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這一世,會面臨很多選擇,有的是不可忤逆的天命,有的是無法言說的人為。
不管是哪一種,如今的靈闕都沒有必要去調查了,他們必須及時做出選擇,對他們而言,時間就意味著一切。
蒲牢不愿意再守株待兔,她一早便進宮。
林公公正在伺候戎紋吃茶:“王上,龍二姑娘一早便跪在門外,請求面圣。”
戎紋扶額:“靈闕的事兒,你怎么看?”
林公公:“老奴,不敢言。”
戎紋:“但說無妨。”
林公公:“如今靈闕的六爺霸下和小姑娘鴟吻涉及買賣人血之事,的確引起了百姓的恐慌,若此事坐實,為平息民憤,王上是該處決靈闕。”
戎紋點點頭:“說得沒錯,讓她進來吧。”
蒲牢一入大殿,便直接跪下:“蒲牢給王上請安,王上萬福金安。”
戎紋冷笑一聲:“今日孤還能萬福金安?”
蒲牢一直低著頭:“蒲牢深知此番靈闕罪孽,但求王上看在鴟吻治好嵐妃娘娘的份兒上,救救她吧。”
戎紋:“哦對,鴟吻醫官治好了孤的愛妃,孤是該還情了。但上次她求孤給一個賞賜,孤已經把這情分還清了啊。”
蒲牢畢竟比鴟吻年長幾歲,知道賞賜不能輕易要,一旦要了以后便求不得,何況鴟吻還要了一份在她看來一點用都沒有的賞賜。
蒲牢知道,這次的戎紋沒這么好說話:“六弟霸下天生神力,想必日后可以為王上效力。”
戎紋眼睛微微一抬:“哦?”
成功,有時候不是贏在起點,而是贏在轉折點。
這一刻,蒲牢知道,戎紋開始動搖了,他是有辦法救霸下和鴟吻的,關鍵在于,蒲牢愿意拿什么來交易。
蒲牢:“蒲牢早就說過,靈闕聽從王上安排,世代忠心,此番話語只要蒲牢在世,定會遵守!”
戎紋招招手,林公公伺候筆墨紙硯,戎紋坐定,開始寫名字。
隨后,林公公將一卷一卷帶有名字的紙交給蒲牢,這些名字都是靈闕要幫戎紋除掉的人名,而這一次,比以往所有次的人員都要多得多。
蒲牢抱著一堆紙,還沒開口,戎紋便說道:“小林子,讓靖海帶隊,將那嗜血怪物盡快抓捕。”
蒲牢:“據我們發現,應該是占恒的寵物——蠪侄。”
戎紋:“原來如此,靈闕大可放心,孤定將這畜生繩之以法,還靈闕一個清白。”
蒲牢面帶微笑,叩頭謝恩。
她知道總有一天,自己的棱角會被人世間磨平,她會拔掉身上的刺,學會對討厭的人微笑,她會變成一個不動聲色的人,重復做著非她所愿的事兒。
不消半日,縣衙門口,一個大鐵籠里關著蠪侄的尸體,百姓們紛紛圍觀議論。
百姓甲:“長得太嚇人了,是什么妖怪啊?”
百姓乙:“是兇獸蠪侄!你們聽說了嗎?就是它殺了那些人,還把血給吸干了。”
百姓甲:“哎不對啊,之前不說都傳靈闕的人是吸血妖怪嘛?”
百姓丙:“嗨,謠傳你也信啊?靈闕的人早就被王上拔光了龍鱗,如今與咱們一般無二。”
百姓乙:“聽說王上欽點了丞相府的靖海帶隊,派出了咱們北都最強的士兵們,在山林里抓了好久才抓到這蠪侄。”
百姓甲:“靖海?那不是咱們北都第一勇士嗎?”
百姓丙:“所以說啊,這怪物厲害哦。”
百姓乙:“我還聽說,這怪物住的地方喲,嘖嘖,全是死尸,摞起來比城樓還高!”
百姓甲:“這么說來,靈闕還是被冤枉的了?”
百姓丙:“可不就是嘛!”
百姓乙:“噓噓,你們小聲點,靈闕的人來了。”
只見不遠處,嘲風、負熙正騎馬而至。
衙門大門打開,府尹出來宣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兇獸蠪侄殺人無數、殘害吾民,著今日午時將其尸體施以火刑…”
衙役們把鐵籠子里的蠪侄尸體裝車運走,圍觀者跟著走。
府尹對著負熙等人連連作揖:“之前下官多有得罪,還望負熙爺、五爺莫要怪罪。”
嘲風不理會府尹:“鴟吻,霸下!”
只見霸下和鴟吻從衙門走出來,鴟吻十分虛弱,走路歪歪斜斜,一直是霸下扶著她。
嘲風趕緊迎上去:“鴟吻,還好嗎?”
鴟吻勉強微笑,一把抱住負熙:“阿兄,我想回家。”
負熙撫摸著鴟吻的頭發:“乖,上車吧。蒲牢阿姐去宮中謝恩,此刻應該在回家的路上了,咱們也趕緊回家吧。”
霸下忍不住發問:“已經證明我們無罪,做什么還要謝恩?”
負熙:“若非王上仁慈,光是參與牢中人血販賣,你也難逃牢獄之刑。懂嗎?”
霸下低頭不語。
負熙、嘲風扶著霸下和鴟吻上了馬車,頭也不回地離開衙門。
待馬車停下之時,已經到了靈闕的門口。
車簾一掀,蒲牢雙目含淚地看著鴟吻和霸下:“你們這兩個孩子,真是讓我操碎心了!”
鴟吻也忍不住哭了起來。
嘲風向來看不得女人哭:“哎呀蒲牢阿姐,今兒是團聚,別哭,忍住別哭!”
蒲牢也發覺到自己的失態,趕緊擦擦臉頰:“不哭,不哭,你們回來,阿姐高興。金管家,趕緊吩咐灶閣去做些少爺和姑娘愛吃的來。”
金管家:“諾。”
蒲牢拉著鴟吻的手:“這也算是因禍得福吧。霸下,鴟吻,以后要老老實實聽話,不許再任性妄為,懂嗎?”
霸下和鴟吻都低頭不敢說話,經歷了這一次,他們的確是不敢肆意妄為了。
可此時此刻,鴟吻需要的不是蒲牢阿姐的教誨,她更需要的是一個擁抱。
鴟吻別過頭去:“蒲牢阿姐,您還沒安慰我們兩句呢,又開始教育我們…”
負熙趕緊緩和著氣氛:“璇兒她們準備了柚子水,你們趕緊去洗漱一下吧,把身上的晦氣都洗干凈,咱們去用膳。”
隨后,嘲風帶著霸下和鴟吻離開靈心閣。
待鴟吻和霸下離開后,蒲牢拿出那堆紙,交于負熙。
負熙看完眉頭緊皺:“王上的要求越來越過分,咱們這一次真的要殺那么多人嗎?”
蒲牢沒有回答。
負熙:“阿姐,還有一事,我正想與您匯報。”
蒲牢看著負熙。
負熙:“近日,我愈發覺得自己的異能不如從前,這些人,恐怕我需要一段時間。”
蒲牢大驚,趕緊靠近負熙,拉開他的衣袖,看著龍鱗的痕跡:“你也受了影響了?”
負熙微微點頭。
蒲牢眉頭緊皺:“看來,我們要加緊步伐了。”
負熙:“王上,什么時候能給咱們龍鱗,哪怕一枚也好?”
蒲牢微微嘆氣:“此番我們靈闕能全身而出已經要感恩于王上了,如今哪里還有可以提要求的砝碼。”
負熙:“是不是我們做再多,也難得到咱們真正想要的?”
蒲牢看著靈闕:“為了這個家,咱們沒得選。”
孟秋已過,仲秋即來。
草木從繁茂的綠色到開始泛黃落葉,萬物蕭落,天氣漸漸轉涼。
越是這樣清冷的天氣,天空越是干凈,月亮越是明亮。
而又圓又亮的月亮似乎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蒲牢,今兒是十五,是囚牛回來的日子。
蒲牢從早上就開始打掃靈龍閣,換好了新的被褥,擺上新鮮的花,點上清雅的熏香,她希望囚牛一回來便能躺在溫暖的家里。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是常態,而另外一份是一時。
對于蒲牢來說,每個月的十五,囚牛歸來便是那如意的一時,即便稍縱即逝,但依然美好。
只是今日,已經夜過一半,接近丑時了,囚牛還沒有出現。
她熱著小火爐上的參湯,一遍又一遍。忽然一陣風,差點把火爐里的火吹滅,白露的風總是這么著急,蒲牢趕緊去關門。
再回頭時,她忍不住叫出了聲。
“啊!”蒲牢的手緊緊抓著門邊。
榻上,一個黑影慢慢地、慢慢地坐起來,滿是皺紋的手捂著胸口,他佝僂著背,一頭雜亂又花白的頭發隨著咳嗽聲抖動著。
“嚇著你了吧?”蒼老的聲音從榻邊飄入蒲牢的耳里。
老人微微抬起眼皮,白發遮住的額頭若隱若現有些紅光。
蒲牢慢慢走近,試探性地問:“真的,是你嗎?”
囚牛邊咳邊撩起頭發,里面的龍鱗泛著紅光。
蒲牢:“怎么這次…”
囚牛啞然失笑:“這么老,是嘛?”
蒲牢咬緊嘴唇。
囚牛:“別…別怕。”
為了緩解尷尬,蒲牢:“我去給你盛碗參湯。”
囚牛:“吃不下了…氣管不行了,胃也不行了。”
蒲牢拿著碗的手,顫抖著,努力不讓眼淚流下來。
囚牛:“過來,陪我坐會吧。”
蒲牢深吸一口氣,把眼淚咽下去,走到榻邊,這才仔細地看到囚牛老年的樣子,忽然蒲牢一愣:“原來…是你?”
囚牛淡淡一笑:“還是被夫人發現了。”
說起來,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