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細小的銀針自她心口穿過,又直直的扎向了衛若衣先前喝過的茶杯。
“啪”的一聲,茶杯破裂,茶水四處飛濺。
一聲微弱的驚呼聲夾雜在其中,不過很快便被別的聲音蓋了下去。
“有刺客,快,保護夫人!”厲福全驚慌的大喊一聲,府兵們抽出長刀,死死攔在衛若衣身前。
僅僅靠著一枚銀針,不僅刺穿一人,還能用余力將茶杯也震碎。
衛若衣有些呆愣的回過頭看了看身后的茶杯碎片,桌面上有一塊比較大的碎片之中還留著些許茶水,只是原本綠色的茶水,如今已經變成了黑色。
銀針有毒。
府兵們嚴陣以待,刺殺之人一擊得手之后卻并沒有再沖進來,進來的人是滿臉焦急和擔憂之色的厲鈺和厲衡,以及一群衛若衣從未見過的暗衛。
擋在衛若衣身前的府兵們自動讓開位置,厲鈺匆匆走進來,將衛若衣從頭打量到腳:“夫人,你沒事吧。”
衛若衣神色復雜的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沒事。”
厲鈺松了一口氣:“沒事就好,只是可惜,讓那人跑了。”
厲衡也在一旁道:“嫂子這可不能怪大哥,要怪就怪那人實在太陰險卑鄙了,一邊跑還一邊放毒藥,什么煙霧彈啊,催淚彈啊什么的,可把我們折騰的不輕,今日算他運氣好,我們沒準備,所以讓他給跑了,嫂子你千萬別生大哥的氣,下次再遇到一定把他抓回來給你解氣。”
衛若衣勉強笑了笑,想說點什么,卻終究說不出口,最后只是輕輕推開厲鈺,走到聽雪面前。
厲衡在她背后沖自家大哥瘋狂使眼色,厲鈺看見了,猶豫了片刻,終究沒有跟上去。
聽雪被銀針穿心而過,又中了毒,現在整個人如同茶水一般,都是黑色。
那毒藥雖然量很小,但毒性明顯很強,只這么會兒功夫,聽雪幾乎已經有進氣沒出氣了。
衛若衣蹲下身,先在她身上點了幾下,而后從香囊之中拿出一顆丹藥喂她吃了下去。
片刻之后,聽雪猛咳幾聲,吐出一口黑色的血水來。
吐了血,面色卻比之前好了一些。
“咳咳……”她趴在地上,有些艱難的抬起頭來望著衛若衣,又一次笑了:“奴婢已是將死之人,夫人何必再費功夫救下奴婢,夫人想知道的秘密,奴婢會帶到棺材里去,一個字都不會多說,夫人您再也不能拿什么威脅奴婢了。”
衛若衣站起身來,漠然道:“本夫人想知道的事情自然有別的辦法知道,救你只是因為有人想見你,少自作多情以為自己很重要。”
“咳咳,謝謝夫人好心,不過奴婢根本沒有什么家人,之前的一切都是謊話,咳咳,無牽無掛之人,白白浪費了夫人一粒藥丸。”
“果然狼心狗肺。”衛若衣輕嘲一聲:“白瞎了她一番好心。”
話是這么說,不過她還是讓滿屋子的人都先出去。
她走在最后,在門口停了一下,不知在對誰說:“最后一面,出來見見吧。”
說完便再不留戀的離開了前廳。
聽雪躺在地上,感覺到自己身體越發虛弱,衛若衣的藥雖然好,但銀針刺穿的是她的心,她很清楚也很明白,那藥至多只能讓她晚些咽氣,但卻不能真的救她的命。
她咬著牙慢慢堅持著,等了好一會兒,她感到自己意識開始渙散,還以為一切就要這么結束之時,安靜的前廳終于響起細微的腳步聲。
一抹粉色的衣裙慢慢映入她的眼簾,那人蹲下身來,無聲扶起她。
熟悉的臉,熟悉的眉眼,聽雪道:“果然是你啊。”
“嗯。”折枝紅著眼眶應了一聲。
聽雪輕嘆:“你不該來的。”
她是待罪之身,這罪還是刺殺自己主子的罪,在這個關頭跟她扯上關系絕對不是什么明智之舉。
“我知道,待會兒我便去向夫人請罪。”折枝道。
聽雪笑了笑,有些艱難的抬了抬手,想要摸摸她的頭頂,可手方抬到一半,又慢慢放下了。
這雙手,曾經傷害了折枝心愛的主子,再沒有資格去摸她的頭頂了。
剛落下,卻被握住,淡淡的溫暖傳遞過來。
“你太傻了。”千言萬語,只化作折枝這一句帶著哭腔的話。
傻嗎?
聽雪依然笑,腦中不由想起那年初來將軍府的場景。
那年厲家軍遭逢大難,幾乎全軍覆沒,門內為了保住厲鈺和厲衡兩個厲氏遺孤派了很多人進駐將軍府,除了聽雪一個,旁的都是男子。
那年她也只有六歲,性子本來就不算開朗,何況被派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雖然不會像別的小孩那樣人前哭鬧,但是心里卻是十分難受的。
她想回門內,每天入夜之后都特別想。
才來那會兒門內看她年紀小,便將她丟給林嬤嬤,在后廚幫忙添柴燒火,如此過了一陣,厲衡那邊一直哭鬧著要找哥哥,她就被命令去照顧小少爺。
將軍府的下人們,連厲福全都不愿意做的差事,就這么丟給了她。
“聽雪姐姐真厲害!”
“聽雪,你做的不錯!”
諸如此類的夸獎她聽了好多,但是沒有人知道那些日子她有多難熬。
厲衡是少爺,打不得罵不得,但是卻能打她罵他。
她為了照顧好他,沒日沒夜時刻待命,為了哄他開心,每天絞盡腦汁想各種辦法,簡直筋疲力竭。
有人夸,也有人眼紅,在厲衡面前嚼幾句舌根,厲衡年紀小,根本無法分辨是非對錯,以至于她時不時的就要受上一頓罰。
而那時候,她也不過七歲。
這樣的日子過了多久她都有些麻木了,直到那日,她又受了罰,偷偷跑到后院的湖邊抹眼淚。
抹著抹著,就生出一絲輕生的念頭來。
要不是有一個小粉團子突然出現,她的生命早就終止在那一年。
有時候人生就是這么巧,那天她莫名其妙挨了罰,折枝也因為學不好規矩被嬤嬤打了一頓。
自己還抽抽搭搭的哭著呢,見她眼眶紅紅的,還從懷里摸出來一顆糖遞給她。
“姐姐,你吃糖,我娘說過了,哭的時候吃顆糖,吃顆糖心里甜甜的,就不會再哭了。”
她伸手,接過那顆糖紙被捏的皺巴巴的糖,嘗到此生最甜的味道。
這一路走來,或許很傻,但背負著那樣的使命,誰都無法停下來,只能硬著頭皮往前沖。
曾經有過那么一點點甜,于她而言就已經是莫大的幸運了。
“有糖嗎?”她突然問。
折枝一愣,從懷里摸出一顆糖來喂進她的嘴里。
“甜嗎?”折枝問。
那一年她也這樣問,只不過沒有得到答案。
現在,聽雪終于可以回答她了:“甜。”
好甜,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