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一族世代修行,多少有幾分積淀,因此格外自視清高,卻并非完全避世而居。舒鳧帶著芳菲離開宅邸以后,只走了大約三刻鐘功夫,就抵達了距離姜家最近的一處城鎮(zhèn),名喚“青城”。
舒鳧不是講究人,芳菲只管一門心思綴在她身后,兩人便隨意找了間干凈客棧住下,打算先對付一夜,再考慮接下來的打算。
直到此時,舒鳧才能真正松一口氣,開始仔細思量自己的前世今生。
在穿越之前,她不是什么叱咤風云的大人物,出身普通家庭,腳踏實地走了一條高考、考研、就業(yè)、升職加薪、走上人生巔峰的路,從稚嫩到老練,從戰(zhàn)戰(zhàn)兢兢到雷厲風行,都是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來的。
雖然最后也沒活太久,死法還有點坑爹,不過名人名言說得好:“生命的意義不在于長度,而在于寬度。”
至于這話是哪個名人說的,其實她也不太清楚。
總而言之,舒鳧英年早逝,沒有丈夫兒女,但自認為一生充實圓滿,瀟灑自由,沒半點缺憾悔恨。
如今重活一世,換了天地,她對自己的期望也只是如此。
舒鳧生前見過許多大場面,不僅博聞強識、思維敏捷,而且特別能演,還有一點不足為外人道的中二病,所以入戲極快,應(yīng)付姜家只是舉手之勞。
不過,今后要想在修仙界立足,就不能光憑手中一把利器,身上一點演技了。
自己究竟幾斤幾兩,舒鳧心中有數(shù)。靠山山倒,靠人人倒,要想來去自由,無非還是“自強”二字。
芳菲白日里興奮過頭,腦袋剛一沾上枕頭就沉沉睡了過去。舒鳧卻睡不著,她取出孤光放在膝上,一邊用絲巾緩緩擦拭,一邊全身心感受寶劍中流轉(zhuǎn)的靈力。
孤光劍與她心意相通,而且她揮劍之際,總感覺身體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牽引,仿佛是寶劍帶著她運使劍招。
如果能夠參透孤光的玄機,讓自己成為一名配得上寶劍的劍客,那自然是再好不過。
當然,在此之前――
“我得先找個師父。”
舒鳧將孤光收入鞘中,小聲地自言自語道。
拜師學藝,或者說入門考試,是古早修仙文最常見的開篇劇情之一。舒鳧覺得這是個千篇一律的標準套路,毫無新意可言,但不管怎么說,找個師門帶路總比一介散修要事半功倍得多。
既然下定了主意,“選擇門派”就成為接下來的一樁頭等大事了。
在原著劇情中,姜若水拜入的宗門名叫九華宗,是當世四大仙門之一。至于另外三個,分別叫做天衍門、凌霄城和玄玉宮。
只可惜《弱水三千》洋洋灑灑數(shù)百章,各派角色、恩怨情仇寫了不少,偏偏最基礎(chǔ)的門派設(shè)定十分馬虎,連個地理位置都沒有。仿佛主角趕路都是靠地圖傳送,只要在大地圖上點擊一下門派名稱即可。
姜若水極少出門,她的記憶同樣一團模糊,派不上多少用場。
舒鳧唯一知道的,就是九華宗將在一個名叫“羨云臺”的地方舉行考試,招攬弟子,而姜寶珠、齊玉軒和他的白月光都會前往此地。
各路奇葩薈萃一堂,爭奇斗艷,想必十分精彩。
……她一點都不想去。
罷了,明天再往城里打聽一下詳情吧。
舒鳧這么想著,又按照姜若水的記憶吐納調(diào)息,直到下半夜才抱劍躺下,很快便沉入了安穩(wěn)的夢鄉(xiāng)之中。
……
次日一早,舒鳧簡單梳洗一番,獨自出門打探消息。許是她吉星高照,正巧城中茶館里來了個說書人,繪聲繪色講起了“八一八當今修真界的各大門派”。
當然,真正的主題并不叫這個,只是在舒鳧眼中差不多。
只聽那說書人牙板一拍,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便開始向在座眾人科普:
“想必諸位都知曉,如今這世上,大大小小、林林總總的修仙門派星羅棋布,數(shù)不勝數(shù),直教人眼花繚亂,不知要拜入哪一門哪一派才好。要說其中翹楚,還數(shù)東、西、南、北四大宗門。人道是:東方玄玉,西方凌霄,南方九華,北方天衍。”
舒鳧在桌上攤開紙筆,開始一板一眼地記筆記。
“東方玄玉,說的便是那海外仙山玄玉宮。玄玉宮掌門‘凌波仙子’,在座可有人識得?”
“那是自然。”
有人露出神往的表情,“據(jù)說玄玉宮只收女子,其中的女修每一位俱是花容月貌,那凌波仙子更是絕代佳人,明艷不可方物。若能與其中弟子結(jié)為道侶,豈不美哉?”
人群中響起一片附和聲,看來玄玉宮芳名在外,向往之人不在少數(shù)。
“這位兄臺,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說書人捋著一撇山羊胡子,得意洋洋地搖頭晃腦道,“外人若想與玄玉宮弟子結(jié)為道侶,須得親自登門,通過島上七道考驗,不是兄臺所想的那么簡單。若是男子日后背信棄義,苛待道侶,玄玉宮上下必將追殺他到天涯海角,不取其性命誓不罷休。”
發(fā)話的男子打了個寒顫,訕訕道:“好大派頭!又要修為,又要德行,要求恁多,難道她門下的女修都是仙女不成。”
這話同樣引起了一片附和,好些人跟著忿忿不平:
“不錯,弟子結(jié)侶之事也要插手,這掌門未免管得忒寬了。”
“罷了罷了,天下女修不止她一家,何必上門找罪受。”
“結(jié)個道侶而已,還要受女方師門轄制?真是笑話!”
“依我看,這不過是玄玉宮博人眼球,待價而沽的把戲。”
有個紅衣少女坐在其間,一臉輕慢地嗤之以鼻,“同為女子,我可瞧不上這種伎倆。”
另一名少女笑道:“姐姐說的是。仗著四大宗門的名頭,搬出這許多條件為難人,也不知是作給誰看。”
眾人紛紛點頭稱是,其中有人拊掌贊道:“這不是齊家姑娘嗎?果然深明大義,識得大體。什么玄玉宮,遠不如我們齊氏女兒明白輕重。”
然后又是一番客套話、恭維話,你來我往好不熱鬧,茶樓里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
舒鳧聽得目瞪口呆,直翻白眼。
夭壽哦,人家只是讓你們婚前闖個關(guān),婚后對姑娘好點而已,咋就炸了馬蜂窩呢?口風轉(zhuǎn)這么快,一會兒捧到天上,一會兒踩到泥里,也不怕風太大閃了舌頭。
唉,這屆群眾不行啊。
再說這兩位齊家姑娘,踩一捧一、抬高自己的本事著實不差,倒很適合與姜寶珠做姐妹。
也不知自己撞了什么運,出了姜家又碰上齊家,這女主光環(huán)當真厲害得很。她甚至懷疑,如果自己環(huán)游修仙界一周,就可以像集卡游戲一樣,集齊原著中所有有名有姓的角色。
“……呵呵。”
舒鳧正想到此處,忽然只聽見一聲輕笑,清柔婉轉(zhuǎn)如出谷黃鸝,又帶著戲臺上一唱三嘆的悠長腔調(diào),仿佛用羽毛在人心尖上輕輕撓了一下。
她第一次聽見如此風情萬種的“呵呵”,骨頭不自覺地酥了半邊,忍不住擱下筆循聲望去。
只見靠窗的位置坐著一對男女,男的相貌平淡,神色溫文,一看就是個好好先生的模樣;那女子卻堪稱絕色,膚光勝雪,明眸善睞,不施脂粉便有一副傾國傾城的好相貌,而且氣度高華,不似凡塵中人。
巧的是她也穿了一身水紅色春衫,如云烏發(fā)松松挽起,斜插了一支做工精致的紅玉簪,雪白的耳垂上掛著一對珊瑚耳墜。她身上深深淺淺的紅色搭配得宜,一眼望去,有如天邊一團云霞,又像是一樹搖曳生姿的繁花。
齊家那紅衣少女也算嬌美,打扮得更是鮮亮,但與這女子一比,縱然不至于變成蚊子血,卻也成了媒婆鬢邊一朵大紅花,俗艷得有些可笑。
那少女聽見女子發(fā)笑,又惱恨她容貌壓過自己,當下俏臉一翻:“這位道友,你笑什么?”
女子淡淡乜她一眼,信口敷衍道:“我想起高興的事情。”
舒鳧:“噗――”
這也太敷衍了吧!
盡管她極力克制,這一聲噴笑仍然引起了少女注意,帶著怒火的目光旋即掃來:“你又為什么笑?”
舒鳧忙道:“我也想起高興的事情。”
“真的嗎?我不信。”
少女一臉狐疑,“怎么可能這么巧,你們剛好一同想起高興的事情?”
“真的真的。”
對于發(fā)言堪比表情包的少女,舒鳧選擇以另一個表情包來回應(yīng),“你看,我滿臉都寫著高興。”
少女:“……”
……
她們大眼瞪小眼,那說書人卻不管臺下風云變幻,講完玄玉宮,自顧自翻過一頁,又講起了威名赫赫的“西方凌霄城”。
凌霄城根基深厚,如日中天,論實力、論勢力,都是四大宗門中最強大的一派。
當代城主凌山海,人與名字一樣霸氣,修為深不可測,據(jù)說離飛升只有一步之遙,號稱當世第一人。他膝下幾個兒女俱已長成,都是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前途無量;又有長老、護法、門生無數(shù),遍布五湖四海,手眼通天。
蓋因如此,凌霄城弟子行事無所顧忌,說好聽些叫率性而為,說難聽些就叫眼高于頂、飛揚跋扈,較之于凡間的王孫貴族也不遑多讓。
尤其是小公子凌鳳鳴,被父兄寵得無法無天,遇上一個和自己重名的修士都要發(fā)作,覺得對方冒犯了自己,配不上這個“鳳”字。對方若肯乖乖改名便罷,若不肯,難免就要遭血光之災(zāi)。
一個名字尚且如此,膽敢和凌霄城作對的門派、修士,下場就自不待言了。
舒鳧:這么厲害,一聽就是個反派。
不去不去,劃掉劃掉。
相較之下,“北方天衍門”就要低調(diào)得多。
天衍門擅長卜算、陣法、符,毫不起眼,樸實無華,是個四平八穩(wěn)的輔助門派。
他們雖然地盤很大,人手很多,技術(shù)能力也很強,但基本全年都窩在山溝溝里做研究,將技術(shù)宅貫徹到底,在四大宗門中算是個添頭。
因為天衍門極少入世,過于低調(diào),連見多識廣的說書人都扒拉不出什么八卦可講,只好講了一段“天衍門開發(fā)護山大陣,用力過猛把山頭變成一片海”的奇聞軼事,草草略過。
“……”
舒鳧當年看文,被男女主感情線雷得懷疑人生,記憶深刻,對于其他支線劇情的印象就比較稀薄了。她不清楚四大宗門的前世今生,于是埋頭默默記錄,在“玄玉宮”和“天衍門”上畫了個圈,又在“凌霄城”上打了個叉。
全女性門派,可以。
技術(shù)宅門派,可以。
反派,不可以。
不過,聽那說書人的口氣,玄玉宮遠居海外,天衍門深居簡出,收徒基本靠撿,入門基本靠蒙,也不會像九華宗一樣定期組織招生考試。倘若運氣不好,遇不上人引路,只怕也摸不著其中門道。
凌霄城倒是經(jīng)常招募狗腿子,來者不拒,會舔就行,投奔者多如過江之鯽。
但好端端的,人為什么要做舔狗?
用排除法一一盤算下來,要想加入大宗門,好像還是只有九華宗一條路。
“唉……”
舒鳧憂郁地咬著筆桿子,在心中百無聊賴地嘆息。
連個門派選項都沒有,這世界自由度好低,一點都不像她玩過的rpg游戲。
既然繞不開九華宗,那就只能另想辦法,繞開原著中星羅棋布、異彩紛呈的迷惑劇情大賞了。
比起rpg,她覺得自己更像是穿進了一場掃雷,還是最高難度那種。地圖大,雷又多,踩中一個炸一窩。
如果把筆給她,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原作改名,就叫《仙俠之地雷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