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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么?”魯涵面色鐵青地看著地上的熏風,“你要是拿大殿下胡說,就不是趕出都護府這么簡單了!”
    “我沒有胡說!我真的知道!”熏風急忙跪在地上,膝行靠近魯涵,“我親耳聽見荔家的長子荔晉之和荔知密談,荔晉之用這件事來要挾荔知,逼她盜賣府里的寶貝,不然就將此事告訴都護大人和皇孫殿下!如果奴婢有一句假話,愿意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老爺可以叫荔晉之來對峙!”
    “荔知,她說的可是真的?!”魯涵半信半疑地看向荔知。
    荔知在地上跪了下來,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
    “奴婢從未飛書告人,請都護明察。”
    事情已經不再是盜賣府中財物這么簡單了,魯涵臉色難看,大手一揮道:“回府!把荔晉之也給我帶來!”
    荔知被幾個下人從地上拉了起來,推搡著往外走。
    她和輪椅上的謝蘭胥擦身而過。
    他垂著眼若有所思,沒有看她。
    魯涵打點好院子里其他的人,封上他們的口,然后把荔知帶回都護府,一起回去的還有熏風,幾人被帶到謝蘭胥所住的竹園堂屋,不一會,滿臉驚慌的荔晉之也被推了進來。
    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被勒令跪在地上后,賊眉鼠眼地到處打量。
    “你是荔晉之?”魯涵皺眉問道。
    “是……小的是荔晉之。”荔晉之擠出討好的笑容,“不知大人叫小的來是為了……”
    荔晉之都想好了,如果是荔知偷盜財物的事情敗露,他就一口咬死和自己沒關系。
    但他怎么也沒想不到,魯涵將他押解至此,問的卻是另一件事。
    “是你說,荔知曾有一封飛書?”
    荔晉之立即看向身旁的荔知,后者低著頭跪在他身旁,一副從順的姿態。
    他沒法和她交換視線,對目前的境況更沒有把握,但左右不是自己吃虧,荔晉之沒多少猶豫,就把荔知給賣了出去。
    “回大人的話,確有此事……”
    “如今殿下也在此,你將此事來龍去脈如實道來,若是有任何不實之處,你的小命就別想保住了!”魯涵威嚇道。
    坐在主位的謝蘭胥靜靜地看著底下兩人。
    “這……”荔晉之看了眼旁邊的荔知,裝模作樣地揖了揖手,“妹妹,對不住了。”
    荔知垂著眼睛,連余光都未曾施舍。
    “回大人的話,事情是這樣的。那是我們流放的隊伍剛出京都不久的時候,”荔晉之說,“有一天晚上,我休息的地方在荔知旁邊,那晚我恰好失眠了,那地又冷又硬硌得我睡不著覺……我正翻來覆去的時候,聽見她在旁邊說夢話。”
    “本來嘛,說夢話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我仔細一聽,卻嚇了一大跳!我這妹妹,竟然在說什么‘不是故意害了太子一家’,‘只想告發父親’……我這一琢磨,就明白什么意思了。都是我這糊涂的妹妹,不知中了什么邪要告發自己的親生父親,結果牽連了太子殿下!”
    “他說的可是真的?”魯涵半信半疑地看向荔知,“你告發了自己的親生父親?”
    荔晉之難掩喜悅地看著荔知,就等著她伏法認罪,然后他因有功被收入都護府做事。憑他的才華和機靈,在魯涵身邊混個軍師還不簡單嗎?
    荔知終于抬起了頭。
    少女薄肩細腰,一身素衣跪在地上,看上去柔弱可憐,哪像是會告發自己親生父親的人呢?
    她堅決沉著的目光掃過魯涵的眼睛,然后落在謝蘭胥平靜的臉上。
    “奴婢不承認兄長所說。”她一字一頓說。
    荔晉之瞪大了眼睛,不相信她還敢反駁。
    “首先,奴婢從未有說夢話的習慣。這一點,奴婢在荔府時的丫鬟都能證明。”荔知有條不紊地說,“其次,奴婢也未曾飛書告發過自己的父親。”
    “更何況,我只是一個不受寵的庶女,父親在謀劃什么事,難道會告訴我嗎?我就算要告發,又能告發什么呢?”
    “奴婢只是割舍不下兄妹情誼,無法對兄長的受害視若無睹。所以才在兄長用莫須有之罪要挾我時,答應為他勉力一試。但老爺對我有恩,府中諸位主子也都寬和待人,奴婢做不出背叛他們的事。所以奴婢才想要賣掉自己的頭發。”
    荔知看向瞠目結舌的荔晉之,說: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然而奴婢父母雙亡,只剩長兄為父。奴婢愿做不孝之人,只為行我心中孝道,卻不想我的兄長,并未將我當做他的家人。”
    “你!”荔晉之氣得指著她的臉,漲紅了臉,“你之前不是這么說的,你——”
    “我能作證,她之前真不是這么說的!”熏風也急了,生怕魯涵相信荔知的話。
    “你還敢說話?!”魯從阮眼睛一瞪,熏風害怕地閉上了嘴。
    “都別吵了!”魯涵一掌拍在桌上,強行打斷荔晉之的話,“你說她飛書舉報,可知飛往何方,狀告何事?”
    “這……”
    “我再問你,荔知和她的父親有什么深仇大恨,讓她要大義滅親,飛書舉報自己的父親?”
    荔晉之眼神躲閃,不敢答話。
    “若是沒有深仇大恨,這世間哪有會告發自己親生父親的孩子!”魯涵斬釘截鐵道。
    “可……大人,大人你相信我啊!荔知一直痛恨我父,因為她覺得是父親害死了她的孿生妹妹!她有告發我父親的理由啊!”荔晉之大喊道。
    “事到臨頭你還在狡辯!”魯涵大怒著打斷他的話,“既然你不死心,我也不妨告訴你!太子謀逆一案,我一直在暗中調查,此事牽連之多,扳連之深,絕不可能和她一個深閨之中的小姑娘有關!”
    “大人有所不知,她……”
    荔晉之還想狡辯,魯涵拍桌怒喝一聲:
    “搬弄是非,不擇手段,喪盡天良——她視你為兄,你卻想攀咬她來成全自己!”
    “大人,不是這樣的啊!你別相信她胡言亂語!”
    “我看你才是胡言亂語!”魯涵說,“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
    “大人!饒命啊大人!”
    驚慌失措的荔晉之被拖了下來,剩下一個沒有依靠,如驚弓之鳥的熏風。
    “父親,兒子院中的人,就交給兒子做主吧。”魯從阮揖手道。
    魯涵疲憊地揮了揮手。
    “熏風惡奴,調撥離間,不知悔改!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將其一家都逐出都護府!”
    魯從阮的話音未落,熏風已經哭著求饒了。
    “少爺,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他一臉厭惡,側頭看也不看。
    “荔知妹妹!”熏風轉而撲向荔知,哭得凄凄慘慘,“我真的知道錯了,求妹妹跟少爺求求情,原諒我一次吧!”
    荔知規規矩矩地跪著,任由熏風怎么搖晃,她都沒有看她一眼。
    早在熏風的巴掌落在嘉穗臉上時,她就應該明白,她的下場只有一種。
    荔知可以原諒他人對自己的傷害。
    為了達成目的,她不惜將自己也變成賭桌上的一枚籌碼,不擇手段地使用自己,甚至傷害自己。
    她的身體和心靈不值一文,只有荔知的名聲重于一切。
    但嘉穗他們不一樣。
    嘉穗、嘉禾,還有荔象升和荔慈恩兩兄妹……他們在一切結束后,還可以重新開始。
    兩名健壯的家丁進來將熏風拖走,她想要掙扎,可惜無濟于事,直到出了竹園,熏風凄厲的哭喊聲依然若隱若現。
    “殿下,你看……”
    魯涵朝一直沒說話的謝蘭胥揖手,征詢對荔知的處置。
    “既然只是鬧劇,那就以鬧劇來處理罷。”謝蘭胥說,“此事就此了結。”
    魯涵嘆了口氣,從椅子上起身。
    “讓一場鬧劇驚擾了殿下,是微臣的過錯。”
    “大人言重了。”
    魯涵行禮告退,剛要帶著所有人下去,謝蘭胥輕聲開口道:
    “讓荔知留下罷。”
    魯涵一愣,然后眼神示意其他人跟著自己退出堂屋。
    魯從阮不愿意讓荔知單獨留下,不滿的話語剛要出口,就被父親連推帶拉地扯出了竹園。
    屋中只剩荔知和謝蘭胥兩人后,沉默變得格外清晰。
    沉甸甸的空氣,壓在兩個人的胸口。
    荔知知道,她的說辭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謝蘭胥。
    “般般。”
    少年叫她的名字,目光冰冷,聲音纏綿。
    “我說過,不要騙我。”
    荔知向著他深深叩首下去。
    “事到如今,民女必須向殿下坦白——在河平八年的十月,民女的確寫有一封舉報父親的飛書。”
    即使她沒有抬頭,也能感受到謝蘭胥冰冷的目光落在她的背上。
    “民女在飛書中告發荔喬年侵占民田,貪污受賄,并附上了數個借祝壽之時行賄的官員名稱。”荔知說,“當時的京兆府尹張珂是我父親的黨羽,他們狼狽為奸,沆瀣一氣,飛書最終如泥牛入海,不了了之。”
    “我不知道荔晉之是如何知道此事的,但他確實以此要挾,讓我舉薦他入都護府,或者偷盜都護府財物。”
    “民女知道,一旦答應他的無理要求,以他的貪婪,今后必定后患無窮。”荔知抬起頭來,直直地看向椅子上的謝蘭胥,“民女不想給殿下添麻煩,所以才設下此計自救。”
    “……究竟是不想給我添麻煩,還是害怕我知道此事?”謝蘭胥輕聲說。
    荔知沉默半晌,啞聲道:
    “我只在飛書中告發了荔喬年,提及的數個行賄官員中并沒有太子一黨……”
    “政治一事,牽一發而動全身。你可曾想過,太子謀逆一案,說不定是源于一封告發荔喬年侵占民田、收受賄賂的飛書?”
    荔知沒有回答,她的睫毛顫抖著,無力地垂了下去。
    “……其實你也這樣想過。”謝蘭胥作下結語,“因為一個月后,太子和荔喬年就被斬于西市菜市口,一應受死的還有你名單上的名字。”
    他看著荔知的眼睛,而后者,避開了她的視線。
    屋內沒有別人,謝蘭胥從椅子上直接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地走到荔知面前。
    他抬起荔知的下巴,讓她不得不直視自己。
    他的眼睛,死水般無波無瀾,而她的眼睛,卻像春天的湖,波光粼粼。
    偶爾,他想要捏碎這小小的下巴,挖開這溫熱的胸膛,看看那顆心,是否和他觸摸時一樣鮮活。
    他想剝開她的血管,切開她的血肉,看看她的靈魂藏在哪里,究竟對他說了些什么假話。
    他很確定,她對他說了假話。可他猜不透,這謊言到底是什么。
    “……沒錯,我也這么想過。”
    一雙纖瘦的柳葉眉下,明眸閃動著脆弱的波光。
    荔知在他的手心里仰望他。
    她的眼淚落到謝蘭胥的手掌上,他忽地一顫,下意識松開了手,就像被最炙熱的火焰灼傷。
    “我為殿下奮不顧身……只因我心中有愧。”
    “荔知任憑殿下處置。”荔知重重地叩首下去,“哪怕殿下要我赴死,荔知也絕無二話。”
    “好——”
    謝蘭胥看著她的眼睛,緩緩說:
    “那你就以死謝罪罷。”
    荔知再次叩首。
    “若有來生……”荔知抬起含著淚光的眼睛,對目不轉睛的謝蘭胥笑道,“希望殿下還能喚我一聲般般。”
    謝蘭胥沉默不語。
    她告罪起身,拿起桌上的一盞茶摔向角落。
    茶盞在地上碎成無數碎片,荔知撿起最大的一片三角碎片——
    毫不猶豫劃向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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