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讓塵說這話時神色懶懶的。
像隨性的脫口而出,卻又極好地把握著不冒昧的分寸,輕易就將祝云雀惹得面紅心跳。
好在酒吧光線足夠低暗,祝云雀可以把心悸的癥狀掩藏好,再故作平靜地轉移話題說,“你怎么知道我和高歌的事。”
陸讓塵漫不經心地沖鄧哲使了個眼神。
鄧哲這會兒正被許琳達拉著自拍,無可奈何又不得不從的樣子還挺好笑。
陸讓塵哼笑,“有他這個大喇叭,想不知道也難吧。”
這次他正兒八經的,“所以不用給我了,就當你幫我的忙,我付一點酬金。”
祝云雀:“……”
祝云雀無法反駁,只能默默點頭,想想又說,“那下次要是還有這好事,記得叫我。”
聞言,陸讓塵朝杯里倒奶啤的動作一頓,頗為意外地睨了她兩眼。
那表情好像在說——“行啊,原來你會開玩笑”。
祝云雀被他看得兵荒馬亂。
剛巧桌上手機響了,陸讓塵瞥了眼,不緊不慢地拿起來。那是某果今年的最新款,沒有絲毫保護方式,就這么在他手里隨意拿放。
和他比起來,祝云雀手里那幾百塊卡頓的要死的安卓機,就顯得相當寒酸。
大抵年少的自尊總是來得強烈且脆弱。
祝云雀抿唇,無聲無息地將桌上的手機放回挎包里。
再抬眸時,正好瞥到陸讓塵的聊天界面。
和他說話的應該是個女生,話很多,頭像看起來很好看。
祝云雀忽然就想到之前鄧哲說的那句——“挺粘人啊,又催你回去”。
呆住的瞬間,回完消息的陸讓塵側目睨她。
狹長的眸抬出一道深褶,漆黑的眸仿佛帶著天然鉤子,即便只是平靜看著,也像故意撩撥。
他說,“怎么了。”
“……”
祝云雀不記得這是今晚第幾次心跳漏拍,只機械地搖頭。
偏偏這個瞬間,頭頂落下一道猝不及防的甜膩女聲,將二人間氣氛擾亂,“你好帥哥,可以加個微信嗎?”
濃艷的脂粉氣灑下,微妙地遮住好聞的烏木沉香。
祝云雀眼睫一顫,幾乎和陸讓塵同時抬眸,看到一位波濤洶涌的火辣美女正對著陸讓塵笑。
場面隨之僵住。
那邊的鄧哲和許琳達也跟著看來,一臉明晃晃的八卦。
那美女是真一點兒不尷尬,即便好幾個人看著,也能風波不動,一雙狐貍眼只風情萬種地盯著陸讓塵。
懸在半空的心情瞬間往下跌。
祝云雀神經不自覺地緊繃起來。
陸讓塵卻像什么大場面都經歷過,云淡風輕地挑了下眉說,“不好意思,高中生。”
混著沙礫質感的少年嗓音吊兒郎當,拒絕得那叫一個明白。
鄧哲這人臭屁慣了,也不管那美女面子掛不掛得住,噗呲一聲笑了。
許琳達也憋著笑意,捶了一下他。
兩人小動作多得煩人。
那美女卻壓根兒無視,肩膀聳得相當大氣,“高中生怎么了,再過一年不就上大學了?”
目光在這桌上掃了眼,她不甘心地試探,“不過加個微信認識一下。”
說話間,女人已經將手機遞到陸讓塵面前。
不想這一次,陸讓塵依舊是拒絕,他認真看著女人的眼睛,誠懇帶笑中透著少年人的倨傲性感說,“真不好意思啊,我有女朋友。”
話音落下。
氣氛詭異地安靜下來。
女人啞口無言。
就是這瞬,椅腿摩擦地面發出吱嘎一聲,祝云雀站起身。
幾人視線同時落到她身上。
酒吧靡靡不清的光線下,小姑娘面色泛白,說,“抱歉,我去趟洗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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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吧看著不大,洗手間卻彎彎繞繞。
祝云雀花了好半天才找到,進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擰開水龍頭。
南城夏季悶熱潮濕,即便室內開了空調,也阻止不了呼吸間的燥熱。
祝云雀怕弄花妝難看,只輕輕掬起一把水撲在臉上。拿紙巾擦干的時候,兩個打扮性感的女生剛好進來補妝。
高跟鞋磕在地面咔噠咔噠地響,兩人對話也帶著幸災樂禍的色彩——
“哎你別說,橙姐還挺猛,說要微信就真要了,就是有點兒丟臉。”
“誰說不是呢,以為誰都跟她一樣喜歡約.炮啊。”
“對了,我聽說那帥哥還在上高中呢,真的假的啊。”
“那就不清楚了,不過上高中也沒怎樣,我那上高中的表弟都跟他對象弄出人命了,現在的小孩兒,嘖嘖,主打一成熟。”
“那倒是,哈哈,但我是還挺好奇,這帥哥喜歡什么樣的,就他長這樣,肯定不會看上一般女生吧。”
“那是當然啦,這種地方美女來來往往的,他肯定見多了,反正不可能是學校那種寡淡無趣又老實的類型。”
“操,你這么說我都覺得我有戲了。”
“哈哈哈要點兒臉吧你!”
女人豪放的嘻笑聲在空曠的洗手間回蕩,不知過了多久,終于消散。
祝云雀不知所想地盯著鏡子里面無表情的自己。
直到兩人離開,才漸漸回過神,用紙巾擦掉嘴上本就不多的唇膏。
出來的時候,陸讓塵已經離開了。
祝云雀回到坐位,看著旁邊空下來的座位和半瓶奶啤,莫名晃了幾秒神。
不巧的是,鄧哲也要去忙了。
許琳達望洋興嘆,只好約車準備回家。
怕祝云雀反悔不跟她走,離開酒吧前,許琳達特意挽住祝云雀的胳膊試圖拴住她。
鄧哲把兩人送到門口,看兩人跟連體嬰似的,嘲笑許琳達,“跟個牛皮糖似的,粘牙。”
許琳達眼底難得閃過嬌羞,一跺腳,“要你管。”
鄧哲故意氣她,“就不能學學人祝妹妹,看人家多文靜。”
話題突然撂到自己身上,祝云雀收回放空的視線,回過神,“什么?”
許琳達彎起唇,捏了捏她的臉,“說你可愛呢。”
祝云雀:“……”
忽然鄧哲想起什么,說,“哦,對了,讓哥讓我轉告你倆,說他在這兼職的事,麻煩幫他保個密。”
大概那個名字是長在身體里的開關,只要一提起,思緒就會變得警覺。
祝云雀眸光閃了閃。
鄧哲說:“你們也知道我哥那人氣,到時候再來一堆姑娘,他能吃得消,我舅這小酒吧也吃不消啊。”
許琳達“切”一聲,“把我倆當什么人啊,我和雀雀又不是那種八婆。”
說話間,出租到了。
兩人開門上車。
許琳達頭探出車窗,沖鄧哲擺擺手,說走了啊,鄧哲沖她比了個電話聯系的手勢。
后來回去的一路,許琳達都在興沖沖地修圖。
這一晚她拍了不少照片,合照,單人照,抓拍,擺拍。
剛回到許琳達家三環外的別墅,祝云雀的手機就被她發來的照片塞滿。
洗過澡后,祝云雀才拿出來看,結果就發現,其中居然有一張她和陸讓塵的合照。
照片拍下的瞬間,正是她和陸讓塵說還錢的時候。
照片里,祝云雀目光灼灼地望著男生,一雙清凌凌的眼好似沁著水,會說話。
為了聽清她在說什么,陸讓塵將就著俯首,低出一截線條修長的脖頸,昏暗光線下的輪廓,看起來耐心又溫柔。
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張照片,祝云雀心跳仿佛失了控。
偏偏許琳達不知從哪兒冒出來,撞了她一下,“怎么樣,我拍的不錯吧。”
突如其來的動靜嚇得祝云雀眼睫一顫。
仿佛干壞事被抓包,她迅速將屏幕熄滅,面無表情地夸道,“是挺好看的,就是把我拍糊了。”
“就幾張而已啦,”許琳達解釋,“還不是因為抓拍,光線不足抓拍很難的好伐。”
祝云雀抿抿唇,慶幸自己沒被她看出什么,來到沙發上坐下。
許琳達像個年糕似的湊過來,煞有介事地問,“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對陸讓塵有點兒意思?”
其實她早就想問,只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
祝云雀剛好擰開礦泉水喝了兩口。
冰涼的液體順著食道沖刷掉她體內的燥熱,有一剎那,還真差點兒嗆到。
硬是緩了好幾秒,她才平靜看向許琳達說,“你覺得可能么。”
祝云雀臉上依舊是清清冷冷的模樣,透著一點兒傲氣,半分破綻都沒有。
倒不是她演技夠好,而是這一路,她早就被陸讓塵有女朋友這件事,麻痹到沒有任何心力。
她甚至忍不住想,這個時間,陸讓塵在和他女朋友干什么。
不經意地走神著。
許琳達忽然咕噥了句,“也是,你倆看著就不像一路人。”
“他那么會玩又那么招女生喜歡,你呢,太安靜,滿腦子只有學習,湊到一塊兒感覺都沒話說了。”
心頭異樣的情緒在隱隱作祟。
她幾不可查地扯了下嘴角,悻悻道,“所以,喜歡上陸讓塵,應該是很難過的一件事。”
難過到,既熱烈又燒灼,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她一個人的煎熬。
這點許琳達頗為認同。
她拿起茶幾上的薯片撕開,“可不么,你看高歌,還有美術班班花,哪個落到好處,這帥哥啊,就應該供起來,看看就得了,可別真饞。”
她搖頭晃腦地說著,一邊打開電視。
祝云雀靜了會兒。
忽然道,“你看吧,我去樓上刷會兒題。”
許琳達知道她什么德行,也沒攔她,扔給她一包薯片自顧自地開心。
許琳達家的書房很大,祝云雀找了個位置剛坐下,葉添就發來信息找她。
葉添:【你去哪兒了,怎么沒在家】
祝云雀從書包里拿出筆和卷子,擺放好后才回他:【我這兩天在朋友家住】
葉添:【你同桌?】
祝云雀:【嗯】
葉添:【那你后天回家嗎?老太婆說后天有親戚來家里,讓我叫你回來吃飯】
祝云雀想了想:【應該可以】
葉添:【行】
葉添:【那你這兩天玩的開心點】
或許是這句話,勾起祝云雀零星半點的少女心思。
她對著手機發了會兒呆,鬼使神差地發了條朋友圈。
朋友圈文案是這天的日期,圖片則是她在酒吧拍的幾張照片。
沒拍人,只有酒吧里的邊邊角角。
雖然照片像素不高,但勝在構圖不錯,濾鏡也合適,看上去還可以。
祝云雀也是在發完后,才發現其中一張照片,竟將陸讓塵的手拍了進去。
是他戴著黑曜石的那只手。
修長的指節握著透明玻璃杯,骨骼明晰,線條流暢,青筋脈絡柔韌有力。
那是極其好看的一雙手。
好看到,但凡熟悉陸讓塵的人,一定會通過這張照片認出他。
思及此,祝云雀心頭頓時泛出微妙的心虛感。
有那么一瞬間,她想保留這張照片,想將她的獨家記憶,在自己的私有空間里長久封存。
但,陸讓塵已經有了女朋友。
這個事實像積郁在心間經久不散的積雨云,祝云雀思考了會兒,最終還是決定刪掉。
只是沒想到,她還沒來得及行動,朋友圈下面就忽然多出一條評論。
祝云雀微微哽住,點開一看——
陸讓塵:【還挺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