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雪在旁邊問道:“還有個病人?那是誰?”金琥掩嘴笑:“還有哪個。李斗,李星爺,昨兒也著了涼了,今天也起不來床呢。一般的抓藥來煎?!币姥┐笤?,朝外頭努努嘴:“饒這樣,那位還彈著?”寶巾冷笑:“看多了幾本書,當是莊周鼓盆呢〔見注〕呸呸呸?!弊约河X得這個比喻不吉利,啐了三聲祛邪,正待再往下說,嘉蘭止了她道:“行了。平常只管說笑不妨。蘇鐵如今病還沒好,聽多了怕頭暈。走罷,等她好些再來。”就手兒把金琥和寶巾兩個推出去。
依雪在旁邊慶幸,暗道先生終于可以休息了。嘉蘭轉身卻又回來,在蘇鐵床頭坐下。她原來鎮天兒用薰香,如今都洗凈了,家常穿件棉布襖子,通身只有陽光里曬好的干凈衣物清香,連頭發上也沒抹香油,單拿條棉帕子兜了。蘇鐵闔著眼睛,唇角輕輕一扯:“走罷。”嘉蘭只是溫柔的回她兩個字:“閉嘴?!?br/>
依雪咬唇站在門邊,不知說什么好。三個人這么默默的呆了片刻,藥已經煎上了,紋月將熬好的粥罐先捧進來。依雪忙接過,熱騰騰舀出一碗,端到床邊,嘉蘭順手兒接過碗,拿小調羹細細調著,自己拿嘴唇試了試,已經可以入口。依雪將蘇鐵扶起,嘉蘭便喂給蘇鐵。蘇鐵略喝了兩口,搖搖頭,依然躺下。
琵琶聲沒有停過,從斷續到流暢,隔著這么遠的風聲聽起來,有了點幽幽的意思,還挺悅耳。嘉蘭手伸進被子握住蘇鐵的手,慢慢順著琵琶調子哼了起來。沒有語言,那溫柔的咿咿唔唔哼鳴中,蘇鐵就漸漸睡著了。
煎在火上的中藥香也就這樣漸漸變濃。
你在這時候,輕輕掀簾子,走了進來。掀時,注意動作輕些再輕些,先掀外頭簾子,放下了,再掀里頭的棉簾,省得帶進風。進了門,并不再往里走,深深的行個禮。
依雪跳起來,抓住你的肩,邊往外推,邊壓低聲音呵斥道:“你還曉得回來?你一早是跑哪去了?你還敢跑回來見先生”呵斥聲忽然斷在喉嚨里。
門外,笑模笑樣兒的,是小郡爺隨身的小廝善兒,向依雪打個躬:“姐姐!忙著哪?”
依雪忙深深的還了禮:“善小爺!哪陣風把您貴人給吹來了,還這么客氣,叫奴婢怎么受得起?”
善兒笑容不改:“對姐姐們客氣,那是咱們男兒身的本份。就是咱們爺,對著如姐姐還客客氣氣的哪!俺怎么好失禮數?”
依雪困惑的看你一眼,問善兒:“善爺,您說小郡爺來了嗎?”
善兒點頭:“可不是!早來了,剛剛媽媽在前頭說了些話,叫如姐姐回來拿簫的,如姐姐也是心腸好,聽說她出來之后,這邊蘇先生竟病了,她急得不得了,非得到先生床頭探探不可。姐姐,這蘇先生病得怎么樣?。磕茏屓缃憬氵M去不?不用耽擱太久就好,我們爺還等著呢?!?br/>
依雪聽得這么說,哪敢作梗,便請你進去,還要向善兒說句好話,表示她和蘇鐵平時都是挺照顧你的,善兒可萬萬不能回去告訴小郡爺說她欺負你,惹出是非來。
注1:《莊子》外篇“至樂第十八”:“莊子妻死,惠子吊之,莊子則方箕踞鼓盆而歌?;葑釉唬骸c人居,長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莊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獨何能無概!然察其始而本無生;非徒無生也,而本無形;非徒無形也,而本無氣。雜乎芒芴之間,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今又變而之死。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時行也。人且偃然寢于巨室,而我噭噭(jiǎo)然隨而哭之,自以為不通乎命,故止也?!?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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