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奄奄一息過,那個真正的我,他才能夠誕生……”
二零一七年六月,樸樹在《岡仁波齊》結尾這樣唱。
因為這部電影,許多人懷著對西藏的好奇,行了很長的路,不遠萬里來到這片離天空很近的土地,來看那傳說中的雪山湖泊大昭寺,飛鳥牦牛藏羚羊。
姜楠也是其中一員。
她徒步從葉城出發,沿著路途艱難的219國道,走過一個個埡口,翻過一座座達坂,經過羌塘無人區,走過泉水湖死人溝,轉過神圣的岡仁波齊山,一路輾轉來到了拉薩。
今天是姜楠停留在拉薩的第十天。
中午太陽一如既往的充足,湛藍天空上交疊著層層白云,近在咫尺,好像一探手就能夠到。這個點八廓街正是人多的時候,除了搖著轉經筒磕長頭的佛教徒,其余大部分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的背包客,他們繞著大昭寺轉寺,聽藏族阿婆誦經,流浪在周遭的大街小巷。
有很多人在這里相識,也有很多有趣的故事在這里發生。
主街旁邊一條寂靜的巷子里,兩側房屋擋去部分光線,給路面投下一片陰影,中間的空地上有群天真無邪的藏族小姑娘,她們每個人都扎著辮子,圍在一起嘰嘰喳喳的玩游戲。
姜楠靠墻而站,悄悄觀察她們,不時舉起相機咔擦按下快門,她低眸看著鏡頭捕捉到的一張張笑臉,很輕的彎起了唇。
游戲結束,她們對著朋友舉起胳膊互相比愛心,之后,揮手道別各自踏上回家路。
姜楠翻完照片,一抬頭,發現面前站了一個小姑娘,正面帶好奇的看著她。
“阿佳,你剛剛是在給我們拍照嗎?”
姜楠點頭。
“可以給我看看嗎?”小姑娘問。
姜楠摸了摸小姑娘軟軟的頭發:“當然可以。”
“謝謝阿佳。”
小姑娘就著姜楠的手欣賞起來,偶爾發出陣陣可愛的驚呼。
看完照片的最后,她忽然湊近在姜楠臉上親了下:“感謝阿佳把我們拍的這么可愛,扎西德勒。”
姜楠有一瞬間的怔愣。
回神后,她揉了揉小姑娘軟軟的頭發,從包里摸出顆水果糖:“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很靦腆的抿嘴笑:“我叫仁藏卓瑪。”
卓瑪。
藏語里的意思是神圣的仙女。
這一路走來,姜楠數不清見過多少叫卓瑪的女孩子,她們每個人臉上都掛著充滿善意的微笑,那么漂亮迷人,與這樣的人相處多了,被她們的笑容和活力感染,連她都變得越發愛笑,好像那些埋藏在心底不斷吞噬她的痛苦,在這段時間內仁慈的消散不見。
“阿媽。”
歡快的聲音把姜楠飄遠的思緒拉回來,她注視著卓瑪撲向迎面而來的女人,女人溫柔的攬她在懷,像天空擁抱飛鳥,大海擁抱鯨魚那樣。
卓瑪親密的貼在女人耳邊說起悄悄話,講到開心的事情,手舞足蹈的連說帶比劃。
這一幕和記憶中某個畫面如此相似,重合在一起展現在眼前,姜楠幾不可察的頓了下,默默看了會兒,她的目光由貪戀轉為平靜,沒有打擾這對母女,轉身離開了這個地方。
沿著巷子往前走,盡頭是一個小型的廣場,這里的游客漸漸多起來。四周有很多擺地攤的人,也有坐在一起聊天的人,各種聲音混在一起,再參雜著幾句吆喝,熱鬧極了。
右邊的紅墻人下有個男生,他盤腿坐在地上,彈著吉他唱伍佰的白鴿,男生的音色暗啞,很是抓耳朵,周圍聚集了許多人觀看。
姜楠聽完這首歌,手機響了,她看了眼聯系人,果斷摁了拒接。
再次響起。
她直接關機。
難得的平靜被破壞,姜楠煩躁的將手機丟進包里,走到空著的長椅坐下,邊休息邊清理相機里廢掉的照片。
自從姜楠出現在這個地方,陸陸續續收獲了許多注視的目光。
不遠處站在路燈旁的男人便是其中一員,他撐著下巴饒有興致的打量姜楠。
一個美女,總是格外引人注目。
姜楠是典型的北方女孩,一雙狹長的鳳目,眼尾微微上挑,略有幾分冷艷的骨相。男人看過來時,陽光穿透云層灑下來,在她的臉上閃起細碎的光,微微低頭的動作能看到白皙修長的脖頸,和身上的紅裙子映相襯有種奇異的美感。
男人的視線從她的臉向下移,落在那雙拿著相機的手指上,筆直且纖細,十分好看。
瞧了會兒,他把手里的煙滅掉,幾步走過來坐在姜楠旁邊。
“美女怎么孤身一個人在街上逛?”
說完看她沒反應,又重復了一遍。
姜楠這才意識到有人在和自己講話,抬頭:“有事?”
男人肆無忌憚的盯著她,笑說:“沒什么事,看你一個人在這,怪孤單的,所以過來陪你聊聊天。”
“沒事就滾。”
姜楠冷著一張臉。
不小心翻到以前的舊照,勾起些不好的回憶,導致她現在心情糟糕透頂,男人很不幸的撞到了槍口上。
男人嬉皮笑臉的問:“這么大火氣干嘛?”
“想搭訕?”姜楠語氣譏嘲,“麻煩您回家多批發幾個腦子上網好好學習一番再來。”
圍觀的人噗嗤一聲笑了,笑聲越來越多,男人僵在那里,一臉陰霾的瞪著姜楠,罵了句神經病后悻悻而去。
姜楠沒搭理周圍哄笑的人,面無表情的看著相機屏幕上這張照片,剎那間許多情緒翻涌而上,籠罩在心頭的煩悶和壓抑達到頂峰,她快要喘不過氣。
她深深呼吸,以此來平復自己的心情。
煙癮又犯了。
拉開包找煙,沒找到,越發煩躁。
周圍店鋪很多,每家店門口都放置了一張桌子,上面擺放著琳瑯滿目的商品,珠串,雞血藤手環,披肩,飾品,以及各式各樣牌子的煙。
姜楠站起身掃了圈,找了家看著比較順眼鋪子,抬腳走過去。
走近才發現,小桌后面靠門的地上鋪著張席子,席子上面躺了個小男孩,他穿著短褂短褲,皮膚有著高原地區特有的黝黑,五官很精致,那雙干凈明亮的眼睛尤其吸引人。
白瑪正枕著胳膊發呆,思考央金阿佳中午會做什么好吃的,正想著,眼前的光線被擋住,他仰頭看到來人,突然一愣。
姜楠在桌上掃了圈,指著一盒荷花煙說:“要這個,多少錢?”
半天沒人回答。
姜楠抬眸,發現小男孩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她拿起煙盒在男孩眼前晃了晃:“這個怎么賣?”
白瑪回過神,意識到自己竟然盯著她發呆,臉瞬間紅了。他不敢再看她,連忙坐起身看貼在墻上的價格表:“四十五。”
在他偏頭時,姜楠注意到一只通紅的耳朵,心想這小孩真有意思,又瞥見他時不時偷瞄的眼神,心中一動,起了逗他的想法。
“這種煙別人都賣三十五,你怎么貴了十塊?是不是故意坑我呀?”
聽她這樣說,白瑪生怕被誤會,急忙說:“我們這都是統一的價格。”
“是嗎?”
白瑪認真的點頭。
姜楠輕笑,放下煙轉而拿起一旁的披肩:“這個呢?
“四十。”
“人家都賣三十,你怎么又貴十塊?”
“不是,沒有貴。”
她放下披肩,拿起一條手串:“那這個呢?”
“八十。”
“人家都賣七十,你怎么還是貴十塊?”
白瑪:“……”
看著面前這女人一連問了好幾種東西的價格,絲毫沒有要買的意思,還次次都說貴十塊,白瑪再遲鈍也反應過來,這人是故意的,瞬間小臉都氣紅了,虧他剛剛還覺得這女人長的好看,沒想到人這么壞。
他拿回手串,氣呼呼的說:“那你去別人家買吧。”
姜楠眨眨眼,小朋友生氣了。
許是因為白瑪臉上的表情太過生動可愛,姜楠的心情突然愉悅起來,她微微一笑,整個人添上幾分柔和,同剛剛冷著臉的模樣判若兩人。
白瑪被她的笑容恍惚了一瞬。
他從第一眼就覺得這個阿佳長的漂亮,只是冷著臉的時候讓人不敢接近,但當她笑起來的時候,臉上會浮現出兩個淺淺的酒窩,帶給人完全不一樣的感覺,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親近。
姜楠拿起最初的那盒荷花煙:“不逗你了,就要這個。”
白瑪懷疑她這話的真實性,沒出聲。
“這次是認真的。”
姜楠說完從包里取了錢,抬頭發現白瑪仍舊在盯著她,那雙單純又干凈的眼睛,清晰的映著她的影子,看的她再一次怔愣。
她不由自主的問:“我能捏下你的臉嗎?”
“不可以。”白瑪毫不猶豫的拒絕,話落連忙捂住自己的臉。
姜楠沒再說什么,把手中的紙幣遞給他。
白瑪拿來零錢包找零。
趁他低頭的瞬間,姜楠快速探出手,捏了捏他的小肥臉。
她突襲的速度太快,白瑪還沒反應過來已經結束,他捂著自己的臉,抿著嘴巴控訴的瞪她。
姜楠笑笑,留下句不用找轉身離開了這家店。
她走的很快,等白瑪捏著錢追出去,只來得及看到一個紅色的背影,街上來往行人太多,不等他出聲,連背影也消失在了人群中。
白瑪失落的返回店里,將錢丟進鐵盒,想到剛剛偷襲他的壞女人,越想越覺得委屈,癟著嘴一副立馬就要哭出來的樣子。
這時,左側的門簾由內而外掀開,走出一個留著半長頭發的男人,他懶懶的靠在墻上,打了個哈欠。
男人隨意一瞥,瞧見白瑪現下的模樣:“這是怎么了?”
白瑪蹬蹬兩步撲進男人懷里,抱著他的腰告狀:“剛剛有人欺負我。”
男人挑眉,饒有興致的問:“誰?”
“一個漂亮的壞女人。”
“她怎么欺負你了?”
白瑪給男人敘述剛才發生的事情。
男人聽完哦了聲。
見他沒什么反應,白瑪急了,搖著他的胳膊:“陳開哥哥,我都被人欺負了,你怎么沒反應?”
叫陳開的男人耙了把頭發,看了眼沒找到凳子,干脆盤腿坐在地上,他從褲兜里掏出煙點燃吸了口,這才不緊不慢的問:“那你說我應該有什么反應?”
白瑪跟著蹲下:“這么乖巧可愛的弟弟被人欺負了,你不應該幫我報仇嗎?”
陳開笑笑,沒回答,反而問了個不相干的問題:“前幾天看的倚天屠龍記,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
“張無忌他媽臨死前對張無忌說了什么?”
“越是漂亮的女人越壞。”白瑪說完這句話,重重的點頭,沒錯,剛剛那女人就是這樣,長得漂亮,但是壞。
“這不就對了,下次長點記性。”
白瑪撅了撅嘴,好半天沒說話。
陳開彈掉煙灰:“記得那女人長什么樣嗎?”
“記得。”
“那就記好了,下次再見到她,直接罵回去。”
“可是——可是我不會罵人。”
陳開瞥了他一眼:“罵人都不會,還是不是男人?”
“當然是。”白瑪挺了挺小胸膛,認真的回答。
陳開笑起來,抬手敲了敲白瑪的小腦瓜,說:“收拾收拾回家,你姐打電話叫吃午飯。”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