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宿嘴笨人不笨,忽然想到有些事,真的死都不能說,于是把到了嘴邊的話給憋了回去,只道:“而且發作的時間無法預計。”
“那東煌那邊,可有按時為他送來?”
“殿下放心,從七日一次改為每日都有三隊人馬從地獄谷出發,確保主人手中每日都有新鮮的幽曇。”
“就這些?”
“就這些。”
蕭憐放了辰宿,“這么說,他真的是去醒酒去了?”
“是。”
蕭憐微微垂頭,他維持地如此艱辛,到底何苦?不如回東煌去安全。
可他若是走了,她怎么辦?棠棠怎么辦?
他可愿帶她一起走?
他若是真的開口要她一起走,她可準備好了隨他走?
若是真的走了,她在朔方這些年來經營的根基必然盡斷。
去了東煌,就是一棵沒根沒葉的樹,沒了羽翼的鳥,即便有他真心呵護,可終究不能日日夜夜不離左右。
到那個時候,困守黃金籠,她又拿什么保護自己和棠棠?
靠他的寵愛嗎?
她連他在東煌到底是誰都不知道。
紫龍,辰宿,弄塵,憫生,還有那個從未蒙面的司命。
他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深不可測,若是放在西陸,憑著那一身的功夫和城府,不出三年五載,都是可以在任意一國只手遮天的人,卻心甘情愿地追隨他……
有些事猜到了一半,就不愿再想下去,想多了,徒生嫌隙,徒添煩惱。
既然他還沒開口,那就再等等吧。
——
這一日的行獵結束,蕭憐百無聊賴,便被秦月明拉了去逛街。
換了旁的男人,陪媳婦逛街該屬大刑伺候范疇,可對于蕭憐,這倆人真可謂臭味相投!
于是她拋開勝楚衣這個玻璃心不想,跟著秦月明一頭扎進神都第三城的天街之中。
神都天街,又名不夜城,白日間商鋪林立,喧囂非凡,到了夜里,燈火非但不熄,反而更盛。
就連成衣店、脂粉店、珠寶首飾店這種旁的城鎮中早早關門的店鋪,此時也依然開門迎客。
尤其是秋獵期間,各國貴女如云而來,白日間觀看王孫公子行獵的英姿颯爽,到了夜里,就是血拼采購的好時光,于是,所有店鋪也都加班加點,從華燈初上一直開到東方發白。
蕭憐還沒來得及換下獵裝,就被秦月明拉去逛街,兩人一到了天街,一不騎馬,二不坐轎,就是一間一間店鋪橫掃過去。
身后跟著從小就跟著她倆的大丫鬟默默,一路負責付錢和扮八爪魚,替兩位拿東西,雙手捧得盒子已經高過了頭頂。
胭脂鋪里,蕭憐金刀大馬地一坐,“老板,諸位圣尊的家眷平日里都用的什么胭脂水粉,每款來上一套,給我媳婦選。”
秦月明搓手,兩眼放光。
等到那些描金點漆的大大小小脂粉盒子擺滿了桌子,她左試試,右試試,就挑花了眼。
蕭憐平日也用不著這個,隨手拿起一盒胭脂嗅了嗅,“味兒還不錯,若是不知道選什么,就全要了便是。”
啪,默默甩出一張銀票,“我們爺說了,不用找了,回頭按照這個地址,送到府上去。”
秦月明張開雙臂撲向蕭憐,“親愛的,我愛你!”
“走開走開,想嗆死我!”
古玩店中,兩個人趴在一只稀奇玩意前看熱鬧。
蕭憐知道這東西,類似她上一世的鐘表,說白了更像一只古董西洋鐘,但是比那鐘表更奇巧,全身都是小機關,說不準碰了哪里就會彈出個什么玩意,或者發出什么聲音,
兩個人趴在柜臺上看了半天,秦月明道:“這個東西,要是給棠棠帶回去,她肯定喜歡。”
蕭憐把下巴墊在手腕上,“棠棠明天就可以看到。”
于是這個看似西洋鐘的玩意都沒被問叫什么名字,多少錢,就被買下了。
待到進了珠寶店,秦月明就徹底走不動了,挨個試,挨個戴。
蕭憐雖然用不到,可畢竟是女子,總是喜歡亮晶晶、光閃閃的玩意,于是也跟著挑啊選啊。
秦月明喜歡大紅大綠的款式,蕭憐就喜歡金燦燦的。
于是兩個人各挑各的,幾乎將珠寶店洗劫了一半。
正忙得不亦樂乎,門口的珠簾一掀,兩個小丫頭引路,進來個渾身貴氣的女子,柳眉鳳眼,唇齒含丹,容貌不錯,卻有些倨傲。
那小丫頭進屋便響脆道:“老板,這店,我們公主包下了,清場。”
老板哪里敢得罪正趴在珠寶堆里流口水的兩個大金主,還沒想好怎么答,蕭憐那邊卻咣朗一聲,扔了手里的大金鐲子,雖沒出聲,卻也是不高興了。
秦月明拉了拉她的衣角,低聲道:“淡定,別惹禍,這里是神都。”
蕭憐嘴皮子不動,哼道:“那要看她惹不惹我。”
老板經商多年,鬼精鬼精的,當下就知道這邊兒不樂意了,趕緊迎上那位公主,“這位殿下,歡迎光臨,您看,小店開門做生意不容易,進門都是客,實在是不好迎了這邊就送了那邊,不如您委屈一下,這邊請,隨便看看。”說著就把那位公主往蕭憐她們兩個的斜對角請,讓她們隔得越遠越好。
蕭憐這幾日秋獵中出盡了風頭,按說只要一眼就能被認出來。
可她始終背對著來人,那公主死都想不到白日里叱咤風云的云極太子會在這里挑首飾,也沒多想。
她平日傲慢慣了,什么時候眼里有過別人,這時既然清場不管用,就分外覺得這倆人礙眼。
“老板,把你們店里最好的款式都拿出來,本宮瞧瞧。”
“哎,好嘞。”
老板屁顛屁顛進屋去了。
秦月明一聽不干了,臥槽,你還有更好的藏著掖著呢,不跟你擺個譜,你是不知道老娘是誰啊,當老娘沒錢?
她剛才還勸著蕭憐別惹事,現在簡直是跳著往身上惹麻煩。
于是等老板端了個紅漆匣子出來,秦月明就敲桌子,“過來,這邊兒。”
老板為難,“這位夫人,您稍等,這是這邊這位公主殿下先要看的。”
秦月明再敲,“本宮是先來的!”
本宮?
這位也是個貴人?
那邊的公主這才仔細看了看秦月明,“你誰啊?”
語氣沒有半點客氣,全是盤問。
秦月明開口便道:“朔方王朝皇太子妃!”
那公主道:“哦,原來是個內個云極太子的妃子啊。”說著就是一副真沒勁,沒空理你的模樣。
蕭憐背對著那邊,沉聲道:“怎么?她都自報家門了,你們卻沒個回禮?”
她稍微直直身,“不過也不用回了,是誰都無所謂,如此沒家教的,若是知道了是誰,反倒聽了塞耳朵。”說著挖了挖耳朵。
那公主身邊的小丫鬟立刻尖叫,“大膽!放肆!說出來不怕嚇死你!這位是空桑的三公主,泛天尊的未婚妻,鳳傾城公主殿下!”
“啊!”秦月明震驚地大叫一聲,倒吸一口氣,“沒聽說過!”說完滿臉壞笑地向著鳳傾城嘚瑟。
鳳傾城自持身高,傲然仰頭,假裝看不見。
小丫鬟見她如此,氣得跺腳,“量你這種身份地位的女人,八百年才從朔方那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出來一次,頭發長見識短,自然是沒聽說過我們公主的尊名!”
蕭憐背對著幾個人坐著,手里隨便拿了只玉件敲得當當響,“鳳傾城沒聽說過,泛天尊倒是有所耳聞,”她看向秦月明,“嘶,聽說年紀不小了啊!”
秦月明帕子掩了口,“是啊,當年木蘭芳尊失蹤后,他立刻就一躍成了十二尊之首,如今七年已經過去了。”
她又瞅了瞅對面的鳳傾城,“傾城公主看模樣也就十七八歲啊,劍劈神都那年,你估計也不大吧?”
蕭憐掰著手指頭認真道:“泛天尊當年能那般一飛沖天,顯然絕非少年英雄所能為之,必是早有所成,這樣掰著手指頭算來,再加上一個七年,哎呀我的媽呀,他大概至少得有三十多歲了吧!要是早幾年娶妻生子,恐怕孩子也該訂婚嫁人了呢!”
秦月明拼命點頭,“是啊是啊,老夫少妻的,還真是甜蜜啊!”說著看著鳳傾城嘖嘖嘖嘆個不停。
鳳傾城不以為意,撥開還要還嘴的小丫頭,清了清嗓子,“泛天尊他是人中之龍,是世間女子敬仰的對象,試問但凡有些見識的女子,誰不知道穹蒼皓月這四個字,說的就是本宮的未婚夫婿,至于年紀大小與否,向來不在所問。而且,這男人年紀大一點,懂得心疼妻子,也是件好事,總好過你這種,既已嫁人成親卻要深更半夜獨自出門置辦首飾的可憐婦人。”
秦月明撇撇嘴,“我婦人深更半夜出來逛街也就算了,你一個未出閣的黃花閨女,也半夜出來逛什么街?求艷遇?”
鳳傾城將那染了丹朱豆蔻的手往桌子一拍,“你給本宮把嘴巴放干凈點!”
秦月明也是將桌子大力一拍,一桌子的珠寶都被敲得震起來了,“到底是誰先嘴賤?”
珠寶店老板一看不得了啊,開撕了!趕緊出來打圓場,這邊順順毛,那邊捋捋胡子,又端出了壓箱底的幾樣寶貝,這才息事寧人。
鳳傾城和秦月明兩個互相看不順眼,手里拿著自己的珠花寶玉,還惦記著對方手里的,一時之間四目相對,電閃雷鳴。
沒多會兒,秦月明打開了只匣子,里面濃翠的絲絨布上,躺著一串碩大的珍珠項鏈,每一顆都是又大又圓的正宗東珠。
鳳傾城眼睛尖,對兩邊的小丫鬟丟了個眼色,站起身來,走了過去,伸手將秦月明正巴巴想往脖子上戴的鏈子給搶了過去,“哦,這珠子成色不錯啊,剛好配本宮明日的那套寶藍色吉服,買了。”
邊兒上的丫鬟連忙應了,“老板,聽見沒,這珠鏈我家公主要了。”
她這邊話音還未落下,那串珠子嗖地從手飛了。
再低頭看時,將項鏈已在蕭憐手中把玩,“媳婦,什么時候開始,有人敢在本宮的眼皮子底下搶東西了?”
鳳傾城一愣,“你誰呀!”
蕭憐轉頭,斜眼瞥她一眼,“蕭云極。”
“咳!原來是你啊,我這兩天見了你的身手,還不錯。”她低頭擺弄了一下衣袖,“不過,秋獵這種事,行獵的人為了個金酒爵爭得你死我活,無非就是給諸位圣尊看個樂子。我們空桑向來都是不屑的。”
蕭憐緩緩從椅子上起身,立在鳳傾城面前,比她略高一些,沉沉地盯著她,“是嗎!”
鳳傾城就被她看得有些渾身毛骨悚然,人人都說朔方的皇太子生的比女子還漂亮,今日算是近距離親見了,好看雖好看,可為何活脫脫一副小閻王的模樣?
她故作沉著,說什么也不能失了空桑公主的身份,“這是當然,而且,我們空桑人,向來不屑與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人往來,特別是北方苦寒之地的蠻子。”
她扶了扶鬢上的花,越說越是得意,對一旁的小丫鬟道:“有句話怎么說的來著?窮山惡水出刁民,說的就是那種。”
蕭憐帶著護手的手掌在桌案上一拍,“傾城公主殿下,麻煩說清楚了,哪種?”
鳳傾城仗著自己是個女子,蕭云極一個男人,該是輕易不會動手打女人。
況且如今的朔方,只是一個新興的王朝,不比空桑數百年基業,料他定是不敢招惹她堂堂空桑的公主,泛天圣尊的未婚妻。
“說的是哪種,哪種人就該清楚,若是連這點自知之明都沒有,就難怪旁人都說朔方是個蠻荒之地,朔方的人都是一群徒有蠻力的廢物,若不是靠著那個來路不明的妖魔國師勝楚衣,圣朝秋獵之上,誰知道朔方是個什么東西?”
啪,一個耳光!
鳳傾城一聲慘叫,臉都打歪了,“你們敢打我?”
秦月明揉了揉發麻的手掌,“打你怎么了,我夫君不好意思與你一個娘們計較,你這張小破嘴兒還沒完沒了了!我告訴你,我夫君涵養好,我可沒什么涵養,出門在外也不打聽打聽,云極太子南下這一路上,死了多少人,又是在誰手底下丟了性命!敢在他面前大呼小叫,朔方朔方,朔方是你可以隨便叫得嗎?不會說話老娘就好好教教你,我就不信了,三巴掌下去還調教不出一個女人來!”
她噼里啪啦連珠炮一般的罵了一大堆,擼胳膊挽袖子就要再打。
鳳傾城隨行的兩個小丫頭挺身護主,“大膽!這里是圣朝神都,泛天尊腳下,你們還敢跟我們公主動手不成?”
一道金光閃過,鳳傾城還沒看清楚怎么回事,一顆圓滾滾的人頭就咕嚕嚕地滾落在地上,那張人頭上的小嘴還在一開一合,話都沒說完呢。
“你們!你們還敢殺人!”
蕭憐面如冰川,抬手掐了另一個小丫鬟細細的脖頸,擰到正對鳳傾城,右手攥拳,“我敢不敢,你看好了!”
嗤!
手背上的血金釘戳穿了那小丫鬟的太陽穴。
“關門。”
蕭憐冷冷一聲,默默早就習慣了這種殺人放火的場面,嗖地閃身,就把珠寶店的門給關了。
鳳傾城見轉眼間兩個隨行的婢女都死了,才開始真的害怕,“蕭云極!你敢!”她想要閃身逃走,卻被蕭憐伸腿一絆,直接跌倒在地。
蕭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翹起二郎腿,“這世上沒什么是本宮不敢的,”她忽然響起勝楚衣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于是莞爾一笑,“只在于本宮想與不想,愿與不愿!”
她抬手招呼秦月明,“此女出言無狀,有辱我朝威名,你好好教教她以后怎么說話,怎么做人。”
秦月明小手絹一甩,響脆答道:“是,殿下。”
“蕭憐!我是空桑的三公主,泛天尊的未婚妻!”
蕭憐將桌子一拍,“老子還是木蘭芳尊呢!你說你是鳳傾城,誰作證?你說泛天尊是你未婚夫,他人在哪里?身為女子,半夜三更,獨自一人,四處閑逛,必不是什么好東西,媳婦,給本宮狠狠地打!”
“好嘞!”秦月明將秦家的狗腿本性此時發揮地淋漓盡致,小巴掌配著長長的指甲,說掄就掄,噼里啪啦一頓打,直打得鳳傾城嘴角淌血才停了手。
鳳傾城生在深宮養在深宮的嬌花,什么時候挨過這種待遇,指著蕭憐兩夫妻,“你你你……!你們好狠毒!”
秦月明繼續揉已經打紅了的手掌,“讓我打你,是我們爺慈悲,你要是再不滾,我們爺親自動手,只怕一巴掌把你那個簪滿珠花的腦袋扇下來!”
鳳傾城痛并郁悶著,到底誰的腦袋才是簪滿珠花!
……
等到鳳傾城哭爹喊娘連滾帶爬地跑了,珠寶店老板張羅著幾個伙計毀尸滅跡擦血跡,蕭憐繼續跟秦月明挑首飾,“媳婦,看你挑得累,不如把這一桌子都包了便是,咱們回去關起門,上了床,慢慢試!”蕭憐擠擠眼。
秦月明感動得快要哭了,小雞啄米般點頭,“好的好的!就知道我的爺最疼的還是我!”
珠寶店老板哆哆嗦嗦張羅著給兩位包首飾,一樣一樣小心放入匣子里,再一樣一樣用撒金紅紙包起來。
蕭憐嫌麻煩,“哎呀,麻煩死了,找個大點的箱子,全倒進去便是。”
老板沒見過這么豪放的買家,怕她從此死了再也不來光顧,于是深吸一口氣道:“這位殿下,恕我多言,你們剛剛打了的那位,說不準是真的空桑三公主啊,她以前來過小店,小的隱約聽著她言談,也曾提起過泛天尊喜愛她什么樣的裝扮云云。”
蕭憐將本來還拿在手里擺弄的一只金燦燦大鳳釵一扔,“那依你之見,本宮是不是真的朔方太子?”
“是是是,您必是如假包換的朔方王朝,云極太子。”
“既然本宮是真的太子,就容不得旁人口中吐出有關我王朝的半個不字,就算她打著天命神皇的旗號來,敢口沒遮攔,在本宮面前,也是個跪字!”
“是是是,您說的都是!”老板擦了擦頭上的汗,算了,碰上這么個不知死活的,當我什么都沒說,您趕緊付錢走人吧。
蕭憐與秦月明,手牽著手出了珠寶店,默默仗著有幾分武力,給她們捧著一大堆沉甸甸的戰利品,勉強跟在后面。
此時夜已深,街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幾個行人,她們急著回去細細品鑒今日的收獲,就開始往回走。
秦月明心疼默默人小,搬著那么多東西跟在后面太艱辛,就索性把珠寶箱子要過來,自己抱著。
蕭憐剛才在店里,因著是男裝打扮,也只能把玩,不好意思往身上戴,這會兒四下沒什么人,就順手開了箱子,一路走,一路往身上掛。
“我戴這個怎么樣?”
“好看!”
“那這個呢?”
“美就一個字!”
“這個如何?”
“我的爺,戴什么都好看!”
蕭憐掛了滿脖子的項鏈,簪了一頭的珠花發簪,又十根手指串滿了戒指,兩腕各掛了十來只沉甸甸的大鐲子,這才心滿意足。
“爺,神皇殿走這邊。”秦月明好心提醒,順便心疼蕭憐活脫脫把自己掛成了一個首飾架子。
蕭憐頭上掛地沉,慢悠悠轉過頭來,“蠢!這個時辰,神皇殿的大門已經關了,我們去行館!”
“哦,去找國師?”秦月明心領神會。
“他不在,今晚咱倆睡!”蕭憐退著走,撒著歡兒地晃著手腕,腕上的鐲子金玉相擊之聲,好聽極了。
“……,憐……”秦月明腳步停了。
“干嘛?快走啊?”
“內個……,要不咱們換條路?”
“就這條路近,直走到頭就到了。”蕭憐倒著往后跳著走,每跳一下,身上的金銀珠寶就嘩啦響一聲,就像個活得搖錢樹。
“可是……憐……,你身后……”秦月明不忍直視了。
嘩啦啦啦!
搖錢樹撞到了個活人。
“誰特么大膽敢攔本宮的路!”蕭憐回頭一看,月色下,清冷的臉秀色可餐,千淵正嫌棄地蹙著眉,看著這個惡俗的女人。
“第二晚。”他聲色涼涼,牙縫里蹦字。
“哦,給你。”
蕭憐抬起手腕子,遞了過去。
可是上面全是鐲子,完全沒地方下嘴!
千淵抓了她的手,一只一只一只往下擼。
叮!
落地一只玉鐲子,碎了。
咣浪浪浪,一只金鐲子滾出好遠。
秦月明心疼死了,把手里的珠寶箱子往地上一放,顧不得許多,飛奔過去,千淵扔什么,她就接什么。
千淵摘了護腕,扔了,秦月明也趕緊撿著,還順便偵查四下有沒有國師的蹤跡。
你們倆郎朗明月之下,站在大馬路中間,就這樣搞這搞那,真的不太好吧?
怎么突然有種幫著自己啊老公偷情的既視感呢?
月輪刀尖利的刀鋒劃破手腕,溫熱的唇覆在傷口上,一開始只是吮吸,接下來便不知不覺用上了牙,大口大口地吞噬,嗜血仿佛有種魔性,可以讓人癡迷成狂。
蕭憐手腕有些痛,“棠棠可好?”
千淵不理她。
她努力想抽回手腕,那抓著她手的看似白凈的手卻如鐵鉗一般,狠狠地將她攥住。
“千淵,夠了!”
“千淵!”
“日月笙!”
蕭憐努力掙脫,渾身的金銀珠寶稀里嘩啦亂搖。
千淵這才松了口,幾乎是依依不舍的抬起頭,但轉眼間,那一抹不舍就煙消云散,換了清冷驕傲的神情,將那爪子一扔,抹了嘴角的血跡,與蕭憐擦肩而過,一言不發,徑直走了。
蕭憐氣得跳腳,“我問你棠棠可好!”
“好得很!”千淵頭也不回。
“明天記得把她還我!”
“求之不得!”
的確是求之不得啊,每天都要大姨媽親親抱抱哄覺覺,他堂堂王朝儲君,未來的帝王,已經快要變成奶媽了!
經過這樣一番鬧騰,蕭憐也沒心思玩了,按住到現在才發現棠棠丟了、炸了毛的秦月明,摘了滿頭滿身叮叮當當的玩意,回了行館,一頭扎進勝楚衣的小院,倒頭就睡。
可是黑夜中,望著空蕩蕩的枕邊,卻心頭缺了一塊一般,老不死的,跑哪兒浪去了!
她索性抱了枕頭,嗅著上面殘留的他發間的清冽香氣,這才漸漸睡了過去。
當屋內只有蕭憐迷人的小呼嚕此起彼伏時,便有人如夜色般悄然降臨,立在她的床頭,抬手輕掀床帳,黑暗中的雙眼如星子閃爍。
勝楚衣的腳也就止于床邊,再也沒法靠近半步了。
阿蓮啊,你明明知道了一切,卻裝作茫然無知,你這樣,讓叔叔情何以堪,又如何光天化日之下面對你……
他立在床邊,靜靜看她酣睡的模樣,想觸碰一下那臉頰,可手停在半空良久,終于落在了垂在床邊的手上,將那手重新放回床上,合好帳子,轉身便要離去。
“勝楚衣……”帳中一聲呢喃的輕喚。
他那步子就挪不動了。
“勝楚衣……,楚衣……呵呵呵呵……”蕭憐該是做夢了,竟然咯咯地笑出了聲。
既然她連睡夢中都這樣開心,那就好,你開心,比什么都重要。
有種東西,在心中,瞬間冰釋開去。
勝楚衣在黑暗中莞爾一笑,悄然離開。
外面,紫龍和辰宿正恭敬候著,一乘黑轎安靜地等著它的主人。
“君上,憫生已經恭候多時。”紫龍見他出來時的腳步有些不舍,便小聲催促。
“知道了。”勝楚衣稍稍遲疑了一下,立刻加快了腳步,上了黑轎。
黑色的轎攆凌空飛渡,沒多久,就落在神都一處僻靜的小樓前。
憫生神色有些凝重,見勝楚衣來了,慌忙轉動輪椅迎了過去,也不客套,直接探手把脈。
勝楚衣有些無奈,“你們何必如此緊張,又死不了。”
憫生凝眉許久,才放開他的手腕,“君上,從脈象來看,只怕靠血幽曇已經壓制不了多久了,”他與立在一旁的辰宿和紫龍交換了眼色,“安全起見,臣請君上即刻啟程,返回東煌,入地獄谷。”
辰宿和紫龍撲通一跪,“請君上即刻啟程!”
勝楚衣在一旁尋了個椅子,緩緩落座,“我的身體,自己有數,稍遲幾日無礙,容我再想想。”
憫生有些急了,“君上,阿蓮的命輪已經重啟,必是已經回來了。如今一切運轉如常,您大可不必親自迎回,等將您送回東煌,臣愿再赴朔方替君上尋回阿蓮!但您若是此時一意孤行,只怕來日就算找到了阿蓮,也見她不得了!”
“阿蓮,”勝楚衣輕笑,“阿蓮該是甚好,暫且不必尋了。”
紫龍道:“君上是放不下云極太子?那就一起帶走便是。”
辰宿把心一橫,“沒錯,他要是不愿意跟咱們走,就直接敲暈抗走!”
勝楚衣悠悠輕嘆了一息,“時間太過倉促,有些事,她還不知道,況且,還有梨棠,尚在千淵手中。我不想嚇到她們。”
紫龍奉上一盤血幽曇,約有六七朵,勝楚衣便隨便拈起一只,一片一片花瓣送入口中。
憫生道:“君上,如現在這樣大量服食,不但方寸天的侵蝕會變得無法控制,體內積蓄的幽曇之毒也會與日俱增,反噬是遲早的事。最多一日,明天您務必與云極太子講明一切,到時候他是隨您走,還是留下來,都是他的事,日落之前,憫生與辰宿、紫龍就算豁出性命,捆也要把您捆走!”
勝楚衣淡淡一笑,“什么時候我養大的孩子們,個個都成了土匪了?還敢惦記著對我下手?”
辰宿把心又是一橫,“君上的安危,是比天大的事情,君上就是我等的天!”
勝楚衣搖頭,“連辰宿都會甜言蜜語了,也好,我會盡快了結一切,隨你們回去,但是要再等兩日。”
憫生若是還能走路,必是急得團團轉,“君上,為何還要兩日,小小秋獵而已,就算云極太子不肯一起走,沒了您,我看他也一樣能上天入地好得不得了!”
勝楚衣的眼簾就有些溫柔地垂了下來,“不是她,還有個人,許久沒見了,分外想念……”
……
翌日,秋獵第三天,比試還未開始,按例諸國來客先齊聚于昊天校場,拜見十二圣尊。
蕭憐跟秦月明拉拉扯扯,動手動腳地姍姍來遲,就看見勝楚衣逆著人流,正立在校場的大門口,頭頂一把紅傘甚是妖艷,正望著她笑。
蕭憐腳底下立刻一個急剎,拉著秦月明,“快看看我哪里不對勁。”
秦月明打量了兩個來回,“回爺,好得很啊,沒毛病。”
“那他一大清早,突然出現,大老遠的站在那里看著我笑什么?”
“昨天一天沒見,想你了唄。”
“他是那種人?眾目睽睽之下,他只會扮國師。”
“他不就是國師?”秦月明莫名其妙。
“哎,說了你也不懂。”
蕭憐撇了秦月明,徑自走向校場大門,故意從勝楚衣身邊經過,假裝沒看見,被勝楚衣回手一把撈回了傘下。
“殿下忘了什么?”
“沒什么,該帶的都帶了。”蕭憐眨眨眼,裝模作樣檢查了一下血金釘和殺生鏈。
勝楚衣回身,垂著眼簾,深深看著這個裝糊涂的小人兒,喉結稍稍動了動,有些話欲言又止,面上依然笑容滿滿,“預祝殿下今日旗開得勝。”
蕭憐晃了晃脖子,“反正昨天國師大人沒在,我也拿了四尊黃金爵。”
“本座不在之時,殿下若能一直安好如昨日,便是幸事。”勝楚衣隨手在她腰間一撥,“走吧,送殿下上座。”
蕭憐眼珠子滴溜溜轉,覺得他今天慈祥地有些詭異……
“勝楚衣,你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大概會離開一段時間。”
“去哪兒?”
“……”勝楚衣不答。
“你要回東煌了?”
“只是一段時日,會盡快回來。”
“因為血幽曇?”
“是。”
“哦。”蕭憐眼中劃過一抹寥落。
兩人并行與紅傘之下,頭頂一抹淡淡陰影。
“憐憐……”
“嗯?”
“此前曾問過,可愿跟我一起走,當時憐憐說,還未知我是不是最好的,那么不知現在覺得如何?”
蕭憐的腳步有了一些遲疑,“我……”
勝楚衣也隨著她停了下來,只需一眼,便一切了然,果然如預料地一樣,她還不想走。
“什么時候動身?”
“你若愿同行,今晚接了棠棠,便可離開。若不愿,明日與棠棠相處一日,我就不得不走了。”
“這么快?”蕭憐早猜到他有一日會走,卻不知會這么快?“為何說走就走?我……,棠棠……”
她有些慌了。
勝楚衣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腦,“無妨,你若是還沒想好,我離開的這段時間,可以慢慢想,想好了,我來接你。”
說完,轉身離開。
“勝楚衣!”
勝楚衣的腳步就停了,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一勾。
“勝楚衣,我們若是走了,什么時候再回來?”蕭憐有些緊張,兩只手不知該放在哪里。
勝楚衣回身,沉靜道:“你若不想回來,便不再回來。你若還想回來,我便陪你回來。”
蕭憐便不說話了,微微垂了頭,“可是……,對不起,楚郎,我還沒準備好馬上離開。”
“那便等你。”
他立在離她兩步遠的地方,靜候她走到傘下,便帶她一起走。
可蕭憐還是繞開了他,徑自去了自己的紅帳。
勝楚衣剛才勾起的嘴角便悄然落了下來。
——
各國按例向十二圣尊做了簡單的請安后,人群中就有股暗濤在蠢蠢欲動騷動。
蕭憐心亂如麻,躲在紅帳中出神。
忽然,秦月明慌慌張張闖了進來,“憐!不好了!出大事了!”
蕭憐猛地抬起頭,便見兩名神都金甲衛闖了進來,“云極太子,十二圣尊有請。”
等到蕭憐跟著金甲衛溜溜達達來到十二圣尊座前,果然看到鳳傾城立在那里,正得意地看著她。
她昨晚挨了一頓巴掌,本該滿臉紅腫傷痕,如今卻都沒了,顯然是有人替她仔細治好了。
泛天尊溫庭別端端正正坐在最中央,“既然蕭云極人已經來啦,那么就請她親自解釋一下這件事吧。”
說著,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落在蕭憐身上。
蕭憐看了一圈,每個人都在盯著她打量,不由得眉頭微微一簇,絕對不是暴打了泛天尊小媳婦這么簡單的事。
“不好意思,諸位圣尊,本宮是不是剛剛錯過了什么?”
溫庭別手里捏著一只紙箋,遞給一旁的侍者,給蕭憐送了下去,“麻煩云極太子對這件事,做一個合理的解釋。”
蕭憐抬手將那張不知反復翻折了多少次的紙展開,只看了一眼,腦子便嗡地一下。
“朔方太子,蕭云極,女扮男裝,欺瞞天下!”
鳳傾城將那紙上的幾個字,復述了一遍,“還真是大膽啊,不知云極太子殿下作何解釋?”
蕭憐眉梢一挑,“男又如何?女又如何?本宮腰部以下的地方什么樣,空桑的三公主這么關心?還要專門寫個小紙條來給諸國來賓傳看?”
風傾城沒想到她這種情形之下,居然還這么流氓,臉一紅,“這紙條不是我寫的,是我剛才拿到的!”
“你看了一張紙就敢污蔑本宮女扮男裝,是想急著知道自己到底少了什么?”蕭憐兩眼一瞪,把那一身禍害人的本事全拿了出來。
“你你你……,你不要臉!”鳳傾城從小養尊處優,嬌生慣養,從來沒學過怎么對付流氓,一時之間,竟然語塞。
這時,圍觀的人群中,響起一個溫婉的聲音,“這張紙條,孤王手里,也有一張。”
卓君雅站了出來,遞上那張紙條,滿身王者風范,看向蕭憐,“上面所寫的內容,與傾城公主所說,一模一樣。”
朔方所在的那邊,擠出一個女子,蒙著面紗,叫著嚷著,“都讓開,本宮手里也有一張,不但本宮這里有,在場眾人,只怕不知多少人手里都有。”
蕭萼手里舉著一張紙,也站了出來,“九皇兄,沒想到啊沒想到,你竟敢女扮男裝,欺瞞父皇,奪了儲君之位,妄圖牝雞司晨,意欲何為!”
哦,原來正主在這里,蕭憐回身打量這個不知死活的妹砸,看來臉上的傷還沒好,已經忘了疼了。
撒傳單這種低級勾當都能想得出來,實在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坐在泛天尊身邊的紫殊圣尊清了清嗓子,“這位朔方來的公主,稍安勿躁,所謂奪儲謀位,那只是朔方一國之事,待圣朝裁定之后,自家的事,關起門來說便是。至于牝雞司晨……”他看了看卓君雅,面色有些難看,“請注意用詞。”
蕭萼卻只聽懂了前半句,“這位朔方來的公主”是什么意思?你連我是誰都不知道啊圣尊!我來了三天了,總該讓大家認識一下啊!
“見過紫殊圣尊,本宮乃朔方的九公主,蕭萼。”
紫殊微微點頭,其實本座并沒有想問你是誰的意思。
“原來是朔方的九公主,若是本座記得沒錯,這位云極太子該是比殿下稍稍年長些許,倘若她真的是女兒身,那么這位小殿下,該是十公主才對。”說罷善意一笑,人群中便有人發出輕微的笑聲。
蕭萼討了個沒趣,又蒙著臉,見不得人,急得想跳腳,“好啊,本宮等著圣朝裁定。”
他們羅里吧嗦沒完沒了,蕭憐不耐煩了,“裁什么裁,老子是男是女自己沒數,還要你們裁定?”
她伸手指了鳳傾城,“是你沒見過男人什么樣?”
又嗖地指了所有人,“還是你們沒見過女人什么樣?”
說完,人群中又是一陣哄笑,有人便連連擺手,“見過見過,這里恐怕連空桑的小皇帝都見過女人什么樣了,哈哈哈哈!哪個男人敢說自己沒見過女人?”
鳳傾城那臉就更紅了,看向溫庭別,腳下繡鞋一跺,那粉嘟嘟的唇就嘟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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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動惹禍機中的戰斗機——蕭云極,了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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