蒙住吳三爺的眼睛,咬破舌頭將血tian上他的指端,按出指印,過后再將他指上的血痕舐凈,神不知鬼不覺。
    這是你給小郡爺的報答了。凡是向你流露過善意的,都應該得到報答,就像所有的惡意都應該得到報應。是不是?
    你拿匣子裝好這塊布,讓人把它帶給善兒,旁的什么話也沒說。
    幾天后,吳三爺給抓到官衙里去了。據說這陣子雪下得綿密,往京城運糧的路道吃緊,吳三爺還出重金大量搜羅車馬私運煙土,占了糧草的運力,令得城中糧庫告急,一朝敗露,其罪非淺,大約是活不成了。
    天仍是陰著,雪有一陣、沒一陣的,時斷時續。蘇鐵舊病又犯了,縮在被子里,額頭上密密都是痛汗。依雪守在她床邊照顧,你親去廚下捧了艾葉紅糖蛋湯回去給她,經過一道回廊時,站住了。
    廊下,善兒高擎一把白玉八十四骨杏色帛面描蘭葉傘,守在他主子后面。小郡爺披一襲銀羽斗篷,立著,正在看你。
    你慢慢兒想:咦,這雪塵飄得怎么有地久天長的感覺?
    他柔聲道:“我把宅子定好了,你現在要搬過去嗎?”
    你想想,搖搖頭。兵荒馬亂的時候,何必軋鬧猛給人添亂?再說,你還想在這里多看點好戲呢,暫時不必躲清凈。
    他點點頭:“你想過去時,跟我說一聲。”
    你笑了,向他行禮致謝。他微欠身答禮,片刻無話,你猜你該離開了,走出兩步,他又叫住你:“那個”停頓一下,“多謝。”
    你笑笑。他實在是太客氣。
    而雪,飄得那么輕。
    很快,吳三爺就這么定了罪、抄了家,家產大部分用來雇車雇馬、運糧運米,運到的糧米交給寺里熬成粥,舍給城中百姓們。眾百姓領粥時謝一聲菩薩、謝一聲君王,感恩戴德不盡。聽說這都是葉締的主意,看來效果不錯。
    這一案株連倒不廣,稍微端掉了幾個有關聯的商人和小官,“花深似海”完全沒有牽涉,基本上的客人也都安然無恙。媽媽和采霓兩個,臉上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單只老夏稍露點兒慌亂,倒也掩飾得過。你也就不說什么,多留個心眼看著罷了。
    一個月的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不長,大伙兒緊著做生意、排節目,轉眼就過去了。眼前便是年節,說不得家家迎新、戶戶掛彩,街頭爆竹盈耳,巷尾管弦相和,鮮衣少年們搶占各處空地比賽風箏、輪車、藥線,兒童奔跑,婦女談笑,好生熱鬧。盈達湖邊挨挨擠擠搭滿了店鋪,賣頭面的、賣冠梳的、賣領抹的、賣珍玩的,真的假的,琳瑯滿目。小販鉆來鉆去提瓶賣茶;“打拍婆婆”頭上插著三朵大紙花,一面唱,一面敲盞,掇頭兒拍板,叫賣著香糖異物;賃腳力的牽著小騾子殷勤守在口兒上;算卦和賣酸文的先生們各自招徠著主顧。有的說書的、賣唱的,已經唱起來了,小攤位前兩圈三圈的都擠了些人。“花深似海”的舞臺上卻簾幔深垂,媽媽領著眾姑娘們在后頭,描眉畫眼,整理衣裙釵環,必要事事都妥貼了,外頭人氣也聚集得更旺些,才開簾獻藝。
    雖然姑娘們常跟達官貴人們周旋,但在這么要緊時候、繁華地方,對這么大的場子唱演,還是頭一回,有一個剛升上“長三”的姑娘吃不消了,悄悄兒找到寶巾,陪笑道:“姐姐,我怕了。要不你替我那場?我腿兒軟,實在不敢上。”金琥在旁邊,耳朵里刮到一點話兒,大聲問:“什么?什么替什么?”喊得連媽媽都聽見了,過來問怎么回事。那姑娘怯生生又說了一遍,囁嚅道:“不是不想掙這個臉,實在腿不爭氣,都軟了”媽媽含笑道:“各人有各人的衣裳位置,練了這么多遍,怎么替呢?”極親切的捧著她臉道:“你不是憑自己的本事升到這個位置,一路過來了嗎?‘花深似海’能有多大能耐,你就有多大能耐。這有什么信不過,要軟了腿的?嗯?”那姑娘垂著眼睛,還在猶豫。媽媽右手“啪”一記大耳光就狠狠招呼了上去,臉上還是親切的笑著,口里冷冷道:“你要再犯賤骨頭,鬧別扭,給人找麻煩,就不妨想想這記耳光。嗯?”笑里是有把刀子。姑娘再不敢說話,捂著臉沖到旁邊去凈面補妝了。眾人也都嚇一跳,再沒什么閑言閑語,各自麻利了手腳作準備,秩序井然。
    出名戲班子大鐃大鈸的在新搭彩臺上舞弄起“小破臺”,殺雞放炮求吉祥,將要開演了,“花深似海”的臺子上還沒動靜。唱花鼓的草臺班子“得兒得兒”敲起來了,“花深似海”的臺子上仍然沒有動靜。
    有的lang蕩子弟不耐煩了,哨叫道:“兀的午時都過了,怎么還不放一臺嬌滴滴的小娘子出來。莫非畫張紙上的燒餅叫我們吃么?”
    這種怪叫激起的最普遍回應是一個白眼:啊呀,王上下令請她們來演的,難道好這么容易就變成紙上的燒餅么?王上既然能為百姓殺了奸商、還在寺廟舍粥給大家喝,難道好意思在大過年的時候叫大伙兒吃個玩笑么?
    可是簾幕垂著,老不打開,疑慮就悄悄蔓延了。聽說王上本來對這些**們就不是很待見呢。又聽說,朝中的清正勢力力主給大伙兒舍粥的葉締大人就是其中的一位對這件事也很不贊成呢!眼看戲臺上的“加官”跳完,都要跳“財神”了,這邊還沒動靜,難道葉大人他們仗著這次案子有功,到王上那邊進言,把“花深似海”的堂會給取消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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