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將門出將,但有意思的是,近三代薛氏之后人丁都格外稀疏,不似其它名門望族開枝散葉子嗣眾多。當年薛玉嬌的祖父薛崇瑞除去娶了沈老夫人為正室外,還納了一個側室,膝下也僅有一兒一女,男的自然是薛玉嬌的父親薛義,女的則是當今剛剛扶持新帝登基的薛姝薛太后。
薛義十五歲那年,薛崇瑞突然有一天從外面抱回來一個不足兩歲的孩子,聲稱是一位朋友遺孤,由于父母已歿,于是打算收為義子,記在嫡母沈老夫人名下。
沈老夫人官宦世家嫡女,起先是反對這孩子入族譜的,為此事夫妻兩人還生了嫌隙。但后來不知怎么的,興許是被說通了,冷戰了幾日后居然又默許了。
接著,薛義親自為這個孩子取了個名字,單字“湛”。寓意清明澄澈。
薛家到薛義這一代,單論男子,薛湛按長幼排名為二。
順理成章,從輩分上講,是薛玉嬌的小叔。因就這一個叔輩,家里幾個小輩都統一叫他“叔父”。
他自小就在軍營里磨煉,初露頭角時,是在他剛滿十六那年。
當時大魏和蜀國多年交惡,他身為最低級的伍長,主動請纓隨薛義奔赴沙場,未想到,年紀輕輕屢立功。一次交戰中,一連斬獲敵方數位猛將頭顱,敵方軍心動搖,魏軍很快取得勝利。先帝大喜,一紙詔書下發,親自他封為虎賁中郎將。
要知道,虎賁中郎將這個頭銜,有多少年紀過了三十歲的將士至今還沒有達到。他十六歲便有這番傲人的成績,一時之間,無論是在軍中還是京城,聲名大噪。
接下來,永康一百五十九年,大魏攻打侵略邊境的匈奴,據當時史官記載,薛湛和同樣頗有威名的將軍謝尹安一同領命,兩人分別領兵出擊,謝尹安剛跟匈奴打了一個照面,不料就被匈奴射殺了將近一半的人馬,接著邊戰邊退,一路丟盔棄甲,潰不成軍,戰役過后,謝尹安身邊的人馬所剩無幾,也有說幾乎全軍覆沒。另一邊,薛湛則大獲全勝,殺死殺傷共計一萬余敵人。
永康一百六十年,薛義出兵匈奴,薛湛沖當先鋒,擊殺敵兵三萬,匈奴元氣大傷,此次戰役之后,邊境三年內未再受匈奴侵擾。
他治軍嚴謹,馳騁疆場多年,但凡他親自帶兵,奇兵絕謀、戰無不勝,敵人無不聞風喪膽。
直到今日,但凡提起他的名字,匈奴無不色變,魏家無不敬仰。
他常年南征北戰,早先薛玉嬌與他交集不多,僅有的見面場合也不過是在有家族祭祀活動時,或者大軍搬兵回朝時。而且即便單獨撞見,兩人也不過簡單打個照面,話不過兩句。不過雖然交集不多,但薛玉嬌知道,他在金陵城里卻是極富盛名的一個人。
細細想來,薛湛七歲就被薛義帶到送到練兵場學習磨煉,十二歲投軍。而也就是說,當年僅有七歲的薛玉嬌,對他的印象僅停留在他十二歲那年。一個七歲的孩子,能記住多少東西,在薛玉嬌的眼里,除了從別人口中聽到的對他的褒獎敬佩以外,對這個叔父基本可以說是十分陌生。
而薛玉嬌真正親自接觸了解到他本人時,距離自己七歲那年,轉眼已過去六年。
當時已是鎮北將軍兼薛家軍副帥的他剛剛平定邊境班師回朝,入城覲見的精兵軍隊一路浩浩蕩蕩行過金陵主街時,薛玉嬌站在人群中,遙遙望去,只見他身著黑衣大冠,腳踩黑色軍靴,雙目幽深。整個人脊背挺拔的坐在戰馬上,威武英俊,望入薛玉嬌的眼中,只覺這個男人氣宇軒昂,恍如戰神!
這次大勝回朝,聽聞薛義薛湛可能要在京中常駐一段時日,于是各大名門望族爭相登門拜訪,忠武侯府每日應酬送往賓客不斷,家中可謂熱鬧了很長一段時間。
也是在這一段時間中,薛玉嬌難免會經常碰見薛湛,有時是在自己被父親叫去問話的路上,有時是在持書徘徊的廊檐下,也有時是在被薛玉芳糾纏數落的狼狽境況下……
也是自那個時候起,兩人漸漸熟識起來,薛玉嬌對他的印象開始由“聽別人說”,慢慢變得具體了起來。
而接觸最深的一次,是那次人山人海的花燈會上,與家人擠散的薛玉嬌被喬裝成魏民的鮮卑人趁機擄走。騷亂中,薛湛第一個發現后,單槍匹馬追上去救她。
對方騎馬沖出去數十里地,他便追出數十里地。就在他與對方斡旋并殺死了對方數十人救下她時,彼時自茫茫夜色中突然飛出一只暗箭。千鈞一發之際,來不及作任何考慮,薛玉嬌一把推開了他,為他生生擋下了原本會插在他后背上的那一箭。
見她胸口中箭,薛湛登時大駭,一劍刺穿了對方喉嚨后,連忙詢問她的傷勢。因當時已出京城數十里地,加上天色已黑,在她受傷的情況下貿然往回返必然會有生命危險,于是,憑借著多年從軍經驗的薛湛,當即不再遲疑,將她抱到一個安全隱蔽的地帶,為她快速清理傷口。
自然,要了解傷勢情況的話,第一步就少不了解衣服。當時薛玉嬌整個臉色已經煞白,中間幾次疼到險些快要失去意識,經歷短暫的心里掙扎之后,考慮攸關生死,終于還是選擇了默默同意……
她受了傷,后半夜發了燒,整個人迷迷糊糊的狀態,薛湛擔心她病情嚴重,不得以拋開雜念,拋開世俗的眼光,將她攬入懷里,默默無言的抱著她,抱了整整一夜。
那次,兩人了相偎在一起共度了一晚……
經此一事,以至于前世薛玉嬌嫁給謝尹安以后,每當回憶起出嫁前一個月,薛湛突然和她表白,難免認為是和那次不為人知的經歷有關。
……
薛玉嬌原本以為平定了邊境,終于可以和父親多享幾年天倫之樂,豈料,半年前,大魏北面邊境的強敵北夷興兵,負責北境防線的懷王戰死,當時正趕上大魏先帝駕崩沒多久,太子被廢不過一年,未立新的繼承人,也沒有詔書,關于新帝的問題朝廷一時間爭論不休。內憂外亂下,當時為皇后的薛姝執掌鳳印,力壓群臣,排除萬難堅持扶持自己的兒子二皇子蕭啟荀登基。
同一時間,薛湛臨危受命,全軍縞素迎敵,血戰北夷騎于江峽關,殲敵三萬,力挽狂瀾,生生扭轉了原本處于下風的局勢。
本來是一場值得慶祝歡呼的勝仗,誰想到,返京途中,薛義不幸突遭細作暗害。頓時間,消息插翅一般傳遍整個京城。
沒有人愿意相信,一代聲名顯赫的軍侯,就這么死于非命。爭議持續了一段時間,直到尸首被人千里迢迢帶回來,經圣上給予哀榮,加封為莊繆侯,配享太廟,下發詔書,死訊方才得以確認。
薛義遇難后,朝廷頒下旨意,命薛湛代幼侄薛嘯云掌管薛家軍,全軍皆歸于其麾下。他也曾指天盟誓,待幼侄足以承擔薛家軍重責時,必定交出軍符,全力協助。
無可厚非,作為新一代薛家軍的精神領袖人物,他以身作則,嚴于律己,重情重義,軍功累累,直到成為今日執掌京城十萬鐵騎的奇才統帥,沒有任何人敢質疑他的實力。薛義死后,如今擔任主帥,更加任重道遠。
在前一世,這個男人無論是從前,還是到最后她死的那一刻,她知道,他對她是真心的好。
而薛玉嬌其實打心底是尊敬乃至敬畏他的。
當年聽著他各種英勇事跡長大,聽著他在沙場上如何浴血奮戰,蹈鋒飲血,對他難免心生敬畏之心,加上他本人高冷不大好親近,任何時候看起來都是一副嚴肅深沉的樣子,以至于當自己站的和他微微近了一些,都莫名生出一種令人局促不安的緊迫之感。哪怕正面撞見避不開打個照面,薛玉嬌說話時也是不敢直視他的眼睛的,更別說輕松流暢的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不怒自威,大概,這就是與生俱來的一種氣場吧。而這種強大冷冽的氣場,薛玉嬌也僅在他一人身上見過。
……
薛湛自從邊境回來,為了薛義的喪事,以及處理戰后的一些要事,一刻都沒有好好休息過,現下忙了一天,草草用了些齋飯便趕到這里守夜,不曾想,竟碰上這樣驚險的一幕。若非不是他阻攔及時,只怕那青銅所鑄的燭臺定要在薛玉嬌的身上砸出一塊血淤不可。
薛玉娥和薛嘯云互相對望一眼,暫且沒有開口的意思,其她幾個丫鬟在后面埋下頭,同樣噤如寒蟬。
見沒人開口,倏然,他沉著臉將燭臺丟到一邊,面色沉冷的掃過幾人,語聲如冰:“沒人肯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