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便有決明子求見蕭憐,在她耳邊附耳密報。
茉葉進來的時候,那決明子立刻站直了腰身,假裝沒事兒人。
蕭憐將空的茶碗倒扣在手指上滴溜溜轉(zhuǎn)圈,“在東煌這些日子,他雖然沒少幫本宮,可八千后宮這件事,本宮心中始終不痛快,既然如今要走了,就給他留個念想,讓他永遠記得本宮的好。”
她招招手,“茉葉,你過來。”
茉葉乖巧地過去,“娘娘有什么吩咐。”
“替我給朗清送兩樣東西。”
“是,娘娘。”
當晚,弄塵騎馬來了朗清在大盛宮外的住處,一下馬就咧咧,“告訴你,今天是最后一次,你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說完了滾蛋,要不是看在阿蓮的份上,哥沒這么多時間搭理你!”
夜晚,庭院中種滿了夜來香,月色襲來,雪白的花迎著月光盛放,香氣在夜風吹送中,有些令人微醺。
“弄塵哥哥,殿下特意賜我一壇你們東煌特有的如夢令,說讓我與最仰慕敬重之人共飲,我本不想打擾你,可又沒有旁人可以共飲,所以……”
月影之下,這個十幾歲的孩子有些怯怯的,分外白凈,若是看走了眼,說是個女孩兒也無妨。
弄塵有些飄飄然,冷著臉,“只喝酒!”
朗清誠懇點頭,“只喝酒!”
兩人喝著喝著,就勾肩搭背摟在一起,抱著秉燭夜談的心,坐在一起。
“弄塵哥哥,我此番陪殿下回西陸,若是還有命回來,一定與你再飲如夢令。”
“好,哥等你回來!”弄塵鑿了鑿他的背,“你這孩子,要不是總陰森森跟在我身后,其實還不錯。”
他瞥了眼他白嫩嫩的臉,有些睡意,但愿今晚好夢。
第二天一早,弄塵是扶著腰沖上天澈宮的,“蕭憐,你給我出來!哥今天不把你打得不認識君上,哥就枉稱御前一品陪君上吃喝玩樂大將軍!”
蕭憐正在一株開滿紫藤蘿的花架下蕩秋千,笑瞇瞇看著他來了,“弄塵哥哥,這是哪兒不舒服了?”
“蕭憐,你坑我!”
“我怎么坑你了?”
“你昨天是不是給朗清那個兔崽子一壇如夢令?”
“是啊。”
“你還給他什么了?”
“沒什么啊,也就是一院子的夜來香。”
“不對!夜來香我還不知道?就是普通的花!”
“然后還在花蕊上,加了點龍陽散。”
“龍……,蕭憐!”弄塵瘋了!抬手就要打。
蕭憐秋千向后一蕩,輕松避開,等回來時,飛腿便踹,“怎么樣,君上最近教我的腳法,你認為如何?”
弄塵拍了拍衣袍上被她踹的腳印,“你干什么坑我?”
“你要不是覬覦我們朗清那張小嫩臉,怎會上鉤?沒想到我們朗清還是個狠角色,你們倆在夢中關于誰上誰下的問題,估計沒有太多爭執(zhí)吧?”
“蕭憐,哥晚節(jié)不保!都拜你所賜!”
“一場夢而已,生那么大氣做什么!難道是夢境太逼真,有點承受不了?”蕭憐在秋千上蕩來蕩去,“你憑空搞出八千后宮,給我和君上添了多少惡心,此番只是一個小小的教訓,讓你記得,今后辦事,不要仗著君上寬容,寵著你們,就肆意妄為,任性無度!”
她從秋千上跳下來,雙眸之中略顯幽深,“君上不介意,不表示我不介意。君上不處置你,不表示我不動手。”之后,那一抹幽深飛快的消散,她偏著頭笑得燦爛,“弄塵哥哥,這次只是入夢,下次就沒那么好運了哦。朗清喜歡菊花,你記住哦。”
她一蹦一跳地進屋去玩北珩,扔下弄塵在紫藤花架下,快要哭了,哥一世清白,就被你個死丫頭給毀了!
——
東煌的帝后重返朔方,這次是打著歸寧的旗號,除了消息一早派了使者通告朔方,還有一系列浩浩蕩蕩的儀仗、回門表禮等一應事物按禮制都要提前籌備。
憫生親自操持,所有一切有條不紊的進行中。
這日,他正捧著卷冊一列一列盤點,便看到身后門口投入一個窈窕身影。
憫生放下卷冊,轉(zhuǎn)動輪椅轉(zhuǎn)身,“娘娘來了,怎么沒人通傳?憫生失禮了。”
蕭憐立在門口,定定看了看他,走進屋內(nèi),看著屋內(nèi)摞到房頂高的禮盒,“憫生哥哥有心了。”
“這些都是君上的寵愛,憫生所為,都是分內(nèi)之事。”
蕭憐尋了個椅子,隨便坐下,與憫生平視,“憫生哥哥,我知道你一直對我好,你的雙腿也因我毀了,所以,我對你,也不該轉(zhuǎn)彎抹角。”
憫生笑了笑,“娘娘有什么要問的,憫生必坦誠相告。”
“自從憶起從前種種,阿蓮一直有一事不明,當初分明是我引下了炎陽天火,自絕于世,你們四人卻口風一致,對君上哭訴,稱是諸位圣尊請下的炎陽火對我執(zhí)行了火刑,為什么?”
憫生神色淡然如常,“誰請下的炎陽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四人無能,未能保住阿蓮,而阿蓮,的確是被溫庭別和眾位圣尊所迫,走上了絕境。”
蕭憐打量著憫生,他一身閑適,風輕云淡,眉眼低垂,一如鄰家公子般。
“好的,我知道了,憫生哥哥一心向著我,阿蓮明白了。”
憫生依然淺笑,“阿蓮能明白,憫生幸甚。”
她微笑點頭,邁出了房門。
憫生從容地重新拿去那一本厚厚的卷冊,消瘦的手緊了緊。
蕭憐回去的步子有些沉重。
這些日子以來,她反復思索,終于還是忍不住來親口問一句,果然如此!
無論如何,當初她自焚于木蘭樹下的事,總要有人對此負責,而木蘭芳尊一定會對害死她的人興師問罪,只要將事實稍作更改,就將守護不周的責任推得干凈,又能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他們當年如此年少,竟然有膽子蒙蔽他!利用他!
幾分自保,幾分借力打力,雖無惡意,卻細思極恐!
這四個人中,能有這份心思的,只有憫生,可開口告訴勝楚衣這件事的,卻是年紀最小的弄塵。
方寸天雖來自地獄,卻能看透人心,他說得也許沒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城府至此,心思至深,實在令人不寒而栗!
她穿著便裝,這一路心思沉沉,徑直回了天澈宮,腳剛踏入門口,一聲繚繚繞繞的琴音就如彈撥在心弦之上,只是一聲便有撼人心魄的魔力。
蕭憐邁出一步,那琴音便撩撥一下。
她身形頓了一下,又邁出第二步,那琴音就又隨著她的腳步,撥了一聲。
她一眼望去,根本不見勝楚衣的身影,“你在哪兒?”
他沒有回答。
蕭憐又向前邁出一步,琴聲沒有響。
足尖回來,改向左側(cè)邁出,琴音就又是一撩。
于是她唇角勾起,將那腳又收了回來,果然琴聲就不響了。
她快步向前走,那琴聲就跟著快,她放慢了腳步,那琴聲就慢,她向錯的方向走,那琴聲就停。
她步子邁得大,琴聲就嘹亮,步子邁得碎,琴聲就輕柔。
幾個回合下來,她便懂了這規(guī)律,于是跳躍騰挪之間,就有了節(jié)律,足尖踢踏,如舞于鼓上,間隙中向錯的方向邁出一步,那琴聲驟停,之后再退回,琴聲就隨之響起,猶如旋律之中的休止。
腳步與琴弦之間的配合越來越默契,仿若那曲調(diào)就是由她的足尖彈撥出來的一般。
艷紅的長裙與金色的步搖繚亂飛舞,如一只靈動的蝶,翩躚于滄海之上,白浪之間。
最后她隨著琴音的指引,翩然落在了他背后,撲上去,用手蒙了他的眼,粗著嗓子,慢悠悠道:“勝楚衣,猜猜我是誰?”
被她蒙了眼的人腰身筆直地坐著,緩緩抬了手,將手覆在她的手上,“憐憐,怎么了?不開心?”
蕭憐腰身一扭,順勢坐在他膝上,攔著他的脖頸,“有一點點。”
“誰欺負你了?”
“沒人欺負我,倒是……”倒是有人欺負你,可是我怎么跟你說呢?
“倒是什么?”
“勝楚衣,我永遠不會離開你。”她緊緊地將他抱住,“我永遠不準許任何人傷害你!”
勝楚衣輕輕將她推開,打量了一番,“這么說,我倒是成了憐憐蔭蔽下的一朵嬌花了?”
“我若來日長成參天大樹,楚郎就安心做朵嬌花也無妨。”
勝楚衣寵愛地笑了笑,“好,那楚郎靜待憐憐枝葉參天之時。”
他越是這樣笑,蕭憐就越是有些心疼,攬了他的脖子重新抱住,枕在他肩頭,“楚郎啊,如果有一天,你發(fā)現(xiàn)你信賴的人,并不是你所想的樣子,你會很生氣嗎?”
勝楚衣在她脊背上順了又順,“除了憐憐,沒人傷害得到我。”
“若是有人背叛你?欺騙你?怎么辦?”
“關心則亂,除了你,沒人可以在我面前說謊,有些事不追究,只是不在乎。”
“真的?”蕭憐兩眼有些亮,抬起頭來看他。
“真的。”勝楚衣含笑與她對視。
蕭憐重新將頭枕在他肩膀上,“如此我就放心了。”
她在他耳畔蹭了蹭,“不過你一定要記住,我會一直守著你,護著你,就像你守著我,護著我一樣!”
勝楚衣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好,牢牢地記住了,一定不忘。”
兩個人膩膩歪歪,紫龍不知何時悄然出現(xiàn)在不遠處。
蕭憐看到她,向從勝楚衣膝上跳下去,結(jié)果被按住了。
“有什么事,說吧。”
紫龍從陰影中站出來,“君上,神都那邊傳來消息,說……”
“說什么?”
“說千丈崖上的木蘭樹,生了新芽。”
勝楚衣微微偏頭,看了蕭憐一眼,蕭憐搖搖頭,不關我的事,我就摸了它一下。
“還有呢?”
“還有,現(xiàn)在神都坊間有隱約傳聞,說木蘭樹重生,預示著芳尊要帶圣女重返圣朝了。”
勝楚衣笑著捏蕭憐的臉,“好啊,是時候該回去討回一切公道了。”
等到勝楚衣去了御書房,蕭憐轉(zhuǎn)到紫龍面前,將她重新審視一番,“當年天火之后,血洗白蓮宮,你是怎么活下來的?”
紫龍倔強地昂了昂頭,“我在井里,君上撿了我。”
蕭憐對她笑了笑,“你這個燒火丫頭,從前就不鳥我這個圣女,現(xiàn)在也不鳥我這個帝后,你好樣的。”
她轉(zhuǎn)身回了寢宮,留下紫龍立在原地,許久望著她的背影,一動不動。
當初,千丈崖傳出圣女維護叛逆,被眾圣尊擒下,執(zhí)行火刑的消息,白蓮宮大亂。
所有人被金甲衛(wèi)團團包圍,根本無路可逃。
緊接著屠殺開始,沒人能幸免。
她只是個燒火丫頭,身無長物,只有那一套當日與圣女互換的衣裳是最珍貴的事物。
她不信圣女就這么死了,鬼使神差地抱了那套衣裳在屠殺中趁亂想逃走,可還是被金甲衛(wèi)在后背砍了一刀,混亂中跌進井里。
等到木蘭芳尊斷劍焚琴之后,臨走時曾回到白蓮宮,在井里發(fā)現(xiàn)半截身子泡在水中的奄奄一息的她,懷中緊緊抱著圣女的衣裳,當下便讓司命幾人將她弄上來,帶出了神都。
紫龍緊了緊拳頭,轉(zhuǎn)身大步下了天澈宮,豐滿性感的唇角罕有地向上劃出了一個彎彎的弧度。
圣女,終究是回來了。
雖然還是有點不太喜歡。
——
東煌的魔后突然破天荒地歸寧省親,這件消息在西陸圣朝很快傳開。
神都一紙詔書,將沈玉燕和蕭素招進了神皇殿。
溫庭別坐在中央,一旁紫殊的位置已經(jīng)是空蕩蕩了,其余圣尊分列開來。
他手中把玩這一串珠串,一只手撐在腮邊,看著坐在下首的沈玉燕母子,依舊是一副淺笑的和善模樣,“自古以來,從未有過和親的公主歸國省親之說,如今九公主不但東煌封后,太華帝君為其散盡八千后宮,這產(chǎn)下少君后又大張旗鼓地回門,看來,他對九公主的這份寵愛,還真是無與倫比啊。”
沈玉燕甚是得意地擺弄著手里的帕子,“說起來,我們老九,倒還真是有幾分能耐,我這做母后的,都不得不刮目相看了。”
彌生尊嘶了一聲,“哎?這按月份算也不對啊,就算那小帝君早產(chǎn),這算來算去,也養(yǎng)不活啊。”
朧月拍了拍他,“想那么多呢,太華魔君認這個兒子便是,你操什么心。”
這一句話,在場眾人不由得一陣意味不明的笑。
沈玉燕就有些不淡定了,才嫁過去半年,孩子都快滿百天了,這不是貓不是狗,是個人,再怎么早產(chǎn),也不至于早到這個程度,他們分明在笑她的女兒給太華魔君戴了一頂大大的綠帽子。
她也琢磨過這個問題,猜測一定是蕭萼使了什么手段才搞出這么個孩子,但是不管怎樣,既然太華帝君認賬,這份寵愛是千真萬確的,她就不用操這些沒用的心。
等到她的萼兒回來了,母女兩見面,關起門來問問,不就一切都清楚了?
可是現(xiàn)在被人當面揶揄,就分外有些難言的尷尬。
溫庭別繼續(xù)不緊不慢地一顆一顆挪著手里的珠串,“朧月說的是,那是東煌的家務事,我等無需多言。不過想來,東煌也是物產(chǎn)富饒之地,若是有些稀奇法子,令幾個月的早產(chǎn)嬰孩順利成活,也不無可能。”
他在椅子里換了個姿勢,“今日招沈太后與蕭皇前來,商議地是如何迎接這東煌儀仗的問題。”
竹醉接過話題道:“從目前東煌那邊送來的消息稱,整個歸寧的儀仗大概三萬人,另有兩萬大軍護衛(wèi),總計五萬人馬,陸路入境,橫穿藏海,抵達朔方,這一路上一來一回,浩浩蕩蕩,只怕是動靜不小啊。”
“五萬!”蕭素道:“朕以為,絕對不能讓這五萬大軍過境。”
竹醉搖頭,“蕭皇弄錯了,軍隊是兩萬。”
“兩萬也好,五萬也罷,東煌人尚武,高手比比皆是,說是三萬儀仗,只怕是三萬兵馬的幌子,再加上護衛(wèi)的兩萬,一共五萬東煌大軍,明晃晃橫穿整個西陸,若是真的出什么幺蛾子,只怕到時候誰都摁不住啊!”
溫庭別滿意地微微一笑,“蕭皇所言,也正是本座憂心之處。”
蕭素接著道:“況且,就算他們安安分分地到了朔方,這五萬人馬兵臨璇璣城下,虎視眈眈,朕與太后也必是寢食難安。九皇妹只是一介女流,對五萬大軍又能有幾分掌控?朕只怕歸寧是假,這太華魔君覬覦我圣朝疆土,是真!”
朧月仰天道:“如此一來,太華帝君如何能接受一個不足月出生的小帝君,就說得通了啊。”
沈玉燕心里咯噔一下,壞了!見不到她的萼兒了啊!
她急急道:“那怎么辦?萬一我們老九只是真的歸寧呢?咱們?nèi)羰菑娦袑|煌的好意拒之門外,反而容易掀起東西兩陸的矛盾。”
溫庭別將手中珠串一收,“所以,歸寧的人馬,與送嫁一樣,不能超過兩千。”
沈玉燕:“那萬一太華魔君不答應呢?”
溫庭別:“放心,他一定會答應,否則,便是等于承認歸寧是假的!”
于是,神都諸圣的回應,很快化作一紙國書,落在勝楚衣的御案上。
憫生四人將那國書傳看了一圈之后,笑道:“君上所料,果不其然。”
弄塵哼道:“他們說兩千就兩千?五萬人給我們砍得剩一綹毛毛,算什么?”
勝楚衣手中的筆沾了朱砂,頭也不抬,“回他,兩萬。”
憫生道:“遵旨。”
司命冷著臉,“君上,這么容易就讓步?豈不是顯得咱們東煌是個軟的?”
勝楚衣手里忙著,“下一次,五千。”
司命:“啊?越來越少!”
憫生含笑,“司命君稍安勿躁,君上本就計劃了兩千人的儀仗前往,眼下向西陸展示我東煌鐵騎的時機尚未成熟。”
勝楚衣擱筆,“溫庭別向來多疑,若是不滿足他的好奇心,只怕我們帶兩百人過境,也不得安生。”
他向皇座上悠悠一靠,“此番重返西陸,純系私人恩怨,若非必要,本君不愿挑起戰(zhàn)火,千里殺伐,勞民傷財,于國不利。所以,殺人誅心,借力打力,方為上上之選。”
司命恍然大悟,“君上,臣懂了!”
“既然懂了,此次西行,就帶上你的兩千貪狼軍吧,要精銳。”
貪狼!
弄塵平移目光看了眼萬年冰川臉的司命。
剛才誰風輕云淡地說的不挑起戰(zhàn)火來著?
誰大慈大悲地說不千里殺伐,免得勞民傷財來著?
誰老謀深算地說殺人誅心、借力打力來著?
貪狼軍那是司命精心訓練的一支最強最狠的鐵軍,里面的每個人都是一部人形絞肉機,是天生的殺人機器,經(jīng)過了七年的特殊訓練,以藥物熬出來的一群嗜血死侍。
他現(xiàn)在要把這些人縱入西陸……
不寒而栗、瑟瑟發(fā)抖!
“還有,弄塵也跟著去。”
“哈?”
“怎么?有問題?”
“沒,沒問題!”我只是不想再見到阿蓮那張臉……
——
很快,一支兩千貪狼軍組成的帝后歸寧儀仗,穿著錦繡,帶著不計其數(shù)的歸寧表禮,護送著蓮后那架八匹馬拉的,鑲金嵌玉的黃金馬車,從曼陀羅城出發(fā)了。
憫生帶著文武百官相送十里。
弄塵騎著馬罵罵咧咧,“不是說好了不用我去的嗎?怎么又把我給拎來了。”
辰宿道:“君上的籌謀,我等無需知道。”
“就留了憫生一個人看家,看把他逍遙快活地,那一張臉都快壓不住笑了。”
“憫生要代君上理政,而且行動也不方便,千里迢迢地跟著折騰,不如發(fā)揮所長。”
“好了好了,君上做什么都對,你說什么都有理!”
弄塵看了看前面,一騎紅袍歡脫地在大隊前面撒野,突然沒來由地某個地方好疼!
蕭憐梳了男子發(fā)辮,戴了綴滿玲瓏金蓮花的發(fā)冠,一襲紅袍,既有男子勁裝的利落,又顯出女子的曲線,行動起來婷婷裊裊,騎在馬上獵獵生風。
她好久沒有這樣肆意地策馬奔馳,心中痛快地不得了,騎著勝楚衣專門為她精心挑選的棗紅馬奔了一個來回又一個來回。
等到有些口渴了,才靠近他那乘黑轎,“親愛的,有吃的沒?”
里面嗖地扔出來一只蘋果,她揚手接住,咔嚓,咬了一口,“謝謝!”
接著一面吃一面調(diào)轉(zhuǎn)馬頭,又神采飛揚而去。
勝楚衣雖然是御駕出行,卻極為低調(diào),只乘了只八人抬的轎攆。
出發(fā)前,他跟蕭憐兩個人在被窩里膩膩歪歪商量了一宿,最后決定對外就稱是帝君新拜的國師,奉旨護送蓮后歸寧
如此而來,一方面,避免目標太大,另一方面,也是真心想避免嚇著別人。
至于為啥還要用國師的名號,蕭憐只是笑瞇瞇用腦袋拱他,“我喜歡,我就是喜歡。”
所以他也就從了。
于是,就連這護送的兩千貪狼軍,此時此刻也并不知,黑轎中坐的那位新拜的國師,就是他們的皇帝陛下。
這會兒,蕭憐一個人策馬在前面跑沒了影兒,紫龍就策馬來到黑轎邊,“君上,要不要我跟去看看。”
坐在轎中的勝楚衣掀起眼簾,“你什么時候?qū)λ@樣上心了?”
紫龍冷著臉,“帝后不容有失。”
勝楚衣笑笑,“不用了。”
他自從體內(nèi)的九幽天與方寸天被蕭憐的乙木生封印后,兩個人就仿佛被乙木生連接在一起了一般,他可以通過乙木力量,感知到蕭憐的存在,甚至只要悉心入定,還可以體察到她的一些強烈情緒,這真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于是他放任她在外面越跑越遠,自己卻沉靜地坐在轎中入定,她在春風中撒歡的歡愉情緒,便緩緩滲透了過來,不知不覺間,感同身受,笑意滿面。
待到在快要臨近與藏海的邊境時,隊伍進入一片崇山峻嶺之中,地勢多了許多兇險,兩側(cè)山峰形成一道天然關隘,只留一條窄路通行,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坐在轎中的勝楚衣忽然猛地睜開眼,將手按在了隨身那柄新鑄的劍上。
這時,大地傳來隆隆的震動聲,遠遠地便聽見蕭憐騎著馬往回狂奔,一路高喊:“讓開讓開,快讓開!”
她身后不遠,一只十數(shù)人合抱的巨大球形山石,正緊追其后,速度稍慢就會被碾成肉餅!
而且,不但她會變成肉餅,巨石滾過,整個兩千人的隊伍被困在這狹小的關隘中,就算再高的身手,也無路可逃。
“棄馬!”黑轎中,勝楚衣一聲喝,正亡命狂奔的蕭憐立刻踏馬飛身而起,撲面被勝楚衣單手凌空攔住,另一手執(zhí)劍,劈空而下,巨石轟然被劍氣震成無數(shù)碎片。
等到亂如雨下的碎石落盡,勝楚衣才將廣袖掀起,將埋頭在懷中的人給挖了出來,“怎么樣?可有傷了?”
蕭憐把頭鉆出來,吐了口氣,“你好厲害的劍!”
勝楚衣淺笑,將長劍入鞘,“可惜這劍,始終不順手。”
蕭憐跟在他身后回了黑轎,“難道憫生仿制得不像?”
“霜白劍來自深淵海國,用的是深淵之中的玄晶鐵打造,璃光陸上的鐵礦,歷經(jīng)歲月尚淺,始終不及其萬一。”
此時隊伍已經(jīng)重新修整好,快速通過關隘,蕭憐依偎在他身邊,摸了摸自己耳畔那枚耳墜子,“那么霜白劍,還能重鑄嗎?”
勝楚衣抬手在她耳墜子上輕輕彈了一下,“玄晶鐵熔鑄的精鋼,有個特點,就是……”他說了一半,就故意停了,讓蕭憐瞪大了眼睛干等著。
“就是什么啊?”
“秘密。”
“……,切,誰稀罕!”
這時,辰宿在轎外來報,“秉君上,剛剛派人查探過了,那巨石是有人特意設置的機關,怕是姜橫的余黨作亂。”
“遣五十貪狼,剿清。”勝楚衣隨意丟了一句命令,便將蕭憐按在腿上,順她柔軟光滑的長發(fā)。
“遵旨。”辰宿領旨策馬去了。
蕭憐趴在他腿上,瞇著眼,貓兒一樣享受那只手在頭發(fā)上擼,“我記憶中,你不是這樣的。”
勝楚衣擼毛的手就重了幾分,“記憶中,是什么樣?”
“淡泊隨性,與世無爭。”
“那個人,已經(jīng)不存在了。走過的路,就再也回不去了。”
蕭憐轉(zhuǎn)過臉,仰面看他,他就低垂著眉眼看著她,在幽暗的轎攆中,宛若神祗。
“憐憐,你若無心復仇,我亦可以帶你遠走高飛,從此不問世事,任你自由自在。”
蕭憐仰視他的雙眼不知何時起,已經(jīng)鳳稍微揚,比從前更加的艷麗,也更平添了一絲狠厲,“不,天火焚身,困龍斷骨,殺父之仇,奪位之恨,總要一樁一樁悉數(shù),一件一件細細找回來。”
她說完合了眼,“楚郎,我累了,借你的腿用一下。”
等到她隨著轎的輕搖,靜靜睡著,勝楚衣感受著她內(nèi)心深處一抹濃黑之色漸漸隱沒,修長的手指在她的睫毛上輕輕掠過,“原來你也回不去了呵。”
——
蓮后歸寧的儀仗,很快到了藏海邊境,韋青鳶帶了八千重兵在邊境迎接。
他向那只鑲金嵌玉的馬車躬身一拜,“當日蓮后遠嫁,在下在此杯酒送行,如今蓮后歸寧,又是在下在此迎駕,實在是幸甚!”
馬車中的人便道:“有勞韋大人。”
“今番蓮后重歸故土,吾王已親自駕臨此行五十里外的蘭若城,備下醇酒佳肴,靜待與蓮后舉杯共飲,再敘姐妹之宜。”
“女王陛下的美意,本后心領了,只是本后思鄉(xiāng)心切,不敢有勞女王款待,還請韋大人代為轉(zhuǎn)達歉意。”
這是明顯不給面子啊!
韋青鳶俊美無儔的臉一繃緊,“蓮后娘娘,您踏上我藏海國的疆土,吾王陛下又專程御駕趕來,略盡地主之誼,娘娘若是不領這份情,只怕橫穿我藏海一事,要重新計較一番了。”
這時,弄塵趕緊回護到馬車前,“好說好說!女王既然盛情款待,娘娘恭敬不如從命!”
他隨手向那車廂一敲,里面的人便道:“弄大人說的也有道理,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吧。”
韋青鳶的臉上這才重新浮起傳說中暖玉蘭衫的模樣,“好,蓮后娘娘,請!”
于是,蕭憐的儀仗很快被這八千重兵給夾在中間,與其說是請,不如說是被脅迫著來到了蘭若城下。
城門口,卓君雅的王駕果然已經(jīng)等候多時,見她來了,便親自下車,被簇擁著行至事先搭建好的一處華蓋涼亭之下候著。
這邊,馬車前,韋青鳶見里面這位這么不知好歹,他們女王陛下都已經(jīng)現(xiàn)身了,你一個皇后還擺譜,于是臉色又重新變得難看,“有請蓮后娘娘。”
里面的人扭捏了半天,“本后累了,不如直接進城歇息吧。”
“蓮后娘娘!”韋青鳶加重了語氣,“吾王陛下已經(jīng)等候多時了!”沒見過你這么不懂事的!
弄塵在外面輕拍了馬車,“沒事兒,出來吧,娘娘!”
他特意重重地喚了聲娘娘,里面的人又磨蹭了半天,這才緩緩掀了車簾,從里面出來。
頭戴九只金步搖,一身艷紅的帝后禮服,濃妝艷抹的秦月明!
韋青鳶當初參加神都秋獵,是見過蕭憐和秦月明的,如今一愣,“怎么是你?”
秦月明脖子一挺,“本后怎么了?”
“你是東煌的蓮后?不是蕭憐?”
秦月明翻了個白眼,“本后的蓮步走得比她好,難道你看不出來?”
她扭著腰肢,頂著九只尺把長的步搖,還真就婷婷裊裊地走向了卓君雅,大老遠夾著嗓子嬌聲喊道:“雅雅,別來無恙啊!”
立在華蓋下的卓君雅本是一派端莊的王者風范,被她喊了一身雞皮疙瘩,心里盤算著蕭憐怎么突然這么膈應,等那人被東煌的侍者簇擁著走近了一看,“秦月明?”
秦月明手絹一甩,“哎喲,別一個個見了我跟見了鬼似的,你們想要的九公主沒有,蓮后,倒是有一枚,就是我!”
“被送去東煌封后的是你?”
卓君雅哪里肯信。
“怎么著?女王陛下覺得本后不夠美?不配?”
她拿出一副死不認賬的模樣,一口咬定自己就是蓮后,仗著弄塵、司命、辰宿、紫龍都在,還有兩千據(jù)說很厲害很厲害的貪狼軍,硬生生地在卓君雅面前把腰桿子挺得直直的。
弄塵暗地里給她豎了根大拇指,還在馬車里躲著的周姚則替她把冷汗出了一把又一把。
卓君雅輕哼了一聲,“你美不美,孤王沒興趣研究,倒是對東煌的太華帝君的口味,要重新品鑒一番了。”
秦月明大模大樣走到華蓋下,“哦!原來女王陛下感興趣的是我們君上啊!”
卓君雅與她傲然相對,神色一厲,“你不要胡說八道!”
秦月明聳聳肩,身姿端莊,滿嘴流氓,“呀?又會錯意了?”
兩國元首級際會,卓君雅端莊牽了她的手,轉(zhuǎn)身共同踏上紅毯,走向城門,外人看來,一個王者威儀,一個風華絕代,還真是不相上下,一對姐妹霸王花。
秦月明的手被卓君雅用了幾分力道抓了,就十分地疼,強挺著一步一步邁著蓮花步,口中壓低聲音恨恨道:“你特么給我輕點!”
卓君雅這才稍稍送了點勁兒,含笑淺淺,“喲,當成蕭憐了,忘了你是個沒身手的。”
“你少禍害我,當心我們爺知道了,弄死你!”
卓君雅嘴角一勾,“孤王等了她很久了,神都秋獵一別,她在孤王的疆土上一來一回,都無緣得見,甚是想念。她在哪兒?”
“她能在哪兒,自然是跟國師在一起!”
卓君雅腳步當下一滯,“國師?”
她急速回頭向東煌的隊伍掃視一圈,赫然一乘黑色的轎攆極為低調(diào)地隱沒在人群之中。
那黑轎,她太熟悉了,秋獵時就曾幾次見到勝楚衣乘坐。
他來了?
“他在哪兒?”
“誰啊?”
“楚衣!他在哪里?”
秦月明嫌棄地將她打量一番,“楚衣,楚衣,楚衣也是你叫的?”
卓君雅直接甩了她的手,大步從紅毯踏回,眾目睽睽之下,穿過人群,直奔那乘黑轎。
她滿身王者氣勢,一時之間,東煌來的人竟然也沒人阻攔,直到她行至黑轎前,這才停了下來,柔聲對里面道:“你來了?”
里面沒聲音。
“來了怎么不說一聲?差點將你錯過。”
里面還是沒動靜。
卓君雅看向護在轎子邊上的辰宿,辰宿將臉別想一邊,假裝什么都不知道。
她抬手掀了轎簾,里面,出了飄出一股淡淡的她朝思暮想的清冽香氣,竟然空空如也!
果然是他!
但是他現(xiàn)在去哪兒了?
卓君雅強行克制了內(nèi)心的興奮和悸動,和顏悅色問辰宿,“他去哪兒了?”
辰宿道:“主人的行蹤,無需向不相干的人報備。”
卓君雅依然溫聲卻多了分威嚇,“他在我藏海國的領土上,如何不可向孤王報備?”
弄塵大老遠地一看,杠上了,這萬一一言不合打起來,在人家的國土上,把人家女王收拾了可不太好,趕緊跑過來橫在兩人中間,“內(nèi)個內(nèi)個,女王陛下,國師大人他有點事,先行離開了。”
“國師?”
“是啊,他跳槽了,現(xiàn)在是東煌的國師,替吾皇護送皇后歸寧。”弄塵滿臉堆笑。
“既然是東煌的國師,踏入我圣朝的疆域,就當接受監(jiān)管,為何私自行動?”
“啊?”弄塵做出一副全然意外的模樣,“原來女王當我們國師是外人啊,我們國師可當您是自家人呢。他出身藏海,如今重歸故里,自然是思鄉(xiāng)情切,無非去看看故土,女王陛下卻要將他監(jiān)管起來,真是……,哎喲,讓人有些心寒了。”
卓君雅立刻神色就軟了,“他去百戰(zhàn)城了?”
弄塵捂了嘴,“噓,當我什么都沒說。就是去看看,很快回來。”
“好,那孤王就替他好好照顧蓮后,靜待他歸來!”
卓君雅轉(zhuǎn)身,袍袖一揮,“有請東煌帝后儀仗入城,好生款待!”
弄塵與辰宿對視一眼,又看向遠處跟在秦月明身后的司命,“好!多謝女王陛下。”
于是兩千人按兵不動,在八千重兵的層層監(jiān)視下,坦然進了蘭若城。
——
繞開蘭若城,一條稍微有些偏僻的小道上,一輛普通的馬車正在青山綠水間慢悠悠行進。
駕車的人一身簡潔黑袍,該是用料極為考究,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他靠在馬車上,時不時輕輕甩甩鞭子,對車廂里面道:“他終于睡著了?”
“呼!終于睡了,茉葉抱著呢。”身后的簾子掀開一角,露出半張燦若驕陽的臉,“還有多遠才到百戰(zhàn)城?”
勝楚衣在她下頜上勾了一下,“快了。”
蕭憐從車里鉆了出來,“太華魔君親自駕車,該是人間難得的享受了。”她在勝楚衣身邊擠了擠,坐下,將腦袋向他肩頭一靠,看著路兩邊的油菜花田越來越多,越來越寬,不禁眉開眼笑。
馬車臨近黃昏時分,才不徐不疾地到了百戰(zhàn)城。
這座城,起初是一座私城,由藏海國第一戰(zhàn)神勝秋聲修建。
后來勝秋聲故去,勝楚衣神都封圣,很少回來,也從不過問,勝氏旁系親族越來越?jīng)]落,最后未過百年,就再無親族接管,于是這才由藏海國派了官兵駐扎,劃歸王庭,成了一方轄區(qū)。但是依然沿用舊稱,算是表達對戰(zhàn)神勝秋聲和木蘭芳尊的敬意。
百戰(zhàn)城,臨海而立,建得極其宏偉,城中最矚目的,便是海邊的一座百丈臺,仰頭望去,猶如一座通天塔般高聳著。
蕭憐一行進了城,從車窗望向那百丈臺,嘆道:“哇塞,神皇殿的千丈崖也就是說說而已,估計不過幾十丈,這百丈臺看起來真的有一百丈高啊!”
勝楚衣隨便瞥了一眼,“百丈海潮送嫁的傳說,是真的。他若不筑百丈高臺,如何能迎娶公主。”
蕭憐挽著他的手臂緊了緊,他談及自己爹娘的語氣,好奇怪啊。
------題外話------
朗清小哥哥,人嫩年紀小,卻是個狠角色。
平生只愛菊花,放炮仗,要萬壽菊,,要金瓶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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