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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片月正在跨步上馬,打算去“柳謝酒坊”找謝茱,聞得消息他腳下踏空,差一點在馬下摔個跟頭,幸則他反應敏捷,才免了“南將軍在自家門前摔一跤”的臭事,然后飛身跳上馬背直奔豐府。
所以,當豐極自宮中出來,外間已是華燈似星。回到府中,便見花廳里五位兄弟酒酣耳熱,見他回來,華荊臺扯著嗓子叫喚:“四哥快來,我們干一杯!”
“快來快來!四哥!七姐沒事了,我們今晚要暢飲通宵!”抱著酒壇盤坐在桌上的南片月已被酒意熏得滿臉通紅。
各兄弟皆有家室,各府亦是人多口雜,所以每每兄弟們要放縱一番之時,不約而同便會來到豐府。
豐極看著花廳里興奮得忘乎所以的幾位兄弟,無奈的搖頭一笑,然后抬步跨入。
七、云誰之思6
八月二十六日。
東溟海邊的海家村,這一日依舊如平常一般平靜度過,只是到黃昏時,忽然官道上響起了嗒嗒嗒的馬啼聲,整齊劃一的直奔海家村而來,頓讓村里的人心驚肉跳起來,畢竟幾年前這樣的馬蹄聲往往代表著殺戮的到來。所以村人有的趕忙關門關窗閉戶不出,有的悄悄的爬在院墻上往外偷看,只見一列馬隊風一般穿過村子,直往村東頭最近海邊的海幺叔家方向而去。
那時候,風獨影與易三如平時一般坐在沙灘上欣賞落日的余暉。當馬蹄聲傳來時,兩人移首望去,便見沙塵滾滾,飛騎如電。
“終于是來了呀。”易三輕聲道,心底一沉。
風獨影起身,面向那漸行漸近的飛騎。
那奔行而來的約有百余騎左右,待馳到距離他們約有四、五丈遠時勒馬,一陣駿馬嘶鳴,百余騎齊齊停住。然后有一人跳下駿馬,沖他們飛奔而來,一張俊挺冷漠的面孔,赤然便是風獨影的貼身侍衛杜康,奔到丈許之地收住身形,雙膝屈地,垂首喚道:“將軍!”
風獨影移步走至杜康身前,“起來吧。”但杜康卻垂著頭不起,她微微嘆一聲,“這并非你的錯。”
杜康聞言抬首,依舊是面無表情,可微顫的聲音泄露出他的激動:“將軍,屬下……”
風獨影抬手打斷他的話,“本將明白,你都不必說,起身。”
“是。”杜康起身。
而幾丈外,那百騎均已下馬,眼見風獨影望來,剎時齊齊跪地行禮:“拜見將軍!”
“都起來吧。”風獨影抬步走過去。
戰士們齊齊起身,目光熱切的看著風獨影。
“將軍……可擔心死我們了!幸好您沒事!”
“將軍,您怎么到這里的?”
“將軍,您的傷好了沒?”
“將軍……”
他們七嘴八舌的問著,無不是激動而歡喜。
風獨影目光緩緩掃過她的部下,然后微微一笑。
頓時,戰士們止聲,面上紛紛綻露放松而開懷的笑容,似乎風獨影的一笑便給予了他們所有的答案。
安撫了部下,風獨影回轉身望去,易三靜靜地站在幾丈外的沙灘上,神色淡然,卻顯得那么遙遠。似乎只這么片刻,她與他便已隔了萬水千山。
終于……是要離開了。腦中這么想時,心頭驀然涌現淡淡的失落。再轉身移目望向木屋,屋前海幺叔與幺嬸正相扶而出,猛然見到這彪悍如虎的百余鐵騎頓現驚慌,待看到她時,恍然又有些明了。
“這……這些人都是來接姑娘的嗎?”
風獨影頷首,“驚擾大叔大嬸了。”
“不!不!”夫妻倆連連擺手,眼睛望一眼那些戰士,趕忙便又移開,只覺得那些人的目光似刀子般扎人。看到風獨影亭亭玉立,神色淡定如常,而那些鎧甲如雪的戰士在她身后一字排開,如同屏障。也直到這一刻,夫妻倆才真正感覺到眼前這位姑娘真的是一位號令千軍萬馬的大將軍。
“姑娘……”幺嬸喚著,卻又覺著不妥,忙又改口,“將軍是這會就要走?還是……能再住一晚?”她目光看著風獨影,頗有些不舍。
風獨影沉吟,一時沙灘上靜悄悄的。片刻,她看向海家夫婦,“還要再打擾大叔大嬸一晚。”
“不打擾不打擾。”夫妻倆趕忙道。“老婆子你快去燒水做飯,這些……”海幺叔看看那些戰士,一時也不知道要如何喚便作罷了,“他們趕了一路,也該渴了餓了。”
“不敢勞煩,我等皆自備干糧與水。”風獨影身后一名戰士上前抱拳道。
“啊?這……”海幺叔望向風獨影。
“勿須煩勞大叔大嬸,軍中向來如此。”風獨影道,她移目看向杜康,“今夜你們也在此歇息一晚,明日一早起程。”
“是!”杜康及百余戰士俯首。那爽朗有力喝聲直震得海家夫婦心頭巨跳,然后望向風獨影的目光便帶點敬畏。
正在這時,嗒嗒馬蹄聲響,又有數騎馳來,卻是許淮領著數名隨從趕到了。杜康自接到飛書后即日夜奔行,到了沛城便直奔府衙,得知了風獨影在海家村后即又轉奔海家村而來。許淮擔心他接了人后直奔帝都而去,那自己一番苦心便要化之流水,是以馬上也命人備了馬追了出來,可即算他舍命追趕,依舊被遠遠甩在了后邊。
這會他趕到,見禮后,即要迎風獨影回沛城。
“許大人請回,本將明日再動身。”風獨影淡淡丟下一句,即轉過身,目光掃去,望見易三在遠處海邊的礁石上獨自坐著,心頭頓起莫名的悵然。
許淮見她神色冷淡,一時心頭忐忑,不敢多說,只道:“那下官明日再來接將軍。”然后又沖杜康抱了抱拳道:“將軍就煩請照料了。”杜康冷淡的點了點頭。
許淮又目光望了眼一旁呆立的海幺叔夫婦,頗是和善的笑了笑,才領著隨從回沛城去。
許淮離去后,風獨影對海家夫婦道:“大叔,大嬸,今晚可不用準備晚膳。”
“呃?”海家夫婦疑惑。
風獨影也沒有解釋,望著易三片刻,然后還是抬步走了過去。
海邊,易三靜靜看著風獨影走來。
到了近前,兩人卻都沒有說話,只是并肩望著夕陽慢慢沉入大海。
身后杜康對海家夫婦道:“大叔,大嬸,可與我們一道用膳。”
然后他與那百余戰士,有的在木屋旁扎下營帳,有的去撿回了干柴,有的下海捉回了魚,爾后有的燃起篝火,有的準備了鍋碗瓢盆,有的取出的帶來的干肉、調味、美酒……半個時辰后,沙灘上便飄起了濃濃的香味,順著海風飄得遠遠的。
那晚,海家木屋前有了從未有過的熱鬧。那些戰士因找到了自家將軍而高興著,所以即算風
獨影就在面前,亦不能收斂他們的興奮之情。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聲歌詠,那是軍中男兒的爽朗,風獨影貫來如是,易三瀟灑從容,便是海家夫婦亦為氣氛所染,而忘了身份之別,共飲共樂。
其間,風獨影問海幺叔:“沛城府尹如何?”
甚少飲酒的海幺叔這晚喝了幾碗酒,已有些醉意,所以聽得風獨影話,頗是有些茫然。
風獨影轉動著手中的酒杯,“其在沛城為官可有暴行?可有貪名?”
海幺叔打了個酒嗝,想了想,然后搖了搖頭:“倒不曾聽過。”
“哦?”風獨影想他們平日少到城里,大約也不甚關注這些,轉而問道:“大叔家這兩年日子如何?每年交多少稅?”
聽到風獨影如此問,夫妻倆不由面面相覷,似乎不知道要如何答。
一旁的易三卻有些明了。這或許便是風獨影的報恩方式,與其贈于金銀,不若給沛城給海家村一位好父母官。本朝自立以來即行“三十稅一”之制,但元鼎元年皇帝頒詔,免天下賦稅,以令百姓休生養息,元鼎二年始才行征稅。以幺叔、幺嬸這等勤勞之家,足可溫飽而有盈余,若覺生活艱難,那必是地方官為中飽私囊而暗中額外加重賦稅所致。他看著風獨影,微微一笑,然后對海家夫婦道:“幺叔,幺嬸,直管說實話就是了。”
聽了易三的話,海家夫婦放寬了心。
“雖不能穿綢戴銀,倒也還過得下。”幺嬸先道。
“嗯。”海幺叔點頭,“前些年在申大王治下,種了地也吃不上糧,打了魚也不曾嘗過味,一年里官府要來五、六次,除了租子,又是算賦,又是勞役,雜七雜八的,一年收成全交了都不夠。”
“是呢,那些年可真苦呢,每日餓得只能灌水飽肚子。”幺嬸想起當年便面現苦色。
“老婆子,別想那些。”海幺叔拍拍幺嬸的肩,轉而面向風獨影,“如今地里出的糧可有大半留著自家吃,捕了的魚不但可以賣了得些銀錢貼補生計,也能留下一兩條自家吃。”
“喔。”風獨影點了點頭,沒有說什么。
想來許淮這府尹大抵也還算稱職的,他向自己獻殷勤雖不討人喜歡,卻不過是為著自身的前途命運,倒也無可厚非,畢竟官場上不可能有清白無瑕之人。
當夜,海家木屋外的熱鬧直至戌時過半才散了,然后各自收拾睡去。
七、云誰之思7
半夜時分,天地寂靜。
風獨影睜目,自床上起身。
從窗口往外望去,月色照得沙灘一片銀白,只有遠處陣陣潮聲蕩起,似乎是這個天地間唯一的聲音。
她移步,輕無聲息的穿過堂屋,來到右房的臥房。床榻上傳來一道平緩的呼吸聲,顯然易三正在熟睡。
緩緩走近床邊,透過窗外照入的月光,可看得易三面朝外的側臥于床榻,面容安寧,顯然好夢正酣。看了半晌,她抬臂,手指伸向易三的頸脖,慢慢的一寸一寸的靠近,然后在指尖離咽喉只一寸時頓住。
目光靜靜的看著那張睡容,腦中卻浮起他坦蕩的目光,從容自若的笑容,這樣的人……
指尖又推進半寸,幾乎已可感受到他皮膚溫暖的氣息。以她的功力,只須輕輕一劃,指尖真氣自可割喉如割草芥!然后……這個人便可自這世上消失!
思及至此,指尖顫栗。
這個人,不應該留下!
她的理智清楚的告訴她,指尖又往前移近,于是指下碰觸他暖若溫玉的皮膚,那一剎,腦中恍然浮現他手指拂過她眼睫的畫面,指間驀然無力。
許久,她心底沉沉嘆息一聲,收回手,如來時般悄無聲息退去。走到門邊時,身后卻傳來一聲輕語:“為何又不動手?”
她一震,然后慢慢回轉身。
床上,易三睜開眼眸,幽暗的房中,那雙瞳眸卻似發著光般,明亮得讓人無法逼視。“你回來,不就是為這嗎?”
風獨影默然無語。
“可為什么又不動手了?”易三坐起身來,神色平靜地看著她。她來到這東溟海邊是一個意外,她會與他說那么多的事亦是一個例外,可是她若要取他性命卻是再正常不過。畢竟,他知道許多不該知道的事,那些于普通百姓不過小事,于他們這些主宰天下之人來說卻是絕不能宣揚之密事。
幽暗的房中,風獨影與靜靜對視片刻,才開口,聲音輕淡卻有些暗啞:“自我口中出,入你耳中止。”語罷即抬步離去。
易三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呆坐良久,才重新躺下,卻是再也無法入眠。
那夜,似乎是很平靜的渡過。
第二日,風獨影起身,步出屋外,便見遠處礁石上煢然獨立的易三。
她慢慢走到海邊,隔著數丈遠看礁石上的人,身上衣袍飛揚如天空澄碧,卻容顏凈麗如高山之雪,數只海鳥在他身畔盤飛,仿佛他是這海中神邸,它們朝著他歡快鳴喝,而他一動不動,似乎是自亙古以來便矗立于此,那般肅穆如山。
許是感應到她的目光,易三側首往她看來,目光相遇,兩人默默對視。
“將軍。”身后傳來杜康低沉的喚聲。
風獨影回首,木屋旁的營帳早已收拾好,百余戰士已整齊牽馬等候,許淮亦是早早趕來恭候一旁。海幺叔與幺嬸走出木屋,目光皆帶依戀的看著風獨影。
今日的風獨影已換過杜康帶來的衣錦。一襲白色羅衣比之女裝簡單,比之男裝繁麗,腰間系著墨綠色的腰帶,腰帶上又以銀線繡著鳳凰紋飾,于素凈之中又添了濃墨重彩之光,廣袖之上金色的鳳羽翩然,襯著她綺顏玉貌,只覺風華若霜,氣度雍容。
“許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