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懷孕之后,云影的嘴巴便刁得很,一大早便想吃城東的酸橙,嘲風寵溺云影,主動請纓,去為云影親手采下盛夏的第一波酸橙。
臨行前,嘲風還摸了摸云影的肚子:“這幾日已接近你的待產之日,我每一天都做好了準備,隨時迎接我兒,孩子啊,你可要等阿父回來啊?!?br/>
云影笑著送走了嘲風:“放心,我和孩兒在金樓等你?!?br/>
說罷,嘲風策馬而去。
嘲風前腳剛離開金樓,后腳云影便將一封信箋交給虹瑛,命她為自己尋些東西回來。
不出半個時辰,虹瑛便端上一碗不知道是什么的湯藥,放在云影面前。
云影聞了一下,差點嘔吐出來。
虹瑛:“姑娘,我按照您信箋上所寫,買了兔子,將其毛發與皮燒成灰燼,煎成了這一碗…東西,可是,這是做什么用處的???”
云影取出一壺酒,倒入碗中,攪拌起來:“兔毛和皮燒為灰,末之,以酒調方寸匕,服之即產?!?br/>
虹瑛大驚:“您是要…催產?”
云影點了點頭。
虹瑛:“可醫官說,這孩子本就比其他孩子小得多,您得好好養胎,足月之后再生產,怎么今日…”
云影:“虹瑛,或許這孩子有一半的生還可能,但嘲風就必死無疑,若他今日便出生,雖說是不可能有生還可能,但至少可以瞞過阿父,使他不再是阿父手中控制嘲風的棋子?!?br/>
虹瑛:“姑娘,您是想以孩子之命,換嘲風爺之命?”
云影遲疑了一下,隨后點點頭。
虹瑛:“可這孩子,是您的親生骨肉啊?!?br/>
云影:“可他終究是不屬于這人世的孩子,他的離去,只是早晚的問題罷了?!?br/>
說著,云影便要飲下湯藥。
虹瑛:“姑娘,您可想清楚了?就算沒有了孩子的威脅,您的阿父還會有其他控制五爺的方法?”
云影:“瞞一日是一日。”
虹瑛捂住茶碗:“他…真的值得您這么做嗎?”
云影:“昨晚他睡夢中告訴我,讓我別怕,有他,這一次我們還會贏。今早,我只是說了一句想吃酸橙,他便騎馬而去,不辭辛苦,我想,這一次,該我為他做些什么了?!?br/>
聽到這里,虹瑛才緩緩將捂在茶碗上的手放下。
云影看著茶碗,她趨行在人世這個亙古的路途中,在坎坷中奔跑,在挫折里涅槃,憂愁纏滿全身,痛苦飄灑一地,她累了,卻無從止歇;她痛苦,卻無法回避。
云影端起茶碗,一飲而下:“這藥,竟沒有我想象中這么苦?!?br/>
虹瑛:“姑娘…”
云影擺擺手:“我乏了,想睡一會?!?br/>
虹瑛知道云影只想和孩子最后再待一會,她識趣地離開。
少傾,云影才將茶碗放下,低眉之際,眼淚倏然滾落。
嘲風是近未時才回來的,他正捧著一堆酸橙走進金樓,卻見虹瑛匆匆忙忙地跑出來,與自己撞了一個滿懷。
虹瑛:“五爺,您可算回來了,不好了,不好了…”
嘲風:“怎么了?”
虹瑛:“姑娘她提前生產,流了好多血…”
所有的酸橙都從嘲風手中滑落:“快去找醫官和產婆!快!”
虹瑛快步跑出金樓,而嘲風迅速朝著云影的閣間跑去。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醫官和產婆便到了。
嘲風:“醫官,求求你救救我夫人?!?br/>
醫官為云影把脈,眉頭緊皺。
嘲風:“醫官,我夫人怎么樣了?”
醫官:“脈象混亂,那日我來還好好的,怎么如今提前生產了,你們是給夫人吃了什么東西嗎?”
嘲風:“并未有過?!?br/>
嘲風回頭看著虹瑛,虹瑛也趕緊搖頭。
醫官:“如今說什么都晚了,當下最重要的是把孩子取出來?!?br/>
嘲風:“醫官,我夫人不會有什么事吧?”
醫官嘆著氣。
嘲風:“醫官,我只有一個請求,請讓我夫人少吃些苦頭?!?br/>
醫官點著頭,將門關上:“等我消息吧,老夫定會竭盡所能?!?br/>
嘲風退出到閣外,少傾,他便聽到云影撕心裂肺地叫喊聲。
沒多久,九昱和睚眥也來了。
九昱:“云影怎么樣了?”
嘲風朝閣內看了看,里面又傳出陣陣叫喊聲。
九昱眉頭緊皺,睚眥安慰道:“相信醫官,會沒事的?!?br/>
九昱微微點頭。
一個時辰過去了,醫官從里面出來:“再燒幾盆熱水送來!”
虹瑛:“我這便去!”
說完,醫官就要入閣,嘲風攔著:“醫官,我夫人怎么樣了?”
醫官擦著頭上的汗:“我早就與你們說過,這個孩子不甚成形,存活的幾率很小,如今早產,情況不容樂觀。若真是胎死腹中,我也是無能為力啊。”
說完,醫官便端著熱水匆匆進入閣中。
嘲風愣住了。
九昱忍不住淚眼朦朧,睚眥拉著九昱。
九昱走到嘲風面前:“若真如醫官所言,孩子保不住了,那云影必定痛不欲生,可我曾聽聞,舍姆娘是不能流眼淚的,流了眼淚孩子就走不踏實了…”
周遭一片安靜,少傾,嘲風吸了一下鼻子,堅定地說著:“虹瑛,你去告訴醫官,孩子若真是難以存活,便立刻抱出來,別讓云影見著,見了,哪怕只有一面,她都會忘不了的。”
虹瑛:“是?!?br/>
嘲風:“還有,你再去找幾個秋女來?!?br/>
虹瑛和睚眥、九昱都看著嘲風,不甚理解。
嘲風:“我聽聞孩子一出生都會有第一聲啼哭,我怕她聽到,都會不舍?!?br/>
睚眥:“這與找幾個秋女來有何關系?”
嘲風:“來了便知了。”
虹瑛看著九昱。
九昱微微點頭:“就按嘲風爺說的去辦吧?!?br/>
虹瑛:“諾。”
待幾位秋女來到,嘲風拿出塤:“今日勞煩幾位了,與我一同演奏幾首歡快的曲子,聲響越大越好?!?br/>
秋女們面面相覷。
虹瑛:“可姑娘還在里面受罪,咱們卻在外面如此喧囂,成何體統?”
嘲風沒有回應,自顧自地率先開始吹塤。
隨后,幾位秋女也開始加入,樂曲聲越來越大,漸漸地超過了云影閣內的喊叫聲。
九昱忽然頓悟:“他大概是想用曲聲去掩蓋孩子的啼哭吧,嘲風這是怕云影一旦聽到孩子的啼哭便難以割舍,更加痛苦,他是為了讓孩子悄無聲息地離開啊?!?br/>
睚眥看向嘲風,此刻的他,面無表情。
不出半柱香,醫官便抱著一個孩子從閣內走出。
嘲風立馬將塤交給睚眥,同時說著:“大聲吹,聲音越大越好!”
睚眥會意,接過塤,繼續吹著。
嘲風和九昱圍著醫官,看著孩子。
醫官:“是個男嬰,可惜他的心跳越來越弱了。”
九昱:“他的眉眼,長得可真像云影啊。”
九昱擦拭著眼角的淚。
醫官:“估計他最多只有半個時辰的陽壽,對不起,但我們真的盡力了?!?br/>
嘲風哽咽地看著孩子:“我…能抱抱他嗎?”
醫官將孩子遞給嘲風。
嘲風蹭著孩子的臉頰:“孩兒,我是你的阿父啊…”
九昱:“還有半個時辰,你真的不準備讓云影見見了嗎?”
嘲風搖了搖頭。
醫官:“我們知道崇福禪寺有一塊風水寶地,是專門留給你們…這種情況的,要不,我帶去吧?!?br/>
醫官正要抱走孩子。
嘲風卻攔下:“九昱,辛苦你在這里照顧一下云影,孩子的最后一程,我親自去送?!?br/>
九昱:“這里有我,你大可放心。”
說完,嘲風便抱著孩子離開,直到嘲風離開,睚眥才停下手中的塤,他擺了擺手,驅散了秋女。
一瞬間,金樓安靜了下來。
九昱走進閣中,只見臉色慘白的云影躺在床榻上,一滴淚從她臉上滾落。
九昱拉著云影的手,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孩子走了,是嗎?”云影的聲音低沉。
“嗯?!睕]想到,九昱的回應更加低沉:“嘲風親自去送的?!?br/>
“他還好嗎?”云影問道:“他應該沒那么難過吧,不然怎么會在外面奏樂?”
九昱:“我也沒想到嘲風表面如此不羈的人,竟然也有這般真摯體貼的一面,他是怕你聽到孩子的啼哭聲后更加難過,才命秋女們演奏,聲音越大越好,只有這樣,才能掩蓋住孩子的啼哭,也才能掩蓋他心里的痛苦。”
云影的手微微顫抖,少頃,她的哭聲也顫抖起來。
九昱:“云影,舍姆娘是不能流眼淚的,你得好好養好身子才是,孩子,你們以后還會有的?!?br/>
云影失神地看著窗外:“不會再有了。”
九昱緊緊摟著云影,此刻的九昱,也是心如刀割,她從未見過云影如此歇斯底里過,哪怕是當年失去阿父阿母的流浪兒,食不果腹;
哪怕那時候被大火燒毀了臉龐,難以見人;
哪怕一直只是自己的替罪羊,沒有真正屬于自己的姓名。
哪些災難都沒有打敗云影,但今日,這個未曾見面的孩子,卻將云影徹底擊潰,萬劫不復。
云影擦干眼角的淚:“九昱,我想一個人呆一會?!?br/>
九昱:“好,我就在門外,你有什么事隨時召喚我?!?br/>
云影:“你們先回去吧?!?br/>
九昱:“可是…”
云影:“這兒有虹瑛,不會有事的?!?br/>
九昱看了看虹瑛,又看了看云影,她知道云影和自己一樣倔強,但凡決定的事情,沒有什么反駁的余地,她答應了云影,和睚眥一同離開了金樓。
云影支走了虹瑛,她艱難地拿起枕邊的一塊手帕,緊咬住手帕,盡量不讓任何人聽到她撕心裂肺的哭聲。
深夜,她夢到有一個小男孩站在不遠處,叫著“阿母…阿母…”可無論云影怎么走近,她始終看不清小男孩的臉。
云影掙扎著醒來,卻發現帶著面具的云紋正看著自己,一旁的虹瑛已經被綁住了手腳,嘴巴也被塞住。
云紋:“看來你已經生產了?”
云影強撐著身體坐起來:“阿父,您怎么來了?”
云紋:“有人路過金樓,發現有醫官和產婆進進出出,便告知與我。我一想,這幾日臨近你的生產之日,我可不能錯過第一次抱孩子的機會啊?!?br/>
云影咬緊嘴唇。
云紋:“不過如今看來,我還是晚了一步啊,孩子呢?”
云影:“云影無能,生了一個死胎?!?br/>
云紋大驚:“死胎?”
云影點著頭。
云紋:“那嘲風呢?”
云影:“嘲風五爺,無情無義,一見我誕下死胎,便氣得將我拋棄,離開金樓了。”
云紋:“嘲風跑了?!”
云影微微點頭:“恕云影無能,未能幫阿父奪取龍鱗?!?br/>
“這怎么可能,本來即將到手的龍鱗,就這么失去了!”
云紋看著云影,他的眼中忽然出現了黑色團霧:“不會是你故意放走嘲風的吧?”
云影的意識也漸漸模糊:“云影…不敢…”
云紋死死盯著云影:“難道沒有孩子,我就威脅不了嘲風拿出龍鱗了嗎?笑話!只要我想得到的東西,我總有辦法!告訴我,此刻嘲風在哪?”
云影:“我…不知道…”
云紋眼中的黑色團霧越來越多,云影眼神迷離。
云紋:“嘲風,他在哪?”
云影實在難以抵抗:“他在…在…崇福禪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