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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青鳥殷勤

    “去天衍門鶴夢真人下榻之處, 捉一只青色的雞。”
    江雪聲這句話,乍一聽毫無問題,甚至還有幾分不拘小節的親昵。仿佛他與鶴夢真人是多年不見的老友,相約一起大吉大利,今晚吃雞。
    但在場所有人, 都能清楚聽出其中兇險的殺意。
    ——所謂的“雞”, 究竟是指誰呢?
    ……
    魏城交游廣闊, 不歸屬于任何勢力,也不拒絕與任何一方往來(凌鳳卿除外)。鶴夢真人多年前路過此地,對花朝節人流如織、花開滿城的盛景贊不絕口,從此便成為了魏城常客之一。
    宅歸宅, 花朝節于他而言就像門口開漫展,再肥的宅也會克服萬難出門。
    只不過這一次, 他多半是要為自己貪玩參加漫展, 還仗著輩分瞎幾把出題的決定后悔了。
    江雪聲提出與鶴夢真人見上一面,魏天嬌只當是大佬論道,并未懷疑, 當場便痛快地為他們指出方向。
    舒鳧看在眼里,憂在心中, 默默為素未謀面的鶴夢真人寫了個“危”字。
    在他們前往捉雞的途中, 也許是因為青鸞近在眼前, 江雪聲一反常態,主動向舒鳧講起了上古五鳳的故事。
    以下是故事梗概:
    上古時代,人、妖兩族并存, 道、魔兩派并立。
    神獸,也就是龍族與鳳族,一方面被群妖奉為魁首,另一方面,亦是人族修士間崇尚的對象。
    只不過,正道修士將他們視為大能、瑞獸、吉兆,再不濟也是可遇不可求的機緣;對于魔修來說,龍鳳的血肉之軀卻是不可多得的靈藥,其元丹更是無價之寶。
    因此,紛爭從未休止。
    (“凌奚月之所以流落魔修黑市,被人以魔道秘法剝去血脈,亦是如此。”江雪聲道,“好在他只是混血,沒了鹓鶵血還能活,否則大約一根毛都留不下來。”)
    龍鳳實力強大,然則子嗣艱難,數量稀少,死一只少一只,在世界規模的群架中占不到多少優勢。
    因此,他們大多溺愛子女,對于族中晚輩的培養格外上心。
    ……只不過“上心”的方向,稍微有些奇怪就是了。
    應龍君降生以后,他的父母——龍族女帝與鳳族族長為取名爭執不休,光是爭一個字,就劃了三年剪刀石頭布。有時候好不容易定下一個,喊了兩天,又覺得不妥,于是繼續下一輪循環套娃。
    爭到最后,有一日兩人忽有所感,大徹大悟,物我兩忘,雙雙攜手白日飛升了。
    “……”
    無名無姓的小白龍仰望天空,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你們在逗我?
    后來,應龍君在族中長輩的擁護下繼位,登臨絕頂,一呼百應,成了實打實的少年天子。
    按理來說,龍族族長之位并非一脈單傳,亦有禪讓之說。
    但是。
    凡事總有個但是。
    應龍君身份不凡,乃數千年難得一遇的龍鳳混血,身為白龍,背生雙翼,與初代龍神一模一樣,實在是太吉利了!
    長得這么吉利,你不上位誰上位?
    應龍君緩緩打出了一個更大的問號。
    ——你們都他媽在逗我???
    根據地宮中“不愧大哥”留下的日記,應龍君脾氣不好,人前不形于色,人后嘴炮大師。
    最初的萬惡之源,大概就出于此處。
    (舒鳧總覺得,江雪聲談論往事時有種自我辯解的味道,但她沒有點破。)
    (話說回來,她只知道二次元主人公往往長得和祖先/初代一模一樣,想不到修真界也是如此。)
    說完應龍君,再來說說輔佐龍族的四大天王,也就是五鳳。
    再重復一遍,四大天王有五個,不服不要玩。
    首先——
    五鳳之中,鳳、鸑鷟、鴻鵠有【馬賽克】,鹓鶵、青鸞沒有【馬賽克】。
    根據生物學知識,大部分雄鳥都沒有【馬賽克】,但并不影響繁衍后代,只是沒有一般意義上的x生活,青鸞和鹓鶵也是一樣。具體如何繁衍,請善用搜索引擎。
    鳥族原本對此不甚在意,化人以后,耳濡目染,才有雄鳥間相互攀比之說,就連柳如漪都不能免俗。
    (舒鳧:你跟我講這個干嘛啦!話說你為啥知道啦!)
    五鳳親近人族,風俗上大多受其影響,后來也就漸漸沿用了人族姓名。
    鳳色赤,姓氏為“風”。
    鹓鶵色黃,姓氏為“凌”。
    鴻鵠色白,姓氏為“柳”。
    青鸞色青,姓氏為“師”。
    鸑鷟色紫,姓氏為“鐘”。
    從性情作風上來說,鳳為神鳥之首,莊嚴持重;鹓鶵自矜身份,傲氣有余;鴻鵠熱愛人間煙火,瀟灑跳脫;青鸞寄情于山水之間,天真浪漫;鸑鷟天生一股凜然正氣,嫉惡如仇。
    當時的鸑鷟族長,便是應龍君的第一位老師。
    順便一提,他有個頭腦簡單、生性頑皮的小兒子,是為鸑鷟少君,名叫“鐘不愧”。
    鸑鷟族長原本對他寄予殷殷期望,盼望他“無愧于心,無愧于人”,結果他只學會了一句口頭禪:
    “不愧是我!”
    (“不愧大哥!”舒鳧驚呼出聲,“不是,他還真叫不愧啊?!”)
    換句話說,應龍君從小痛罵鐘不愧,有一半是作為同門兄長,代替他爹罵的。
    除此之外,鳳、青鸞、鴻鵠各族的年輕一代,也曾在德高望重的鸑鷟族長門下聽講。
    其中,鴻鵠少君與應龍君玩得最好,任憑他擼毛薅毛;鳳族少君嚴謹自持,看不慣應龍君做派,又對龍族懷著競爭心理,處處爭先;至于青鸞少君,說得好聽一些,叫做“可可愛愛,沒有腦袋”,說得難聽一些,那就是個傻嗨。
    (舒鳧:所以,就是這個傻嗨的后代,在千年后背刺了所有人一刀。)
    再后來,魔禍毫無預兆地降臨大地,天魔猖獗,生靈涂炭,山河破碎如風中飄絮。
    應龍君與五鳳族長苦心孤詣,歷時數十年,以地脈之力封印魔氣,終于將天魔斬殺,讓五州大地恢復清平。
    作為代價,他們陷入了漫長的、半永久的沉睡之中。
    雖然江雪聲沒有明說,但舒鳧能夠猜到,當年龍鳳用來鎮壓魔氣的“封印”,恐怕就是他們自己。
    鳳凰臺上鳳凰游,鳳去臺空江自流。
    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
    如此一來,就與《弱水三千》的原著劇情對上了。
    原著中的反派boss,魔君趙九歌,恐怕就是三千年前“天魔”的后人或轉世,一生以打破封印為目標。女主姜若水被誣陷、被誤解、被拋棄,悲憤絕望之下黑化入魔,無意中為趙九歌所利用,險些成為他打破封印的棋子。
    霸總魔君為了她與正道開戰,引發天下大亂,大概也在趙九歌的計劃之中。
    不愧是天魔,他可真是個小天才。
    等一下,所以說……
    ——應龍君和五鳳,其實都是原著虐戀情深的受害者?
    都說前人栽樹,后人乘涼,他們這是前人栽樹,后人放火燒山啊?!
    “到了。”
    舒鳧想到這里時,他們剛好抵達鶴夢真人落腳的宅院。
    說是宅院,其實院落本身隱沒在一片霞光之中,周圍層層疊疊,五光十色,不知施加了幾重結界和陣法,一看就是個老千層餅。
    “……”
    舒鳧愣怔片刻,委婉道,“他……是不是很怕挨打?”
    門口有個愣頭愣腦的小弟子,見江雪聲一言不發就邁步入內,下意識地想要阻攔:
    “這位前輩,太上長老正在小憩……”
    江雪聲回頭看了他一眼。
    小弟子:“對不起打擾了!!!”
    舒鳧跟在江雪聲身后,默默仰天翻了個白眼,不是很想腦補他此刻的表情。竟然嚇著小朋友,可見狼牙棒對他的傷害真的很大。
    就在此時,江雪聲忽然察覺異樣,頓住腳步:“鳧兒?”
    隨后,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舒鳧只覺得腳下一空,眼前光影飛快流轉變幻,所有景色都融化為五彩繽紛的一團,猶如萬花筒中的景象一般。
    她閉上眼而后睜開,不過瞬息之間,周遭環境已經徹頭徹尾地換了個模樣。
    舒鳧發現自己正站在一片湖水邊,眼前波光粼粼,腳下綠草如茵,好似價值千金的絨毯一般柔軟,其間點綴著不知名的芬芳花朵,耳邊傳來陣陣鳥雀啁啾。
    不遠處,有兩個小弟子蹲在湖邊戲水,一應都是十歲出頭,道童裝扮,一派天真爛漫的可愛模樣。
    舒鳧禮貌地上前詢問道:“請問,天衍門太上長老,鶴夢真人可是在此?”
    “咦?姐姐,你是怎么進來的?”
    兩個小弟子雙雙抬起頭來,雙目圓睜,好奇地打量著她,“我們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穿過陣法迷障,直接被傳送到太上長老身邊。”
    其中一人靈機一動,猜測道:“對了,你是不是見過太上長老,身上有他的信物啊?”
    舒鳧:“???”
    有也是江雪聲有,怎么可能輪得到她。
    話說回來,江雪聲呢?
    兩個小弟子見她一臉茫然,便也不再追問,抬手為她指出方向:“太上長老在那邊。他一個多時辰前睡下,這會兒應該快醒了。”
    大白天睡覺,那還真是挺悠閑的。舒鳧想。
    她道謝后轉身離去,兩人朝著她的背影張望了一陣,忽然醒過神來:“哎呀,我們都忘了!”
    “不行,現在不能讓她見太上長老!”
    “姐姐!等一下,姐姐!”
    在他們回過神之前,舒鳧健步如飛,循著兩人所指的方向穿花拂柳,一路向前,很快便在一架開得正盛的紫藤花下發現了一道人影。
    那人橫躺在一張藤蔓編織的軟椅上,遠看姿態慵懶,身上穿著輕柔夢幻的青紫色衣衫,頭頸微斜,一頭烏黑長發如瀑瀉地。
    舒鳧也不露怯,快步走近前去,在軟椅一旁的草地上垂手站定,客客氣氣地躬身行禮:“前輩……”
    倏然,一陣清涼的微風從她耳畔掠過。
    清風吹落一架繁花,舒鳧眼前飄起了一陣紛紛揚揚的紫藤花雨,很有些“亂紅飛過秋千去”的意趣。
    “前……”
    花雨散盡后,舒鳧正要繼續開口,忽然瞳孔一縮,險些咬住自己舌頭,“前輩?!”
    鶴夢真人輩分高、年紀大,因著修為精深,在駐顏上頗有一番造詣,看上去比江雪聲還要年輕幾分。烏發雪膚,容貌昳麗,稱得上“色如春曉之花”。
    此刻他沉浸于甜夢之中,呼吸平穩綿長,烏黑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別有一段睡美人的慵倦風情。
    但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
    與此同時,兩個小弟子也上氣不接下氣地從她身后追來,一邊追一邊高喊:
    “姐姐,姐姐!別過去,不能過去!”
    “我們太上長老,他……他……”
    “——他睡覺的時候,不喜歡穿衣服!!!!!”
    舒鳧:“……”
    ——什么“穿著青紫色衣衫”,那根本就是他在紫藤花下果睡,披了一身落花而已!!!
    被方才那陣妖風一吹,落花四散飄揚,舒鳧剛一抬眼,就看見了白得刺眼的肩膀、鎖骨、胸膛……
    舒鳧:艸,我的眼睛!
    重金求一雙沒看過的眼睛!
    她沒再往下看,面無表情地從儲物袋里取出一件外袍,朝向(果)睡美人兜頭罩了下去。
    舒鳧背轉身去,隱約覺得方才這一幕有些問題,但還來不及細思,便只聽見小弟子們接著喊道:
    “姐姐,離太上長老遠一些!不要正對著他!”
    “他上了年紀,每次睡醒都不記得自己是人是鳥,不會避諱你的!”
    舒鳧:“啊???”
    不等她反應過來,便有一只涼冰冰的手搭上她肩頭,將她整個人向后一扳。
    ……沒扳動。
    舒鳧只聽得耳邊有人“咦”了一聲,語氣中三分困惑,七分新奇:“好奇怪的小姑娘。”
    “龍、鳳、鴻鵠、鸑鷟……這么多老朋友的氣息,居然會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尤其是龍,我還以為早已絕跡了呢。”
    “算了,與我無關。”
    那人懶洋洋地一笑,自軟椅上優雅起身,赤足踏在綠茸茸的草地上。
    他這么一起身,舒鳧給他披上的外袍便順著肩頭滑落,他也渾不在意,只是自顧自接下去道:
    “小姑娘,找我這只老鳥有事嗎?既然身具龍鳳之氣,想必是有緣人,我也不瞞你了。”
    舒鳧:“不是,我……”
    ——我找你這只鳥有事,但我找你的鳥沒事啊!!!
    ——行行好,你這衣服再滑就要遛鳥了!你離我遠一點啊!!!
    不對,話說回來,青鸞有鳥嗎?!
    “怎么了,小姑娘?”
    鶴夢真人渾然不覺有異,甚至微微傾身,湊近前來仔細端詳舒鳧的面孔,“仔細一看,你這小姑娘生得很美啊,是我中意的類型。如何,左右你身上也匯聚了這么多龍鳳之氣,不如再加上我……”
    ——他只來得及說到這里。
    因為就在下一刻,只聽“啪嚓”“啪嚓”不絕于耳,從他身后傳來了玻璃破碎般的清脆響聲。
    而后,舒鳧清楚地看見,鶴夢真人背后的風景如同鏡中花、水中月,頃刻間支離破碎,暴露出一片深不見底的漆黑空洞。
    從那詭異的黑洞之中,驀然伸出一只手,輕輕柔柔按住了鶴夢真人白皙纖細的頸脖子。
    “找到你了。”
    其中傳來江雪聲熟悉的清冽嗓音,混合著一聲百轉千回的喟然長嘆。
    “不過,我實在想不到。不僅是鹓鶵,就連青鸞也會墮落到如此地步……看來,只能放在一個鍋里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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