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草手中的手機差點滑了下來。
“孩子沒事吧?”陳慕云在那邊問。
“沒事了。”她飛快的看了夏母一眼,然后以盡量平靜的語氣說:“對不起,我現在正忙著,稍后給你電話吧。”
陳慕云在里面“嗯”了聲,然后淡淡道:“還是我打過來吧……要不,我上來找你。”
夏草慢了半拍才明白過來他話里的意思,臉一下子冷了下來,忽然看到站在一旁的夏母正盯著自己看,于是咬著牙讓語氣變得平和一點。
“不用。我現在在給我女兒洗澡,很快就給你打過去。”她說完,也不容陳慕云再開口就直接將電話掛斷了。
夏母在一旁聽了她的話,以為她有什么重要的事,忙說:“你有事就去忙吧,我來給囡囡洗澡。”
夏草本來想說不,可是轉念一想,她正好可以趁此機會給陳慕云打電話,于是點了點頭。
夏草丟下那一老一少,來到了陽臺。
二十三樓的高度,空氣濕潤清冷,極目望去,黑色的夜幕下,整個城市流光溢彩,燈火輝煌。
夏草盯著手機上那個號碼,深深的呼了口氣,然后撥通了電話。
電話幾乎馬上被接通,陳慕云的聲音從里面傳出來:“夏草。”
夏草莫名的覺得全身一麻。那輕輕的兩個字,好像一下子穿透了時光,把她拉回曾經純真的年代。
“陳先生。”她的聲音有點澀,缺乏潤滑的齒輪一般。“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想見你。”陳慕云依然和記憶中一樣的簡單直接。
夏草想到他剛才那點淡淡的威脅,不悅道:“你忘了你曾經說過的話了嗎?”
就在那個病房,在她生下夏雪晨后的那個中午,陳慕云曾經來看過她們一次。
那個時候她就有要求他,此生如果不是偶然間相遇,希望他永遠都不要出現在夏雪晨,還有她母親面前。當然,她自己更是不會主動帶家人去找他。
“沒有。”陳慕云的聲音冷淡而鎮定,“我答應過你不和你搶孩子,盡量不出現在她的面前,但是我沒有但應過你,不和你見面。”
夏草有好幾秒鐘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幾乎要氣笑了。
“陳先生,你這樣玩文字游戲有意思嗎?”
陳慕云的聲音仍然沉穩的很,不急不躁的,只是又重復了一遍:“我想見一見你。”
夏草也說不上來是氣還是其他什么情緒,她站在那里,大喘著氣,好半天才說:“我們沒有什么好見的了。”
陳慕云的聲音仍然很是平穩,“那我上來找你吧。”
“陳慕云!”夏草壓著聲音咬牙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明明自從在醫院那次見面之后,這四年多的時間這個人也沒有再來看過她們兩人一次,今天到底發得是什么神經,這樣胡攪蠻纏起來。
陳慕云在那邊沉默了一下。
他沉默,夏草也懶得開口,這樣僵持了一會兒,夏草隱約聽到浴室里夏雪晨已經洗完澡了。
夏草一時有點慌了神,剛想說“沒事就掛了吧”,就聽到陳慕云在那邊說了句“還是我上來找你吧。”
夏草簡直嚇壞了。
那一老一少已經出了浴室,夏雪晨身上裹著一條大毛巾,頭發濕漉漉的,已經開始在叫“媽媽”了。
“我下來,馬上。”夏草對著電話那頭氣急敗壞的壓低了聲音吼道。
她沒有想到印象里溫文爾雅的陳慕云也會有這么不通情理的時候。不過這樣的話,下去一趟也好,正好可以和他把話說個清楚。
夏草和夏母打了個招呼,就說下面有人找她有點急事,她馬上回來。
“男的女的?”夏母立即問了一句。
家中有個還未出嫁,卻帶著一個孩子的女兒,她這個做母親的總是要比平常人要操心得多。凡是和夏草沾得上邊,又還在單身,條件又還不差的男人,幾乎都曾經是她以為的未來女婿的人選。
“女的。”夏草已經在玄關處換鞋子。她只要看到自己母親雙眼放出綠光的樣子,就知道她又在做什么打算了。
夏母眼中的綠光一下子消失的一干二凈,垂頭喪氣的模樣。
“早去早回。”說著幫夏雪晨套上了小熊睡衣。
夏雪晨將頭從領口里鉆出來,看著夏草,“媽媽,我也去。”
“你睡覺。”夏草已經換好鞋,就給了小姑娘一個飛吻,“囡囡乖,媽媽馬上回來。”
小姑娘不情不愿的點了點頭,然后摟起自己的小白兔公仔爬上了床。
夏草出了門,進了電梯,站到里面后就開始失神。她已經有太久沒有單獨見過陳慕云這個人了,只要想著等一下她不得不面對的場景,她就覺得全身都說不出的難受。
電梯叮咚一聲響,夏草全身猛地顫抖了一下。在邁出電梯那一刻,夏草有種即將赴刑場就義的感覺。
下午那場雨實在下的太大了,即使到了現在,路面有些地方,還是積著淺淺的一汪水,倒映著萬家燈火,像明珠在黑夜里閃爍。
夏草一步一步向小區門口走去。
那是一段她再熟悉不過的路。走過一截路,穿過一個停車場,經過一個網球場,然后是小區的幼兒園,再然后,經過一個小花園,她終于還是來到了門邊。
她慢慢的走出門,四處看了看,卻并沒有看到陳慕云的身影。
夏草莫名的松了口氣,卻馬上想到,她和對方并沒有講清楚在哪個門口等。她現在來的這里是正門,但實際上,小區南門離她家那幢樓還要近上很多。
陳慕云會不會是在那里等她?
她相信,陳慕云能弄到她的手機號碼,知道她家住在哪里,肯定也知道她住在哪一幢樓里。
剛剛他不是還一再的說要自己上去找她嗎?
夏草站在門邊,猶豫了一下,還是拿出手機,準備給對方一個電話。
她剛剛將手機里的通話記錄調出來,還未來得及打通電話,眼角的余光里,好像就看到一個身影正往她這邊走來。
夏草猛地抬起頭,然后就看到燈光下,曾經在她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那張臉。
她好像是受了驚嚇了一般,往后退了一步,手機還舉在半空中,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你想做什么?”一時的震驚過后,她終于將面部表情調整的比較正常。
陳慕云站在那里,一如繼往的高大,英俊著。頭頂的路燈照了下來,在他臉上投下一點陰影,讓夏草一下子想起第一次見到這個人時的情景。
人與人的緣份真的是很奇妙的。陳慕云家世顯赫,就像童話故事里的王子,而夏草家境平平,堪比那里面的灰姑娘。
他們兩個原來應該是完全不會產生交集的人,竟然在命運的安排下,意外地湊到了一起。
陳慕云有個朋友馬加源是夏草大學舍友文青的男朋友。那年文青過生日的時候,馬家源替她慶祝,邀請了她們宿舍另外三個女孩子一起參加。
她們到了那里以后,才知道除了他們五個人之外,還有好幾個男方的朋友。
而陳慕云,就是其中之一。
不管愿不愿意承認,那一晚對于夏草來說,是一輩子都不可能真正忘記的。
當時除了那個壽星主角,還另外兩個女生。可是陳慕云卻獨獨對她恰到好處的體貼著。
夏草現在當然知道是什么原因讓他對自己另眼看待,可是當時那個涉世未深,對愛情還處在懵懂憧憬中的夏草卻一下子被這種溫情捕獲了。
夏草當然知道,童話故事里,王子和灰姑娘最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是現實是個大后媽,王子只會配公主,而灰姑娘,則只有窮小子才愿意等她。
“夏草。”面前的人輕輕的叫了她一聲。
夏草一下子從回憶中驚醒,略微有點尷尬,卻強撐著,“你說想見我,現在見到了,我可以走了嗎?”
陳慕云不說話,只是那樣低著頭看著她。
就像幾年前他們在一起時經常做的那樣。
夏草忽然覺得心中長得千根萬根的刺,刺得她整顆心都在疼。
“陳先生,我可以走了嗎?”她往后面退了一步。
“找個地方坐一會兒吧。”陳慕云淡淡地建議道。
夏草那顆疼得無以復加的心里,一下子又多了一種叫憤怒的東西。
陳慕云永遠都是這樣,永遠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只聽得到自己的聲音,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只按自己的思維方式去思考事情。
有什么好談的!
他們兩個,到了今天,根本沒有見面的必要。
在她最困難的時候,她都不曾想過要去依靠他一點點,更何況是現在。
“不用了。”她又往后退了一步,已經開始有幾分不耐,“很晚了,我先回去了。”
她的手臂一下子被對方抓住。
陳慕云應該用了不小的力氣,因為抓得太緊,夏草的手臂都隱隱生疼。
夏草全身都緊繃起來,頭皮發麻,聲音都變了腔調:“你想……干嘛?”
陳慕云卻在這時一下子松開她的手,臉上還帶著一點茫然的神色。
那也是夏草無比熟悉的表情。在那段和她在一起的時光里,陳慕云也經常會有這種無所適從的神情。
以前的那個夏草,看到這個樣子的陳慕云時,就會覺得心疼。
而現在這個,其實,也一樣。
她杵在那里,沒有堅持馬上回去,卻也不愿意上前一步。
小區門口不時的有人進進出出,偶爾還碰到一兩個熟人--他們大都吃過夏母煮得東西,順便也就和夏草混了個眼熟。
夏草心不在焉的和那些個熟人打招呼,一面偷眼打量陳慕云。
陳慕云的沉默更甚從前,只是站在那里,眉頭微蹙著,不開心的樣子。
夏草忽然覺和心里軟了一點,放緩了語氣,又帶著一點無奈。
“陳慕云,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們這種情況,難道不應該是他怕自己帶著孩子去敲他一筆嗎?怎么到了他們兩個這里,卻是她在躲著他。
兩人站在門口相對著沉默,夏草終于再一次失去了耐心。
“陳慕云。”
陳慕云抬眼看她,剛想開口,夏草的手機卻在這時響了起來。
她立即說了聲“不好意思”,然后稍稍走開一點,接通了電話。
電話是張安逸打來的,她曾經也是夏草的室友之一。
電話一接通,夏草就嚇了一跳,因為她聽到張安逸在那邊哭。
“枯草……”張安逸哭得話都說不清,“青……青青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